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經》運氣理論天門地戶辨疑

孟慶巖，劉圓圓，王詩源，張慶祥

（山東中醫藥大學，濟南 250355）

關鍵字：天門地戶；五運；六氣；理論解釋；中醫基礎理論

《素問·五運行大論》在運氣理論中提出了天門地戶的概念，其引《太始天元冊》經文云：“所謂戊己分者，奎壁角軫，則天地之門戶也”。目前多從節氣解釋天門地戶，對天門地戶的解釋主要有春分秋分說和冬至夏至說，經過分析，本文認為天門地戶應指立春和立秋。

1 天門地戶所運用的天文坐標系

在運氣理論發生的時期，中國古代天文學已達到了相當高的水平，借助精確的天文數據，形成了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歷法。先哲為了便于天文觀測，確立了真地平坐標系、赤道坐標系、黃道坐標系三種坐標系。

1.1 天文坐標系簡介 真地平坐標系即最初的天圓地方說，以觀測者為中心，地平面為觀測平面，將十天干分布于地平坐標系上，甲乙位于東方，丙丁位于南方，戊己位于中央，庚辛位于西方，壬癸位于北方。四正位圍繞成的大地是方的，因此十天干指代大地五方。十二支代表北斗旋轉指向的周天十二個方位，形成的圖形是圓的，因此十二支所指的是天球的方位，斗建方位可與二十四節氣一一對應[1]。若從上向下俯視地平坐標系，則會形成圖1模式，戊己位于中央，代表的正是地平面，地平面是日月星辰升起和降落的位置，故將戊己成為“天門地戶”。 赤道坐標系是渾天說的主要模型，反應的是日月星辰在天球上一天的運行。《靈樞·衛氣行》描述衛氣在一日之中的運行，相應于天上的天體在一天之中的運行，所對應的天體坐標系為赤道坐標系[2]。由于運氣理論反應的是季節周期及年周期的氣運變化，赤道坐標系在運氣理論中應用較少。

黃道坐標系反應的是太陽在天球上周年運行的軌跡，是一年四季氣候變化的根本原因。古人將太陽在黃道上的運動稱為日躔，日躔一月運行一次，一年分十二次，為星紀、玄枵、娵訾、降婁、大梁、實沈、鶉首、鶉火、鶉尾、壽星、大火、析木。黃道坐標系是運氣理論最常用的坐標系。需注意的是，節氣與方位的對應是由真地平坐標系斗建確立的，黃道上的節氣點是由太陽在黃道上的位置決定的，其與斗建位置相差30°，在《漢書·律歷志》已有明確記載，如：“星紀，日至其初為大雪，至其中為冬至”，這里所說的大雪，冬至即黃道上的節氣點，即圖2所示：當北斗指向子位時為冬至，此時太陽在黃道上的位置并非子位而是亥位星紀上的牽牛初度，二者不可混淆。[3]

圖1 真地平坐標系俯視圖

圖2 真地平坐標系與黃道坐標系對應圖

1.2 天門地戶所涉及的天文坐標系 天門地戶源自五氣經天說，《素問·五運行大論》云：“丹天之氣經于牛女戊分……玄天之氣經于張翼婁胃。所謂戊己分者，奎壁角軫，則天地之門戶也”。此段經文僅僅用二十八星宿標度五氣運行，但張景岳所繪制的五氣經天圖顯示，其中包括甲乙、丙丁、庚辛、壬癸，代表四方方位，此為真地平坐標系。將地平坐標系中的戊己放置于奎壁、角軫之間，此時的戊己所代表的已不是地平圈，而是黃道二十八宿上的兩個固定位置，因此五氣經天所表述的是黃道與真地平參考系的對應關系。

2 現行主流觀點及其存在的問題

目前對于天門地戶解釋的主流觀點有春分秋分說和冬至夏至說。

2.1 春分秋分說 張景岳在《類經附翼》中論述道：“予嘗考周天七政躔度，則春分二月中，日躔壁初，以次而南……秋分八月中，日躔翼末，以交于軫，循次而北……至二月復交于春分而入奎壁矣”[8]。因此張景岳考訂黃道日躔，默認五氣經天是黃道坐標系。

張景岳在《類經圖翼》中進一步解釋到：“天門為春分，地戶為秋分”，而被后世所尊崇。張景岳站在陰陽出入門戶的角度別開生面，從比較科學合理的方面論述了天門地戶。其認為在春分之際，太陽于黃道上行于奎壁之間，此時白晝長于黑夜，萬物萌發生長，而在秋分之際，太陽行于角軫之間，黑夜長于白晝，萬物也隨之凋零，故張景岳將天門地戶稱為陰陽出入之門戶。

