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瑋琍 胡曉偉(上海市浦東新區司法局)
近年來,我國先后有20個省份將經濟困難標準調整至低收入、最低工資標準或者低保標準的2倍。這對我國法律援助制度的進一步完善提出了更高要求。作為履行政府責任、國家義務的具體體現,目前我國法律援助資金主要依賴于政府財政撥款。據統計,我國90%以上的市、縣都已將法律援助經費納入了本級財政預算。不過,當前我國人均法律援助經費仍較低,即使是在人均法律援助經費最高的2011年,人均法律援助經費也僅為0.95元。與發達國家和地區相比,我國人均法律援助經費更相形見絀。
由此,我國當下法律援助事業發展正面臨一個兩難境地:一方面我國人均法律援助經費仍存在巨大增加空間;另一方面如何在經費有限的情況下讓更多的人民群眾享受到法律援助提供的便利,解決現實中的法律糾紛、維護合法權益。而法律援助費用分擔機制可以成為化解這一困境有益的選項。
法律援助制度旨在為因經濟困難而無力支付法律服務費用的當事人或特殊案件的當事人減、免收費,從而保障其合法權益。然而,對于僅具有部分支付能力的公民而言,當其遭遇法律糾紛時雖同樣難以支付高昂的律師費卻無法得到有效的法律幫助。進而,這部分公民獲得法律幫助的平等權被實質上剝奪了,有違法律援助的宗旨。
不過,不加區別地將這部分公民全部納入免費的法律援助同樣不具有可行性。一是,我國目前的財政資源難以承擔這部分成本,強行納入只會進一步加劇法律援助資金的緊張程度。二是,如果讓有部分支付能力的公民與完全無支付能力的公民享有同等的免費法律援助,不僅在無支付能力公民與部分支付能力公民之間帶來不公,而且由于部分支付能力公民間的支付能力也有差別,適用同一標準也有失公平。因此,有必要建立一種法律援助費用分擔機制,根據受助人的支付能力讓其承擔部分法律服務費用。這既可以使國家有限的財力資源得到更為有效配置,又在最大程度上滿足不同人群的法律援助需求。
2017年10月12日最高人民法院、司法部聯合印發了《關于開展刑事案件律師辯護全覆蓋試點工作的辦法》(以下簡稱《辦法》)。《辦法》要求建立多層次經費保障機制,確保經費保障水平適應開展刑事案件律師辯護全覆蓋試點工作需要,同時探索實行由法律援助受助人分擔部分法律援助費用。具體如何實行費用分擔,案件的條件、程序、分擔標準等,由省級司法行政機關綜合當地經濟發展水平、居民收入狀況、辦案補貼標準等因素確定。這一規定為法律援助費用分擔機制的實施奠定了立法基礎。
法律援助是政府責任,法律援助機構行使組織、實施、監督、管理法律援助的職能,其行為是行政行為。在此基礎上,法律援助機構收取受助人交納的分擔費用符合行政征收的特征:一方面,其對象負有繳納的義務。受助人分擔費用的義務并不是等價有償原則下的民事法律義務,該義務是由有關法律法規規定的因政府援助服務而產生的義務,類似于審判機關根據法律規定收取訴訟費。既然針對審判機關有減免訴訟費的司法救助制度,那么針對政府法律援助機構構建與之相配套的免交、減交律師費的制度,才能夠形成保障困難群眾在法律上獲得平等保護的閉環——法律援助的行政程序與司法救助的司法程序。分擔費用制度則正好彌補了免費法律援助的空缺,使現有的法律援助制度更加完善和科學。另一方面,征收目的具有公益性。法律賦予行政機關實施行政征收的目的是為了國家和社會的整體利益,以保證各項社會公益事業的發展。受助人分擔援助費用也是國家參與相對人財產收入分配實現社會公平的一種行政職能活動。受助人分擔的費用將與國家財政撥款或其他基金運作收入一起成為支持法律援助工作開展的公共積累。公益性是法律援助費用分擔與私人律師服務收費最重要的區別之一。
