張春霞 過偉敏 謝金之

圖1 荷花塘歷史街區

圖2 荷花塘街區空間布局形態圖
荷花塘歷史街區(圖1),地處南京市老城南門西地區,占地面積約12.56公頃。2012年8月,南京市規劃局正式出臺《荷花塘歷史文化街區保護規劃》,將荷花塘的具體范圍進行了詳細界定,明確提出規劃目標,清晰歸納歷史文化資源,并于2016年入選江蘇省首批歷史文化街區名錄。荷花塘建于戰國時期,至今已有兩千余年歷史。街區中建筑多為明清時期建筑,是南京老城南眾多歷史街區中建筑歷史風貌、院落空間格局、歷史街巷肌理保存較完整的歷史街區之一,具有很高的歷史文化價值。為了更好地延續荷花塘歷史街區風貌特色,本文嘗試以客觀分析荷花塘街區的空間布局形態為基礎,深入挖掘歷史街區空間肌理、建筑本體以及與人三者間的關系,基于不同視角研究歷史街區空間肌理特征,以此希望為南京老城區的歷史風貌延續研究添磚加瓦。
“歷史街區是城市生活的集體人工制品,不同于紀念性建筑,在物質形態基礎上,這種二維抽象的肌理圖形,經過簡化還具有符號的屬性,集形式、功能與意義于一體,與文化習俗、社會制度、生活方式和生產力等相關聯。”[1]從純粹的形態學角度分析歷史街區空間肌理,既是對街區空間表象的梳理,也是對其背后文化底蘊的探究。歷史街區空間肌理由宏觀的街巷走勢與微觀的建筑單體布局形式組成。作為城市空間結構基本單元的建筑肌理,通過影響街巷走勢進而影響整個街區空間肌理。因此,單體建筑的布局規律是研究街區空間肌理的核心。
“城市形成的過程就是采用地理空間上相似的韻律重復自身的過程”[2]。前期調研發現,三間兩廂的“U”字型是荷花塘歷史街區的建筑原型[3],隨時間推移不斷衍生出“一”型、“=”型、“L”型、“回”型等韻律相似的多種相類似型建筑,且相互間不斷自我復制產生了區域內空間協調統一的肌理特征。以三間兩廂型的“U”型建筑為切入點,通過提取荷花塘地塊中所有“U”型建筑的東西向邊界,再對應連接相互間斷的切線,以類型化手法分析荷花塘街區空間布局形態。如圖2所示,A地塊的空間肌理整體呈“魚骨狀”,即以南北向的五福里—鳴羊里巷道為主軸,東西向高密度建筑群將整個A地塊群“擠壓”成一塊塊“魚骨狀”,從南到北。這種魚骨狀布局形態在整個A地塊群中得到完美詮釋。B地塊群的整體空間呈現新舊建筑共同存在的布局形態。由于新建筑的“插入”導致B地塊的傳統民居布局松散、肌理密度小;地塊B1、B2區域建筑布局主要以“T”型的高崗里巷道為核心,導致這兩區域的空間布局形態呈“向心”狀;地塊B3的建筑布局與A地塊群的整體布局一致,呈現出以南北向的同鄉共井為主軸、東西向依次展開的“魚骨狀”空間布局形態;新建筑的插入打破了B4區域傳統民居的布局形態,導致該區域呈現建筑布局零散、分布密度小的空間肌理,但如屏蔽這些新建筑區域,從總體院落布局關系分析,仍能發現其區域存在一定布局規律。C地塊群在規模范圍上與B地塊群較為接近,但在布局形態上與A地塊群呼應——“魚骨狀”,好像整個A地塊群的建筑是順勢被切到C地塊群,從西至東依次切下去,形態肌理上與A地塊群形成統一的布局特征。

圖3 蜿蜒迂曲的巷道畫面
“類型學注重‘不變’,追尋建筑的本質。類型學認為在建筑中除了易于變化、消失的那些表面形式外,還有一些長久的、永恒的形式在建筑的發展過程中常具生命力,這就是類型。在新理性主義者眼中的類型,不是獨創的對象,也不是訴諸感官的藝術,而是包容生活的形式,是記憶賴以生存的載體,是地方性的標識。”[4]荷花塘空間布局形態由“魚骨狀”和“向心狀”構成,并且這種基于客觀基礎上理性推導出的類型都有與之相對應的傳統生活方式和歷史文化內涵。