2.2 春分秋分說存在的問題 因為這里探討的是每年二十四節氣與黃道節氣點的對應，為了便于說明問題，而沒有過度涉及斗建，因此其沒有被地平方位束縛，果斷的旋轉黃道，使冬至點對應冬至節氣，小雪點對應小雪節氣，以此類推，由此十二次均被右旋一次。但根據漢代公認的冬至點在牽牛初度，于春分之時，日躔降婁，對應的星宿為奎、婁二宿。秋分時，日躔壽星，對應角、亢二宿，而這個時期的奎、壁，角、軫所對應的節氣點分別為驚蟄點和處暑點，似與張景岳論述不符，如《漢書·律歷志》記載：“娵訾，日至其初為立春，至其中為驚蟄。降婁，日至其初為驚蟄，至其中為春分……鶉尾，日至其初為立秋，至其中為處暑。壽星，日至其初為白露，至其中為秋分。”

這是因為漢代沒有歲差的概念，認為冬至點一旦測定，其位置就是恒定的，因此漢代認為冬至點位于牽牛初度。但事實并非如此，由于地球自轉軸指向因為重力作用導致在空間中緩慢且連續的變化，進一步使星星在天球上的位置略有偏移，《后漢書·律歷志》記載賈逵實測冬至點位置就已經從牽牛初度移動至斗21.25度，經計算每過71年8個月，冬至點西移1°[4]，時至景岳生活的年代（公元1563-1640年），黃道二十四節氣點已經西移20°有余，以此推算，明代春分時，太陽于天球上位于壁宿2～3°，恰恰行于奎壁之間，而在秋分之際，太陽行于角軫之間。因此，張景岳考周天七政躔度為其生活的年代天象，并非運氣學說誕生時的天象，雖然通過陰陽消長之理說明天門地戶具有一定理論意義，但是它所遵循的天象有違運氣學說的原始天象。

2.3 夏至冬至說 田氏從冬至夏至日出日入點為依據分析天門地戶。《周髀算經》記載二至時刻日出日入點為：“冬至晝極短，日出辰而入申……夏至晝極長，日出寅而入戌”，在冬至之日，太陽直射南回歸線，在地平面上太陽出于辰位，而入于申位，夏至太陽直射北回歸線，太陽出于寅位而入于戌位，這里的四個方位是太陽出入于地平線的方位，即所用的天文參考系為真地平參考系。二十八宿在天球上的周日視運動是赤道坐標系，夏至初昏時刻，房宿見于南方中天，此時太陽西落于地平面戌位，對應的當日星宿為奎壁。田氏認為冬至日出點對應的星宿正為角軫[5]。

冬至時，太陽行黃道最下，這一日陰氣極盛，地為陰，故《河圖括地象》云：“地戶無下”，即指陰氣在冬至日已達到極點，從冬至日出開始，經由春夏到達夏至點，陽氣漸長，故為陽道，大地一陽初生，如陽氣之門打開，故名地戶。夏至時，太陽位于黃道最高點，太陽直射北回歸線，這一日陽氣盛極，天為陽，故《河圖括地象》云：“天門無上”，即指陽氣在夏至日已達到極點，從夏至日落到冬至，陰氣漸長，故為陰道，此時一陰初生，如陰氣之門打開，故名天門，認為一年被冬至日出和夏至日落劃分為兩份。由于冬至日出辰位，夏至日入戌位，而認為辰位為黃道冬至點，戌位為黃道夏至點，對應的星宿分別為角軫、奎壁，由此又將黃道劃分為陰陽兩份，故天門地戶即指日出日入點。

2.4 夏至冬至說存在的問題 在真地平坐標系中，戊己代表腳下大地，是太陽升落的基本圈，為天門地戶，由此通過太陽升落分析天門地戶是可以的。但是辰、申、寅、戌在地平坐標系中，代表周天上的四個方位，其方位固定，可以表示一年之中太陽升落的不同方位。但是太陽升落是星辰的周日視運動，應選用遲到坐標系，在赤道坐標系上二十八星宿方位則日日不同，時時不同，如冬至日初昏時刻昴宿在南方中天，而冬至子時昴宿則在西方，一天之中星宿方位不同，一年之中也是如此，夏至初昏，房宿位于南方中天，昴宿卻在北方，又有別于冬至。因此，由于觀測時間的不同，冬至日的角軫二宿位置并不對應夏至日的角軫二宿位置。《周髀算經》也僅說了周天辰、申、寅、戌四方位，并未用二十八星宿，因此運用角軫、奎壁劃分一年是不正確的。