與此同時,按照《法律援助條例》的規定,法律援助機構在受理申請人的申請時,可以要求申請人提供總資產的清單及證明和家庭人員情況,根據這些基本情況可以計算出可動用資產。若對申請人提供的資產證明存有疑慮,法律援助機構也擁有一定的調查取證權力——盡管在現實中,法律援助機構的工作人員未必有時間和精力直接去調查。但是,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我國的征信體系必將越來越完善,如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地方已經建立了個人住房信息系統并開始了全國聯網查詢工作。這些新變化使得在可預期的未來法律援助機構對申請人可支配收入、可支配資產的計算和查證將更加方便。
簡而言之,法律援助機構收取受助人的法律援助分擔費用可以隸屬于行政收費,并且這一收費是合理且可行的,在理論層面并不存在障礙。
法律援助分擔費用制度己成為域外國家或地區的通行做法,他們的成熟經驗對我國法律援助分擔機制的建立與完善無疑具有重要借鑒意義。各國法律援助制度,一般從申請人經濟狀況和涉及案件案情等標準來對受助人進行資格審查。而受助人是否需要分擔法律援助費用,以及分擔費用的份額,則多根據其財產狀況、是否存在收益及收益多少等進行個案判斷。根據受助人的費用分擔情況,可將域外法律援助費用分擔機制大致劃分為如下幾種類型:
受助人免予分擔費用主要有兩種情形:其一,受助人因敗訴而免予分擔費用。在日本,在申請法律援助的當事人敗訴時,可以免除償還法律援助協會代其支付的全部費用。不過,部分國家和地區對此進行了修正。如在我國香港地區,受助人如果敗訴,仍須支付一定費用,只不過以經評定的最高分擔費用為限。其二,受助人雖勝訴但未因此而獲得經濟收益時免予分擔費用。如日本法律規定,受助人雖然勝訴,但未追回任何款項,或雖然追回款項但這筆款項對于維持受助人的基本生活以及教育、醫療等是必不可少的,則受助人可以免除對法律援助協會代付的款項的償還責任。在我國香港地區,如果法律援助署在訴訟中替受助人收回或保留財產,受助人就須支付有關訴訟費用。但是申請人在有關法律程序中并無回收或保留任何金錢或財產的話,也可不用分擔或償還法律援助署所支付的訴訟及其他費用。
有些國家和地區的法律援助費用分擔制度,還設置了由敗訴的非受助人分擔相關費用的機制。如在英國,若受助人在民事訴訟中勝訴,則敗訴的一方當事人經法院裁定后應代為支付受助人的相關費用,在將賠償金繳付至法律援助部門之后,受助人業已支付的費用便可被退還。在瑞典,當受助人勝訴時,對方當事人通常有責任償還受助人包括依照法律規定應由其承擔的分擔費用在內的全部法律援助費用。如果對方當事人不能支付其全部費用,或者法院僅判決支付一部分費用(如受助人僅部分勝訴時),這時應先支付國家的費用,剩下的部分才能用來補償申請人分擔的費用。如果對方當事人所支付的金額中包括申請人分擔的費用,就再由國家把這筆錢返還給受助人。《韓國法律援助案件管理條例》規定,律師可以從敗訴方處獲得勝訴金額的償付,并把償付交給法律援助機構,法律援助機構把扣除分擔費用后的余額交還給受助人。
受助人訴訟前分擔費用,是指接受援助的申請人必須根據其自身生活條件支付一部分訴訟費用,具體數額由法律援助委員會根據相應的法律加以確定。這種方式下受助人是否分擔費用,與援助案件是否勝訴無關,而是取決于受助人的經濟狀況。為凸顯法律援助的層次性,通常會根據受助人的經濟狀況劃定一個認定經濟困難的區間作為提供法律援助的標準,并賦予其階段性和可調性,籍以擴大法律援助受益覆蓋面。在下限之下的人能夠獲得全免費的法律援助,即法律援助費用全部由法律援助機構承擔,受助人無須承擔任何費用;而處于下限與上限之間的人則只能獲得分擔費用的法律援助,其所獲得法律援助所需要的費用由法律援助機構和受助人共同承擔,即受助人需要分擔一部分法律援助費用。這種費用分擔方式沒有考慮訴訟中實際支出的費用。如果實際支出費用少于費用負擔,那么受助人只需支付實際支出的費用。