荷花塘街區的整體空間布局存在一定內在規律,即根據空間需求整體經營空間,無形中營造出既具空間層次又相互呼應的規律性空間。各個區域空間肌理既有自身特點,又能關注其他區域,以互相對應的手法構建充滿智慧的規律空間(圖2a)。在以“鳴羊里—五福里”巷道為中心的地塊群中,地塊被一根根建筑切線切開,像是切片切割一樣,切片密度與均勻度均較高。與“鳴羊里—五福里”為主軸的地塊群相比,“孝順里—水齋庵”圍合而成的地塊群中,建筑切線密度雖較低,但其整個地塊群也表現出同樣的內在結構關系,與“鳴羊里—五福里”為主軸的地塊群之間形成統一性,建筑切線間產生相互對應關系。在以高崗里為核心的地塊群中,院落切線的存在是以局部形式呈現,但其切線密度與頻率與其他兩個地塊群都能取得對應關系。有些區域雖因新建筑肌理的侵蝕而使傳統建筑消失,但是跨過傳統建筑肌理消逝的區域,局部再現的切線依然能與消逝處之前的切線取得對應關系。建筑的空間布局形式豐富但又規律統一,即按前期設定好的主導方向于無形中展開布局,展開過程中,展開的頻率與幅度又能始終保持在一個特定的參數。這也驗證了何依教授提出的關于傳統民居“形式常數”的概念。“這個形式常數與地理環境、自然條件、民俗生活等密切關聯,經過不斷的自我完善與適應,逐漸形成了某種穩定的內在關系和外部形式,是維持著城市特色的遺傳基因。”[5]
歷史街區空間形態的經久性取決于物質空間與社會生活內容之間的協調同步,以及空間形態同主觀精神的相互映照[6]。空間的獨特價值在于空間所擁有的能夠構筑空間與人和諧并存的精神價值。越能引起情感共鳴的空間環境,越能得到相應的精神反饋。

圖4 荷花塘豐富的裝飾題材
歷史街區中小尺度空間范圍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感,提升鄰里的親和性;蜿蜒迂曲、凹凸有致的空間韻律勾起人們的探索心理,提高人們的空間參與感。根據愛德華·T·霍爾在《隱匿的尺度》中將人類之間交往距離的劃分,平均巷寬不超過4米的荷花塘歷史街區,空間尺度屬于較為親密的社會尺度。無論從街區的整體布局形制,還是單體建筑的空間尺度都呈現出人與空間和諧共處畫面。走進荷花塘街區的任一街巷中(圖3),橫向視角的迎面不會是一覽無余的巷道景象,錯落有致、虛實相兼的建筑界面構成了一幅幅精妙絕倫的畫卷,迎著陽光的沐浴形成豐富的光影效果,以一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姿態展現出荷花塘街巷空間的韻律美。縱向視角的高低起伏構成了空間的層次感,站在荷花塘街區中地勢較高的陳家牌坊中,可以提高視線的連續性和可達性,尤其是精巧秀美的檐脊和馬頭墻,將巷道空間修飾得古韻古香。荷花塘的每棟建筑都有造型多樣的垂直界面,在以垂直墻體和門窗為“圖底”關系中,比例完美且氣勢威武的入口大門自動形成視覺中心,既象征了主人身份的尊貴,又體現中國傳統建筑追求內斂含蓄的文化底蘊。當站在聯排建筑群面前抬頭仰望,造型多樣的實墻實則是具有獨特比例特征的相似矩形的組合,看似毫無關聯的門窗布局實則具有能夠引起情感共鳴的內在韻律——講究均衡與對稱、完美比例的構圖準則,這種共鳴讓人感覺到視覺上的舒適性。豐富而統一了整個街巷的視覺語言,久而久之形成獨特的視覺編碼體系,之后通過與人的接觸被再次解碼,進而達到傳統建筑所呈現的意象內涵,完成與主觀精神的相互融合。