此外，冬至日出辰位所對應角軫二宿，也不代表此時太陽在黃道上就位于角軫之間，因為冬至時太陽在黃道上位于的星宿是牽牛初度，與角軫相去甚遠，故不能把太陽在地平坐標系的日出點等同于太陽在黃道坐標系上的冬至點，故以角軫、奎壁劃分黃道也有質疑。出現此類問題的原因在于對三個坐標系的錯誤混用。

圖3 冬至、夏至日出及日入點圖

3 立春立秋說及其天文歷法背景

可見“冬至夏至”說和“處分秋分”說都有失天文，通過圖2可以看出，奎壁和角軫在真地平坐標系中對應的節氣為立春和立秋。立春為四季之始，顓頊歷也將立春定于年首。立春也是陽氣生發的時刻，萬物復蘇，氣溫漸升，陽和起蟄。雖然陽氣從冬至便開始生發，但是此時陽氣尚弱，蟄伏地下，未有生發，要到了正月建寅之際，三陽始備，陽氣才可以生發[6]。即雖然陽氣始于冬至，但是萬物萌發始于立春。故《類經附翼》云：“蓋以建子之月，陽氣雖始于黃鐘，然猶潛伏地下，未見發生之功，及其歷丑轉寅，三陽始備，于是和風至而萬物生，萌芽動而蟄藏振，遍滿寰區，無非生意，故陽雖始于子，而春必起于寅。”《素問·陰陽離合論》也論述道：“天覆地載，萬物方生，未出地者，命曰陰處，名曰陰中之陰；則出地者，命曰陰中之陽”，因陽氣出地，顯現于外，故春天為陰中之陽，即少陽。《靈樞·九宮八風》根據八正之氣將坐標系又分為八宮，其云：“太一常以冬至之日，居葉蟄之宮四十六日，明日居天留四十六日”，即天留宮的起始為冬至四十六日之后的立春，《靈樞·歲露論第七十九》中也說：“正月朔日，太一居天留之宮。”《龍龕手鑒·田部》解釋留為：“留者，任也”，立春之后陽氣上任，故名曰天留宮，即指自春天陽氣使發。《素問·論要經終論》也有此論述：“正月二月，天氣始方，地氣始發”。

由于春天陽氣開始顯現，事物也發生了相應的物候變化，人氣也從立春而生發，人身陽氣逐漸生長，在身體上也表現出變化，故《素問·脈要精微論》云：“春日浮，如魚之游在波”，因此，包括人在內的萬物都在立春后發生物象變化，《素問·四氣調神大論》也指出“春三月，此謂發陳，天地俱生，萬物以榮。”

雖然運氣起始于大寒，但由于陽氣未出于地，地面上的物象變化不明顯，人們無法判斷這一年運氣變化的太過不及。只有有了物象的顯現，根據當下時空的物象特點與理論上標準的物象特點對比，人們才可以判斷這一年氣運的太過與不及，若當下時空的物象太過、不及或非其時而有其氣，則預示著運氣變化有異常。因此《素問·六元正紀大論》所云的：“夫六氣者，行有次，止有位，故常以正月朔日平旦視之”與《素問·六節藏象論》中的：“求其至也，皆歸始春”并非言五運六氣起始于立春節氣，而是說立春為陽氣顯現，物候變化的時刻，以這時的物候變化來判斷一年之中運氣的太過不及[7]。由此，奎壁對應的立春是物象生化的開始，天為陽，地為陰，陽氣由此出地，猶如門戶，故曰天門。

圖2所示角軫所對應的節氣是立秋，《月令·七十二候》解釋立秋云：“秋，揫也，物于此而揫斂也”，《慎子·外篇》進一步論述道：“氣之揫斂而有質者為陰。”指出自立秋開始，陰氣斂殺之性開始顯現，陰出于地而陽漸收，萬物逐漸凋零。《類經圖翼》也指出：“秋為陰始，陰始則涼，故曰少陰”。立秋所在之宮是玄委宮，也提示著萬物枯萎。因此角軫所對應的立秋，是陰氣出于地，逐漸顯現的開始，地為陰，故名地戶。

綜上所述，天門所代表的是大地之上陽氣出于地的立春，地戶所代表的是陰氣出于地的立秋。在真地平坐標系中，戊己代指腳下的大地，正是日月出沒的界限，也可視為陰陽之氣出沒的界限，因為《內經》也將兩次平旦的時間間隔定為一日，即“以平旦為紀，夜盡為始”。平旦的時間起始于寅初一刻，是一天之中陽氣出于地的時刻。故是腳下的大地為戊己，是天地之門戶，而將之放于二十四節氣，立春立秋是一年之中陰陽之氣出地的時刻，而將其命名為天門地戶，所對應的星宿恰恰是奎壁、角軫，合于天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