實施這一制度的國家或地區一般都根據本國或地區一定時期內經濟發展水平和居民生活水平,參考本國或地區法律服務價格,確定一個具有時效性的法律援助經濟困難標準,并根據申請人的經濟困難程度,來確定申請人免交或者分擔法律援助費用的相應幅度。在運行中,立法或有關部門經常對法律援助經濟困難標準和分擔費用的比例進行調整。
根據香港地區《法律援助條例》的規定,任何人士,不論是否是香港居民,如果其所涉及的案件具備法律上可訴性和爭議,但卻沒有能力支付高昂的律師費,均可以獲得法律方面的協助和代理。香港地區的法律援助計劃按其機構的性質相應地也可分成兩部分:一是政府性質法律援助機構所提供的法律援助(即普通法律援助計劃)和法律援助輔助計劃,這兩項計劃都由法律援助署實施,這部分是香港法律援助服務的主體;一是民間性質法律援助機構所提供的法律援助,此項計劃由當值律師服務所實施。
普通法律援助計劃并不是完全免費的,它要視受助人財務資源的多寡,受助人或須繳付分擔費。比如,英國的法律援助包括法律援助(Legal Aid)、法律咨詢與扶助(Legal Advice and Assistance)和刑事法律援助(Criminal Legal Aid)。而我國香港地區也專門制定了《法律援助(評定資源及分擔費用)規例》來規定受助人應當繳付的分擔費。如果受助人的財務資源不超過20000港元,就無須承擔任何費用,但如果受助人的財務資源被評估超過20000港元,一旦接受法律援助,便須按照規定的分擔費比率(目前分為7個等級)交納一部分分擔費用。分擔費是按訴訟的預計所需訴訟費厘定的,但不會超過受助人根據其財務資源所需交付的數額。如有關訴訟費超出受助人所需交付的分擔費,受助人便得繳付全數的分擔費,金額多寡則視其財務資源總額而定,由1000港元至41425港元不等。不過,如案件屬于因違反《香港人權法案條例》或《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適用于香港的范圍而引起爭論且有充分依據的,則法律援助署署長可以免除上述財務資源上限的規定。在刑事法律援助方面,申請人所須繳付的分擔費的計算方法與民事法律援助一樣,即使申請人的財務資源超過162300港幣,署長仍可運用酌情權給予其法律援助,但申請人須繳付的分擔費為其經評估的財務資源的若干百分比,即介乎30% ~ 67%左右。
在荷蘭,根據《關于政府資助的法律援助法案(法律援助法)》第36條的規定,獨居的人如果其收入不高于2030荷蘭盾,則有權獲得法律援助,對與一人或多人共同居住的人,這一限額為2900荷蘭盾;相反,財產數額超過1.4萬荷蘭盾的獨居的人,不能申請法律援助,在其他所有情況下,這一限額為2 萬荷蘭盾。該法第37條還對每月收入為1715荷蘭盾到2900荷蘭盾之間的法律援助受助人規定了從60荷蘭盾到950荷蘭盾等12個等級的分擔費用。
受助人勝訴后分擔費用是指受助人因勝訴而使其經濟狀況有實質性改善時,在一定期限內要求其分擔全部或部分法律援助費用。目前,在許多國家的法律援助制度中都采用這種做法。
1943年的《奧地利民訴法典》規定:“受援助的當事人一旦能夠不危及他本人及其家庭的基本生活水平而有能力償付法律援助資金時,就應該償付該資金的未作限制的義務。”這就意味著受助人要視其償付能力或全部或部分地償還援助資金,而沒有一定的限額。1973年修訂后的奧地利新《民訴法典》第64條將援助費用的償付期限規定為3年,在訴訟終結3年以后不需再償付。即3年之內如果受助人沒有能力償付這筆款項的,就可以免除其償付義務。
