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雅[黃岡師范學院新聞與傳播學院,湖北 黃岡 438000]
近幾年,成龍電影創作呈現井噴之勢,無論是《天將雄獅》《絕地逃亡》《鐵道飛虎》,還是《功夫瑜伽》與《機器之血》,基本延續以往其電影動作喜劇的風格,成龍本人的表演雖然試圖在小人物與大英雄之間找準定位,但固化的形象與保守的創作手法使其難以脫離“成龍式”電影窠臼,雖票房成績可觀但豆瓣評分均在5.5左右,只有2017年上映的這部“非典型”成龍電影《英倫對決》贏得較好口碑,由成龍飾演的“關玉明”這一角色也成為受眾熱議的話題。作為成龍電影的“另類”,《英倫對決》被視為其電影轉型的契機,通過深入挖掘電影人物意義而構成的敘事推進,成為引導成龍電影創作的突破,值得人深思與探討。
The Chinaman
(譯為《中國人》),無論是原小說還是電影,關玉明都被描述為曾服役于美國越戰時期遠程偵察巡邏特種部隊的軍人,熟悉偵察與反偵察等軍事行動,具有超高的單兵作戰能力,這為關玉明的復仇提供行動條件。同時他的一生又異常坎坷,越戰結束后在胡志明市被捕,逃往新加坡途中兩個女兒被海盜所殺,之后妻子因為難產而死亡,唯一的女兒又在恐怖活動中喪生,以上復雜人生經歷又為關玉明的復仇提供心理動機。因此關玉明人物的設定,無論是從內在還是外部,都是飽滿的,是具有充沛情感力量和正確行為方式的“人”。再次,成龍對人物形象的把握是經過認真考量和斟酌的,極大化再現一位失去親人的老者,他滿面皺紋雙目無光,兩腿蹣跚疲憊不堪,在生活的重擊下心如死灰但又隱忍堅定。就如同導演馬丁·坎貝爾強調的:“你不是Jackie Chan(成龍),你是關玉明!”成龍做到了擺脫以往自帶光環和明星氣質的成龍形象,真正融入角色之中展現精湛演技,塑造了一個生動真實的藝術形象,是電影敘事的內在動力。哈佛大學心理學教授丹尼爾·戈爾曼認為:“情緒意指情感及其獨特的思想、心理和生理狀態,以及一系列行動的傾向。”《英倫對決》在人物情緒的表達上,圍繞認知、動機與情商三方面,層層營造,逐步鋪陳,以此達到推動敘事線索不斷變化和發展的目的。
首先,電影中的關玉明第一時間準確洞悉了復雜政權相互掩蓋下的罪惡本質,從最開始向警察求助懲罰兇手,到賄賂警方,再到直接給北愛爾蘭第一副部長萊姆·漢尼斯打電話想得到兇手名單,到最后親自出馬消滅恐怖分子,關玉明全程智商在線,其情緒認知隨事件的發展與環境改變而調整,并做出真實有效判斷。其次,關玉明合理的情緒動機是推動敘事的核心,使人物的復仇順理成章。電影最初,失去親人的關玉明只想經營好孔雀中餐廳,平靜生活。但恐怖襲擊摧毀了他的夢想,政府的鉤心斗角與敷衍推諉更是讓他清醒地認識到,強權之下個人的訴求是多么渺小,要想得到正義,就必須將謙恭隱忍轉化為復仇的積極行動。而當關玉明潛藏在黑暗中,憑一己之力撕開罪惡的面紗,揭發政客的陰謀,手刃窮兇極惡的恐怖分子時,受眾也就認同了一位哀傷、憤怒與絕望中的老父親所做出的決定。最后,關玉明人物的成功塑造還得益于對其情商的雕琢。情商又稱“情緒智力”,根據丹尼爾·戈爾曼的研究,其分為自我意識、控制情緒、自我激勵、認知他人情緒和處理相互關系等。關玉明的心理轉變與行動邏輯體現出極高的情商,如他分析問題鞭辟入里直擊重點,由萊姆·漢尼斯前UDI的身份就能猜出漢尼斯定然與UDI還有聯系,因為他堅信“政客和恐怖分子就像一條毒蛇的首尾,不管抓住哪一頭,都能抓住蛇”;如為逼出恐怖分子名單,關玉明每次的爆炸活動既起到威懾效果,又能控制在安全范圍內不傷及無辜,分寸把握到位;再如電影結尾,關玉明并沒有殺死漢尼斯,而是逼迫他親自上傳與情婦的合照,因為對一個政客而言,身敗名裂自毀前程是其最好的懲罰,關玉明對漢尼斯的處理使電影主題顯得諷刺而又意味深長。
行動是刻畫電影人物的手段之一,也是人物思想情緒的直接表現,更是促進電影敘事矛盾轉化的推動力。《英倫對決》是一部以暴制暴的作品,它以復仇為線索,通過鎖定目標、計劃執行最終得到結果,有始有終,符合中國人“有德報德,有怨報怨”的道德觀念,主要體現為:第一,電影人物行動目標清晰,關玉明一再追尋的是恐怖分子名單,而非失去理智的報復與行兇,如他放過漢尼斯的侄子肖恩(電影兩人的談話中,肖恩提及只有哥哥一個親人),這使他的形象與真正的恐怖分子有了絕對的區分。而當直面恐怖分子時,關玉明則展現出有別于往日成龍式打斗的凌厲與心狠手辣,化身復仇使者。第二,電影人物行動執行堅定,當復仇成為唯一信念,如何制定復仇計劃并執行是關鍵,因為執行就是要有“結果”的行動。