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閉空間下的敘事技巧
——英劇新版《神秘博士》中《天堂來使》的敘事分析

⊙張羽華 肖麗華［寧波大學科學技術學院，浙江 寧波 315300］

《神秘博士》（

Doctor Who

）是一部由英國BBC（英國最大的新聞廣播機構）在1963年出品，并一直延續到現在的科幻電視劇。故事講述了一位自稱為“博士”（The Doctor）的時間領主（Timelord），將時間機器“塔迪斯”（Tardis）偽裝成20世紀50年代的英國警亭，并使用其在宇宙中時空旅行的故事。本文將從敘事學的角度詳細分析新版《神秘博士》第九季中名為《天堂來使》（

Heaven Sent

，S09E11）的一集。其大致情節是博士最好的朋友克拉拉·奧斯瓦爾德（Clara Oswald）被人設下圈套害死，自己也被傳送到某一處不知名的城堡內并被困住，在受困過程中發生的一系列事件。

一、封閉空間下的敘事

這一集的敘事空間分別由兩個部分完成，即現實部分和非現實部分，也可以說是現實空間與想象空間。

第一部分為現實空間，被設定在城堡內。城堡內的空間極大，從一端走到另一端需要82分鐘：“If I draw the creature to one extreme of the castle，and I run to the other extreme，I can earn myself a maximum of 82 minutes.”（如果我引著怪物到城堡的一頭，而我跑向另一頭，我可以為自己爭取最多82分鐘。）城堡之外是沒有盡頭的海洋，城堡就像一座孤島一樣矗立在海洋之上，因而沒有逃脫城堡的可能。博士的活動范圍是有限的，只能從城堡內的一個房間轉移到另一個房間。依照劇中的設定，這座城堡不是一個陷阱，也不是一個監獄，而是一個酷刑室：“What am I here for? You've known about me for a very long time，right? So，what is it? Is it a trap? Is it a prison? No! It is a torture chamber.”（我在這里做什么，你認識我很久了，對嗎？這是什么地方？是一個陷阱嗎？是一個監獄嗎？不！是一個酷刑室。）城堡內的人會被他內心深處最懼怕的怪物緩慢地追趕，只有當他進行懺悔時，他背后跟隨的怪物才會暫停追趕。

第二部分為想象空間，每當博士在城堡內被怪物追上，或者是有重大發現時，他就會來到自己腦海中的塔迪斯。博士腦海中的塔迪斯是他的避風港：“There is a storm room in your mind，lock the door and think，this is my storm room，I always imagine that I'm back in my Tardis.”（在你腦海中有一處避風港，鎖上門，好好想想，這就是我的避風港，我經常想象自己回到了塔迪斯里。）這個想象場景貫穿整個故事，也是塔迪斯內部的常用場景。這是一個非開放式的場景，想象空間內的活動從未超出這個場景，所以這部分敘事也是在封閉場景內完成的。

另外，這個巨大的城堡中到處都是電子屏幕，只要博士一直在城堡內活動，這些電子屏幕就會不間斷地從怪物的視角播放它追逐博士的行動。所以，整個場景也不只是外在形式的“酷刑室”，同時，它還是一個封閉的劇場：“These screens everywhere，it's showing me exactly where it is all the time...because it's trying to scare me! That's the point，that's what it's doing，this is a theatre! ”（這些屏幕無處不在，每時每刻將它的行蹤準確地顯示給我……因為它想讓我恐懼！是的，這就是它正在做的，這里是一座劇場！）這個劇場的表演者是故事中唯一的人物——博士，觀眾也只有博士一個人。這時候，現實空間與博士的行動空間交匯在一起，即劇場的封閉性與表演的封閉性合在一起，成為一個閉合的結構。