香港的法律援助經費大部分來自政府撥款,除此之外還有來自社會的捐助,另外還設有一個法律援助輔助基金。法律援助輔助基金,政府撥款只占一部分,大部分來自法律援助受助人繳付的分擔費,以及從為受助人討回的賠償或補償中所扣取某個百分比的款項。一般來說,獲得法律援助輔助計劃所提供的法律援助的受助人在訴訟成功并獲得賠償后,從其獲得賠償款里面扣除10%撥入法律援助輔助基金作為法律援助輔助計劃的經費,如果案件在委聘大律師上庭前和解,扣除的比率則會減至6%。
日本民事案件的法律扶助等于先借錢給當事人,當事人在有足夠支付能力的時候須償還這筆費用,但有一個前提是,只有勝訴了才需要償還。根據其法律規定,受助人勝訴的,由法律援助協會計算出律師費用的數目和受援助當事人應償還給協會的費用比例。當事人應當一次性或者分期償還法律援助協會代其支付的款項的全部或部分,償還期限為3年。這樣做能有效地緩解當事人關于訴訟費用的壓力。如果當事人實在生活貧困,可以相應地使其不用償還這筆費用。但需要經過日本法務大臣的嚴格審批。
西班牙的法律規定,如果法律援助的受助人可能從判決中獲得金額超過了為其提供法律援助的費用的3倍,他就有責任支付律師的費用。如果受助人在訴訟終結后3年內其經濟狀況有所改善,則該償付責任將持續3年。
借鑒其他國家和地區的經驗,浦東新區作為上海經濟發展的排頭兵,人口眾多、案件數量多,這使得和上海其他區相比,浦東新區“法律援助全覆蓋”的壓力尤為突出。因此,浦東新區致力于成為探索法律援助費用分擔機制試行的重點區域,以確保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但一年的調研表明,盡管這一機制在理論設計上已經擁有了相當程度的基礎,明確了試行方案、確定了當事人的權利與義務,但在推進過程中卻存在著諸多需要面對的現實問題,如果想要讓這一機制順利落地,還需要政府的其他機關協力合作。
經過理論探討和比較分析,并結合我國法律援助制度的歷史經驗,浦東新區法律援助費用分擔試行方案,采用受助人訴前分擔方式。采用此種方式的原因是,作為試點探索,一方面在經費來源上比較有限,屬于專項特批經費,為了盡可能援助更多的受助人,在經費使用上必然有所考量;另一方面,訴前分擔方案相對比較容易在司法局、律所和受助人之間達成合意,一次性即可完成事項告知,而不需要根據不同案件、不同流程進行不同考量。恰恰是因為“試點”工作,浦東新區選擇步步為營,先從最方便管轄的本地戶籍人士開展此項試點工作,待條件成熟和得到上級管理機關肯定時,再有序推進。與此同時,浦東新區還在受援案件范圍上進行了必要的限制,申請人申請的法律援助案件,主要以民事或刑附民為主、并且是可能勝訴的案件,司法局相關工作人員會對有關案件進行風險評估,爭取在試點階段創設典范性的案例,為試點工作的繼續開展和試點范圍可能的拓展提供成果經驗。
盡管在法律援助費用分擔機制中,存在多個當事人,受助人(申請人)、法律援助中心工作人員、律所律師、專家,但實際上,其中最為核心的權利義務分配,屬于受助人。畢竟,只有這一當事人的權利和義務是“全新”擬制的。雖然這一擬制,有《法律援助條例》可資借鑒,但法律援助費用分擔機制中的受助人和法律援助機制中的受助人,依然存在較大的差異性。其中,最大的區別便是:受助人就法律援助服務向為其提供法律援助的律師事務所支付費用。這是法律援助費用分擔機制的核心,否則就是純粹的法律援助或者市場購買服務行為了。與此同時,這也是法律援助費用分擔機制的權利設置的節點:盡管在整體上,法律援助費用分擔機制是一項增加相對人(受助人)權利的制度,降低了相對人承擔的法律風險和經濟負擔,但是,它確實也在一定范圍內,其中主要是形式要件方面為相對人增設了“給付對價”的義務。在具體的操作當中,這一問題的處理,是借助相對人的明示同意(接受告知后的簽字)來推行的。此時,法律援助中心的主體地位就類似于中介,只為需要援助的相對人提供關于這一事項的有關信息,而具體的合同簽署,屬于擬接受該項服務的相對人和律師事務所。