“從王城到宅院,無論內容、布局、外形無一不是來自‘禮制’而做出的安排,在構圖和形式上以能充分反映一種禮制的精神為最高的追求目的。”[7]作為居住場所,經受儒家思想的熏陶,荷花塘傳統建筑形制明顯受制于封建禮制。就平面構圖而言,“門”“廊”“堂”“院”構成傳統建筑的基本元素,并以“院”為中心形成左右對稱前后呼應的建筑體量。建筑群以縱軸之勢展開,注意對比關系,功能劃分明確,“北屋為尊,兩廂次之,倒座為賓”的空間位序在荷花塘傳統民居中得到完美詮釋。上下有序、內外有別、尊卑位序,形式與觀念協調統一。“中國建筑不但在平面上作統一組織形式的多次重復,在立面構圖上同樣是作不斷的重復,這樣不但使二者間取得極為和諧的關系,同時又取得強烈的節奏感。”[8]身處建筑內部,四面圍合而成的空間不會讓人感覺封閉感。一個個立面通過雕刻再現的手法融入建筑文化精神而形成的賦有節奏感的空間,使人在“雖實尤虛”的空間環境內自然舒適。建筑立面具有內、外雙重性,既作整體的外觀又是內院的背景。這種具有一定室內裝飾性質的庭院立面,自然地協調了內、外微妙的對立關系,營造出“場景”切換自如的氛圍,引起人們對場所環境的共鳴。
“空間由形式而限定,而形式亦有賴于空間而塑造……形式本身又可以分為互為表里的造型和裝飾層面,造型構成了建筑的基本輪廓形式,裝飾提供了建筑形式的表面與細部。”[9]封建禮制在荷花塘傳統民居建筑造型中較為常見。隨著空間等級的降低,“門廳—正廳—后廳”的建筑高度呈現“低—高—低”的院落格局形制。建筑內部空間視覺穿透點(連接前后院落的門)不同,門廳大門設置在邊側,正廳大門安排在兩側,正是通過對位置的經營賦予空間以秩序感和等級感,使蜿蜒迂曲的空間形成微妙有趣而又突出主體空間的布局形制。荷花塘街區的建筑裝飾也嚴格遵循封建禮教范式,等級越高建筑裝飾越講究,題材也越豐富。如殷高巷古建群的如意紋樣窗欞蘊含“和合如意,家族興旺”寓意(圖4),孝順里20號曾靖毅故居的牡丹花瓶槅扇門寓意“富貴平安”,殷高巷14號劉芝田故居中門楣之鹿獸紋樣代表“福壽永宜”以及梅花之紋樣寓意“高風亮節”,喻示清朝欽差大臣劉芝田為官清正廉明、剛正不阿、不同流合污的高尚品質。不同類型的裝飾圖案在荷花塘傳統民居中爭相出現,使得“樸素秀美的建筑形式”和“內涵深厚的文化底蘊”和諧統一。
歷史街區的保護性發展是基于歷史街區原有空間形態特征,以背后的歷史文化底蘊為脈絡,重構空間、建筑、人三者間的協調關系為核心,對歷史街區的空間創造尤其是空間意義上延續城市文脈,從而產生新舊風貌協調統一的景象。南京荷花塘歷史街區空間形態呈現“魚骨”狀與“向心”狀,并以不同區域空間肌理既具個性又以相互呼應形式存在,空間布局存在規律;獨特的空間韻律構筑人與空間的協調;嚴謹的建筑空間布局、豐富的裝飾題材建構形式與觀念的統一。立足歷史街區的文脈肌理挖掘空間、建筑與人之間的關系,一方面為揭示建筑文化成因提供理論基礎,一方面又為恢復歷史街區風貌肌理提供方法途徑。
注釋:
[1]何依,鄧巍.歷史街區建筑肌理的原型與類型研究[J].城市規劃,2014(8):58-62
[2][美]納赫姆·科恩.城市的保護與保存[M].王少華譯.北京:機械工業出版社,2004
[3]依據建筑歷史風貌良好、院落格局清晰原則隨機選取了荷花塘街區中30棟建筑進行測繪,統計出“U”型建筑12棟,占總比的40%,“L”型、“回”型、“一”型、“=”型分別占總比的23%、13%、7%、17%。
[4]范文兵.上海里弄的保護與更新[M].上海: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2004.112
[5]同[1]
[6]王真真.歷史街區的現代性[M].南寧: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36
[7]李允鉌.華夏意匠:中國古典建筑設計原理分析[M].天津:天津大學出版社,2005.40,163
[8]同[6]
[9]王貴祥.中國古代人居理念與建筑原則[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15.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