封閉空間帶來的敘事上的優勢主要有兩點：其一，在這個封閉的空間內，人物的形象特質更加容易凸顯，人物的任何行為都會得到聚焦與放大。在這一集中，博士獨自面對城堡內怪物的追趕，并尋找城堡中任何能夠幫助逃生的線索，博士的孤獨、掙扎、絕望、堅持也都因身處在這個特殊的空間而更具表現力。其二，封閉空間為整個故事的開展提供了特殊的背景，在這個敘事背景中，人物被局限在一處極端的場景當中。如博士被局限在城堡這個封閉的空間內，在整個敘事過程中與空間處于對抗的狀態。因此，在這一封閉的場景內，故事的敘述也變得極端化，封閉空間所帶來的壓抑與束縛感也為整個故事奠定了陰森、恐怖的基調。

二、敘事時間的空間性

在敘事作品中，當敘事時間不再以單一線性的方式存在時，時間就會以多維化排列、拉伸、壓縮等變形方式延伸出結構性的、特殊的空間感。

1.時序的改變

其實，這一集在開頭，就通過博士類似預言一般的獨白，非常隱晦地交代了結局：“當你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另一樣東西也伴隨而生，你開始你了的一生，它也開始了它的旅程——向你靠近。雖然它走得很慢，但它也從未停止步伐。無論你走向何處，無論你選擇哪條路，它總是跟著你，不曾快過，也不曾慢過，總能接近你。無論你是跑是停，它從未放緩它的步伐。”（本段譯文由筆者翻譯）同時，此段獨白是結合畫面呈現的：城堡內齒輪的轉動（預示著城堡內房間的重置）、地上的血跡、緩慢轉動的螺旋樓梯、城堡內的長廊、墻壁上的屏幕、充滿傷痕的手扳動某樣機關。之后故事開始，伴隨一聲聲咳嗽，博士從傳送裝置進入場景之中。在這一集的開頭，敘事時間與故事時間處于同步的狀態。但是，隨后的很多場景都選取了博士進入城堡七千年后的時間場景進行敘述，并進行擴展，這就打破了時間的線性發展，改變了時序，并構建了本集獨特的時間場景。

2.時間的變形

上一節中提到，封閉空間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現實空間，一部分是想象空間。每當博士從現實空間進入想象空間，現實時間就處于暫停狀態。在本集的11分零2秒，博士在想象空間中的話語是：“Rule one of dying，don’t.Rule two，slow down.The faster you think，the slower it（time）will pass.”（第一條規則，別死。第二條規則，慢下來。你思考得越快，時間流逝得就越慢。）所以，想象空間中時間的流速遠遠高于現實空間，以至于現實空間處于暫停的狀態。而由于想象空間中的時間流速快于現實空間，所以想象空間中的時間處于無限拉長的狀態。

3.時間的重復

從20 分11 秒開始，博士使用鏟子挖掘關于城堡的線索：“Building this height，creature that slow，so what? An hour.”（建筑這么高，怪物行動這么慢，意味著什么？我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來尋找答案。）這里跳過了挖坑的一個小時，隨后時間又趨于同步。敘事時間與故事時間的差距達到最大，是從39 分開始的。博士想到了突破困境的方法，他在想象場景中掙扎了一段時間后，決定突破困境，而突破的方式就是拒絕最后一次懺悔。他徒手砸穿墻壁，一次又一次被怪物殺害，但是每次被殺后，他都燃燒自己換取轉換室的能量，從而克隆一個新的自己。這一段劇情是整個故事的高潮，故事時間被拉長到4.5 億年。這一部分通過重復前面的關鍵劇情來達到這樣的效果，同時，配樂也使用相似的旋律，并在不斷重復中增強視覺的沖擊力。

重復和循環的敘事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敘事節奏，這種節奏同時具備時間和空間的雙重屬性。方英在《小說空間敘事論》中說道：“‘節奏’既是時間性的，也是空間性的，可以指空間的規律性重復與間隔。”這一集結尾十分鐘的敘事就是通過這種敘事的循環來將故事一步一步推向高潮，使博士在接近“永恒”的時間內一次又一次面對這個不斷重置而又封閉的現實空間，也一次又一次在自己的想象空間中拷問自己的內心，從而在無盡的糾結與無奈中突破困境。