總體而言,浦東新區法援助分擔機制在應然層面的設計上并沒有明顯的漏洞,但在具體的調研和推進過程中,這一機制在實然層面運作的復雜性卻逐漸呈現出來。
1. 相對經濟目標人群經濟狀況的設定。在設計之中,目前暫定目標人群經濟狀況為月收入在2140~3500元之間(2140為目前全市法律援助經濟標準),但3500元是否是相對經濟困難與困難人群的有效劃分線?因為這畢竟只是一個基于上海最低生活保障標準所做出的簡單折算。即便這一這算是沒有爭議的,即“夾心層”的比例計算可以參照這一標準,那么,接下來依然要面臨如下的一個問題:該標準能惠及多少“相對困難群體”?為了明確這一標準惠及群體的具體數目,才“不得不”將受惠對象限定為浦東新區本地戶籍居民,因為這一信息是可以明確的,盡管未必是絕對正確的。然而,在如上兩個問題得以妥善處置(解讀)的情況下,具體典型案例的選取依然面臨著更大的挑戰,那便是作為一項民生服務項目,試點期間是否應向社會公開公布這一政策?因為根據具體的設計,選擇的應該是傾向于“勝訴”或者說預計能夠“勝訴”的案件,這一風險評估將依賴于司法局會同合作律師事務所專業人員的專業判斷,但實際上,這畢竟是一個事先從專業角度的風險預估,其本身就不能夠替代訴訟審判本身,因此,在預判與結果之間并非、也不可能是一一對應的關系。將試點案件局限在有可能“勝訴”的案件中,在有利于試點工作穩步推進的同時,其實也增加了接待窗口審核的難度,同時也可能導致違背制度設計初衷的后果。不過,“試點”的要義就在于“摸著石頭過河”,因為在某種程度上,任何制度的創設在具體操作層面都將面臨爭議。
2. 律師辦案補貼標準的確定。律師辦案補貼是否應基于法律援助的公益性,參照一般援助案件的標準,還是應考慮此類案件本不屬法定援助案件,應當高于一般援助案件的標準支付以調動律師幫助相對困難群體的積極性?杭州市司法局在調研中就發現,對部分律師來講,少量的辦案補貼或者無補貼,尚不足以補足提供法律援助服務過程中的交通費、住宿費、誤餐費、資料費、通訊費及所需的工時等各種投入成本,這也使得他們無法向受援對象提供讓客戶滿意的法律服務。有鑒于此,鑒于浦東新區司法局特別采用定向試點,即先只在上述轄區內五家律所合作探索訴訟費用分攤機制,上述轄區內五家律所負責人也表達了合作的意愿,并盡力克服困難,向受援人提供讓其滿意的法律服務。但是,即便有律所負責人的表態,也不能保證每一個具體經辦訴訟費用分攤案件的律師在收費與服務的關系上沒有保留意見。而且,最為關鍵的是,這一補貼標準,將直接和律師費的市場機制聯系在一起:畢竟,對于原本純粹的法律援助來說,它是明確的政府定價行為,而對于法律援助費用分擔機制來說,受助人所給付的對價是政府定價,但是律師收入的另一部分卻是來自于辦案補貼,這一補貼的高低,將直接和類似案件的接辦形成一定的競爭關系。如果定的太高,違背“有限資源下援助更多人”的初衷,如果定的太低,則可能存在擾亂市場的不正當競爭行為。
3.如何發放律師辦案補貼操作有困難。目前法律法規在“費用分擔案件”補貼如何發放方面沒有明確規定,也沒有上級相應指導意見,這意味著,該類案件需明確是否屬于法律援助案件,才能明確是否可以從援助經費支出。現階段,申請專項調研經費只適用于臨時試點,不是長久之計。在這方面,浦東新區法律援助的專項撥款雖然相對充足,但是卻無法將之直接納入到法律援助費用分擔機制當中。盡管這是一種行政授權行為,在權利設置方面并不存在障礙,但是,這一行政授權行為涉及到財政款項的使用,而財政款項的使用受制于預算,法律援助之專項經費和法律援助費用分擔機制中所使用的經費畢竟有著不同屬性,尤其是在后者尚沒有專項財政撥款的情況下。