關玉明從警察廳靜坐,到面見漢尼斯,再到制定廁所爆炸案、農場爆炸案、汽車爆炸案,到與肖恩刀刃相見拳拳到肉,再到與恐怖分子激戰,是隨著劇情的推動層層遞進環環相扣的。電影中的打斗也摒棄了往日成龍電影雜耍詼諧的橋段,代之以干凈利落扎實有力的對打,電影也營造出陰郁冷靜與寫實自然的風格,讓人物在執行目標的過程中與電影節奏情緒鋪陳契合。第三,人物行動結果的有始有終。黑人長官布羅姆尼評價關玉明:“這個中國人有始有終”,既是指復仇事件中關玉明做到有始有終,也指關玉明的心境從平靜到波瀾起伏再回歸平靜的有始有終。而做事有始有終的人是令人尊敬的,這種特質使關玉明不再只讓受眾產生憐憫和同情,更多的是對其人格魅力的認同。
The Foreigner
,翻譯為《異鄉人》,關玉明在故事前半段的推進中,作為徹底的外來者,他是無意中介入這場恐怖襲擊和政治秀的,但就是這個倫敦底層的異鄉人,在上流社會中殺開一條血路,獲得自我救贖。由此可知關玉明人物敘事的意義可從以下兩點來看:其一,個人復仇。秩序的管理者反恐只是為了程序正義,關玉明的復仇才是絕對的正義。一場恐怖襲擊發生后,英國政府的反恐行動是為了維護穩定,并鞏固在北愛爾蘭的統治;萊姆·漢尼斯的反恐行動是為了換取與英國政府談判的條件,同時收獲北愛爾蘭的支持和選票,平民的傷亡作為討價還價的籌碼被他們反復衡量與計較,正義如同利益被分配至各勢力,普通人的生死與情感不值一提。關玉明人物敘事的意義在于,這個人物的堅定使他想獲取的正義只屬于他,是不可以被分配和調節,不可以被蒙蔽的。當個人復仇成功,關玉明的人物意義上升至第二個層面,也即他的行動使受眾見證了權威消解和垮塌的整個過程,典型如英國政府的不作為,如政客與恐怖分子同謀,還有如片尾女恐怖分子的就地處決暗指英國政府與萊姆·漢尼斯之間的妥協,以上都反證了政權的虛偽,突出個人情感力量,強調即使個人再弱小,也是不容侵犯的。電影最后,關玉明獲得他想要的正義,事了拂衣去,以異鄉人的身份從容退場,其形象突破了眾多好萊塢與歐洲電影所塑造的溫順純良中國人形象,契合當下時代環境的變革,有突破西方國家話語權,展現國人血性與氣節的暗喻。
成龍電影作為超級IP,長久以來以固化的成龍形象、打鬧式的動作喜劇以及豐富流暢引人入勝的敘事不斷推出新作,這種創作模式雖然能占據一定票房市場,但容易使受眾產生審美疲勞,造成票房與口碑的兩極分化,損害IP的持續性與生命力。以往成龍電影也試圖在《新警察故事》與《新宿事件》等作品中做出轉變,但成龍所飾演角色從未擺脫過單一的臉譜式刻畫,使影片自帶“成龍”光環。《英倫對決》可以說是成龍電影轉型的契機,其意義有以下幾點:
首先,就成龍個人而言,年齡的增長勢必影響他在作品中的動作展現,那么選擇符合其氣質與身份的人物形象,有節制調整打斗場面,以精湛演技取勝也不失為一種好的轉變,《英倫對決》是成龍將自身融入角色的作品,所以受眾只見關玉明而不見成龍。其次,就成龍電影而言,《英倫對決》并非是一部典型的成龍電影,片中敘事是雙線并進,由皮爾斯·布魯斯南飾演的副部長萊姆·漢尼斯戲份更重,政治角逐也占據很大篇幅,電影看起來更像是一部政治驚悚片而不是成龍動作片,它采取跨類型的手法豐富電影內涵,吸取新的電影元素和創作手法,也為以后成龍電影創作提供借鑒。第三,從跨文化角度看,《英倫對決》提供了中西電影文化交流的參考性意見。20世紀90年代末期成龍在好萊塢也有過輝煌時刻,《紅番區》與《尖峰時刻》令全球觀眾印象深刻,之后的《上海正午》與《環游地球80天》等片卻后繼乏力、反響平平。好萊塢的華人,極少有在西方主流社會獲得強有力話語權,但成龍的創作,特別是《英倫對決》的成功,再次證明好萊塢對中國電影市場的需求以及華人創作的引導性地位。如影片創作團隊中,導演馬丁·坎貝爾這位典型的英式導演由成龍親自選定;出品方中美合作,分別為北京耀萊影視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與美國STX娛樂公司;電影里中西演員角色分配各司其職,恰到好處。可以說,成龍國際巨星背景與全球視野,有利于他走出國門進行電影創作的交流與共謀,特別是以人物塑造所展現的敘事策略建構了中外文化交流的意義性話語。總之,《英倫對決》為成龍電影創作提供了一種出路,而更多豐富和手法的選擇,將會為這個超級IP帶來新的活力與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