三、空間意象的運用

這一集在敘事過程中也運用了一些特殊的空間意象，這些空間意象之間有著超越時間的聯系，為意象和故事的串聯構建出一個敘事框架。

1.城堡——對抗

筆者認為，這個封閉的現實空間被設定為城堡，主要有以下幾個原因：第一，城堡在歐洲原本屬于防御性的工程，城堡本身的防御性將城堡的內部空間與外部空間斷絕，也就造成了博士在城堡內活動的封閉性，這一點非常符合劇情的需要。第二，城堡內部有大量的房間，其中一部分則是充滿神秘感的密室，這種神秘感可以調動人們對神秘事物的興趣。在劇中，博士需要根據線索一直追尋最神秘的12號房間（room 12），房間的不斷重置也給博士在城堡內的探索造成了更大的困難。第三，城堡的巨大與個人的渺小形成對比，一種無力感和絕望感油然而生。身處其中的人物要對抗的是整個城堡，這是來自城堡的絕對權威與個人作為受困者之間的對抗，這種對抗是極度不平衡的，這也是博士最后能夠徒手突破城堡得以震撼人心的原因。

2.怪物——逃跑與尋找

怪物意象的存在是為了突出主角的逃跑。怪物追趕的速度不快不慢，但是追趕永遠存在，而且是處于一個封閉空間內。懺悔可以暫停怪物的步伐，但是懺悔停止后，它仍會繼續。真正能夠讓怪物停止的只有人物的死亡，而這個時候怪物就代表了死亡本身。逃跑是任何人都會有的行為，博士逃跑的過程也是觀眾將自己代入的過程，這樣的情節很容易帶給觀眾感同身受的體會，給人一種壓迫感與危機感。

故事中的逃跑不僅僅是逃跑，還有尋找的含義在內。博士突然被傳送到這個未知的空間當中，既不知道這個空間的運行機制，也不知道逃離這個空間的途徑，而行動一開始就有一個怪物緊隨身后，被怪物觸碰就會死亡，于是，求生的過程同樣也是尋找城堡內部線索的過程，只有不斷地對整個空間進行探索，才有可能尋找到脫離困境的辦法。也正是這種在絕對封閉的空間內的探索，賦予了博士一種永不言棄的英雄氣質。

3.鉆石山脈、鳥兒與永恒

熱奈特把互文性分為三個范疇——引語、典故和剽竊，所以用典是互文性的一個部分。作者在用典的過程中，通過借用“他語”的方式來建立敘事內容與典故之間的聯系，表明相應的內涵。在借用典故構建二者的聯系時，多條線索之間的串聯就會形成結構性的空間感。

最后，博士選擇使用一個格林童話作為結尾：

曾經有一個皇帝，他向一個牧童問道：“永恒之中一共有多少秒？”牧童回答道：“曾經有座鉆石山脈，要花一個小時才能翻過它，繞過它也要一個小時。每隔一百年都會有一只鳥來到這里，在鉆石山上磨它的鳥喙。只有當整座鉆石山被磨盡的時候，永恒中的第一秒才算過去。”（本段譯文由筆者翻譯）

這個格林童話提到了幾個意象：鉆石山脈（diamond mountain）、鳥兒（a little bird）、永恒（eternity）等。鉆石山脈和博士眼前的鉆石墻壁相對應，鳥兒與博士相對應，永恒和博士徒手砸墻所需要的時間相對應。這些格林童話中的意象與敘事內容相互串聯，形成多維度的空間性結構，不但將這一集上升到哲學高度，也暗含著只有在永恒中的堅持，才能突破困境，一語多關，為整集的敘事畫上完美的句號。

四、結語

《神秘博士》作為英國的國寶劇，有著極高的藝術價值，其中不乏精彩的單集。比如本文所分析的S09E11，在敘事空間、空間的時間性、空間意象等方面都達到新版《神秘博士》的頂峰，使得本集不僅成為敘事方式最為特殊的一集，也成為自播出以來一直受到熱議的單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