與此同時,群眾交納的分擔費用該如何收繳和管理,可否作為辦案部分補貼由律所(律師)收取?這一爭議顯然比前一個爭議更具挑戰——前者在明確法律援助費用分擔制度具有必要性和可行性的情況下,起碼可以通過政府內部的溝通進行合作和協調,后者則來自于社會,這也是導致推行困難的最主要原因。因為,如果當事人自行負擔的涉訴費用先納入司法局的公共行政賬戶,再由司法局借助法律援助的資金支持律師,那么對于司法局來說,這一收款行為就不再是單純的中介服務;如果當事人實行負擔的涉訴費用直接繳納給律所,其余經費即便按照涉訴案件類型及參考律師實際工作量,并按照現有法律援助支付標準,由司法局補貼給辦案律師,也難免會陷入到一事一議中,從而無法形成穩定的機制,同時是否會對市場競價產生一定的負面影響,也需要進一步考量。
4.如何對分擔費用案件監督管理。基于此類案件采用半公益半付費模式,當事人已經支付部分費用,對案件結果期許較高,可能易出現對律師投訴或者要求退還分擔費用等現象,因此加強對此類案件的監督和管理亦存在相應的難點和風險:是按一般收費案件或援助案件管理即可,還是單獨歸檔進行管理?畢竟,對于傳統的法律援助來說:一方面受助人原本是沒有機會享受法律服務的,另一方面律師也并非是要對其從事法律服務的,法律援助中心不過是從事了資源匹配工作。然而,對于法律援助費用分擔機制來說,受助人原本并不能夠享受國家的法律援助服務,而只能選擇市場競價法律服務,而這一機制的出現使得申請人只需要在付出小部分對價的情況下便能夠享受原本需要付出較多競價的法律服務,且這一法律服務還將由政府機構來進行監管。在風險社會中,分擔費用案件所涉及到的未來風險顯然高于一般案件;然而,除了這種潛在的風險之外,其和傳統的法律援助機制并沒有形式上的差異。更何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一風險的增加反而是一個有益的嘗試,因為它傾向于讓法律援助中心有動力去監督,而非像傳統法律援助那樣由受助人個人予以監督。畢竟,案件的選擇、受助人的選擇都是法律援助中心做出的,如果法律援助中心不能形成很好的監督,就將使得受助人可能產生的負面情緒影響到法律援助中心。而且這一負面情緒的轉移不再是單純的風險問題,而是必然的危險問題:一切的不利后果都將是因為法律援助中心的選擇/監督不力。這就意味著,無論是統一管理還是區分管理,法律援助中心都要對受助人進行必要的測試和風險預估。
如果不考慮全國范圍內的推廣,僅就單純的浦東示范作用來說,比較現實的建議或許是:上海市人大或者上海市政府應該根據《立法法》相關授權積極嘗試地方立法,出臺相應的指導意見或實施辦法,以確保這一試點項目擁有制度基礎,而且唯有如此才可能有效處理財政、審計、司法局、法院、檢察院、稅務機關和律師事務所等政府機關和法律服務機構的協同事項。當然,在立法周期比較長且確實可能因為涉及多方利益而無法順利出臺的情況下,可退而求其次由司法局向浦東新區財政、審計、人大等部門通報備案,說明開展此項工作的必要性、重要性和正當性,為制度構想的確切落實提供一定程度內的支持;畢竟,現階段調研已經表明,因為財政制度設計的限制,該機制不僅無法成為長效機制,甚至在點對點的具體援助方面都難以展開。
至于培育律師事務所,做好工作流程設計、優化和對接等工作方案,這些反而是比較傳統的司法工作管理范疇,在外部協調妥善的情況下,內部協調相對比較容易。比如,將法律援助費用分擔機制的援助數量和法律援助的援助數量等而視之,可以相互替換,或者將法律援助費用分擔機制的援助數量作為年終司法局對律所評級的考量因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