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的盡頭呼喚
——電影《半輪黃日》與《廷巴克圖》研究

⊙梁戀［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浙江 金華 321004］

電影《半輪黃日》和《廷巴克圖》中的故事都發(fā)生在遙遠的非洲，有論者認為后者的出現(xiàn)讓“中國人開始了解到在非洲西北部有一個小國家毛里塔尼亞，生長著非洲本土最好的電影作品”。在影片中，我們可以感受到非洲民眾心懷希望，頑強地生存并且盡力地反抗命運。

一、愛與誠的故事

《半輪黃日》和《廷巴克圖》都描述了非洲的現(xiàn)實與民眾細微又復雜的心理狀態(tài)。面對這樣的題材，兩位導演不約而同地把普通的小人物放在核心位置，“以微觀視野呈現(xiàn)宏大主題”，在家庭敘事中書寫民族歷史，觀照現(xiàn)實困境。歷史變遷與國家興亡之際，一個個負重前行的小人物匯集在一起，講述著關于愛與黑暗的故事。

影片《半輪黃日》和《廷巴克圖》講述一對姐妹、一家人愛與誠的故事?！栋胼嘃S日》中，姐姐凱內(nèi)內(nèi)精干務實，妹妹奧蘭娜追求自由，二人性格迥異，思想看法也有分歧。姐姐凱內(nèi)內(nèi)四處奔波做生意，妹妹奧蘭娜則放棄了拉各斯的優(yōu)越生活，前往陌生的環(huán)境與極具魅力的大學教授奧登尼博生活在一起。當安穩(wěn)的社會秩序被打破時，姐妹倆惺惺相惜，彼此寬慰，“患難見真情”的立意令人動容。在《廷巴克圖》中，住在沙漠邊緣的Kidane一家坦誠相待，彼此分享喜悅。一直以來，Kidane努力維護家庭的穩(wěn)定，家庭溫馨的氛圍以及親密的情誼是觀眾很容易就能感受到的，家人間的愛意與忠誠是小鎮(zhèn)中不多見的一抹亮色。

貪婪的人性顯示出世界的丑惡與殘酷，即便如此，人性的良善依然不會被遮蔽。不論是《半輪黃日》里姐妹間的深情厚誼、親密愛人的彼此寬恕，還是《廷巴克圖》里Kidane與妻女誠懇相待、相互依靠以及家庭本位的意識，都顯示出人物企圖主宰命運、把握人生的強烈愿望。人應該彼此友愛，遵從天性；生而為人，不失性靈。

二、恐懼黑暗的人物群像

除了講述影片主人公的故事，兩位導演還把鏡頭對準了同樣在動蕩環(huán)境里艱難求生的人們，這一系列的人物群像共同反映了民眾對黑暗的恐懼與掙扎，具有普遍的意義。

影片《半輪黃日》中的人物橫跨尼日利亞各個社會階層，從鄉(xiāng)下男仆到大學教授，再到富家千金，圍繞在凱內(nèi)內(nèi)、奧蘭娜姐妹倆周圍的親朋好友、同事鄰居以及眾多不曾謀面的同胞們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靦腆而癡情的英國記者理查德在社會陷入動蕩后及時報道現(xiàn)況，并開展救援行動；高級知識分子在小范圍的沙龍上不斷談論民族安寧的重要性；奧登尼博的男仆在大街上被抓上軍車，直接上前線參戰(zhàn)；還有固執(zhí)己見、性格開朗的鄉(xiāng)下母親，倉皇奔逃、流離失所的民眾等，他們走到哪里，黑暗的陰影就蔓延到哪里，眾多人物纏繞在一起，匯成一股祈求黎明到來的強大力量。在講述Kidane一家的故事之外，《廷巴克圖》的導演還把鏡頭對準了同樣在廷巴克圖艱難生存的人，為觀眾展現(xiàn)了在黑暗氣氛下廷巴克圖居民普遍的生活狀態(tài)。Kidane一家安寧的日子只是一種鋪墊，與城里的氣氛截然相反。開汽車的外來分子對居民的出行、著裝、音樂有嚴格的要求，面對街道上走來走去的陌生人，有的居民默默忍受，有的則奮起反抗。比如，有幾個愛唱歌的青年男女，因為禁令，他們只能在私下聚會，悠揚的琴聲伴隨著美妙的歌聲飄揚在寂靜的夜空，那種熱情讓人覺得生活本該如此。然而他們很快被捕，遭受了鞭刑八十的懲罰。女人在受刑時一邊挨打，一邊流淚唱歌，她眼里的堅定不屈震撼人心。再如，未婚同居的一對男女以通奸罪被處以石刑，兩人被活埋至頸，男人親眼看著戀人被石頭砸死，然后自己也死于石刑。還有在沙漠里奔跑著踢足球的孩子們，他們憑借想象認真踢球的場面令人動容。此外，舉止夸張的女巫心心念念她的大公雞，身后是拖在地上的長長的裙擺。她肆意妄為，在城里四處游走。這個女人是一個另類，她的存在傳達出女人本應如此的自由觀念。

兩部影片雖然都有男女主人公，但更多的是一系列受到壓迫、內(nèi)心恐懼的人物群像。他們通過各種方式去表達一種無言的反抗，即便被卷入混亂的旋渦，無法主導自己的生活，依然在世界的盡頭呼喚著自由的到來。

三、絕望與希望交織的敘述模式

電影《廷巴克圖》與《半輪黃日》彰顯的都是人性與愛的主題。在兩部電影的敘述中，絕望與希望兩種情緒交織在一起：絕望伴隨著傷害撲面而來，反抗則暗含著希望，而故事最終的前路不明引發(fā)了再一次的絕望?！敖^望——希望——絕望”，雙重絕望的轉變使得影片具有持久的藝術魅力。

（一）絕望：受害者的悲鳴

故事中個人的絕望是從失去自由開始的，他們被迫卷入莫名的審判，成為受害者。陌生的恐懼感時刻環(huán)繞在周圍，意外事件帶走了生命與希望，家人分離、陰陽相隔成了最常見的景象。

《廷巴克圖》的一開始是一場追逐戲：追逐者的槍聲與沙漠中奔跑的受害者形成了巨大的張力，絕望的情緒彌漫在城鎮(zhèn)的每一個角落。所有人都被困在一個不能載歌載舞、手舞足蹈的悲哀之城，大家都是精神上的受害者，有苦難言，于是沉默的大多數(shù)默默地忍受著苦難。《半輪黃日》里，普通民眾也受到了巨大的精神摧殘。人們的心理創(chuàng)傷不斷加深，與眾不同的獨特性會被排斥。困難考驗著人類的感情，在增強大眾的承受能力的同時，也使人群中彌漫著對現(xiàn)狀的不滿情緒。從“半輪黃日”這個片名就可以看出“進擊，不斷進擊”以及向絕望反抗，在絕望中前進的積極意志。以凱內(nèi)內(nèi)、奧蘭娜姐妹為代表的人民從未放棄對和平、美好的生活的追求，他們盡力維持工廠的運作，調(diào)查戰(zhàn)況，參加救援活動，教孩子們認字，在各自的崗位上竭力挽救岌岌可危的社會。黃浪靜認為“創(chuàng)傷敘述以及女性以聯(lián)合的方式應對創(chuàng)傷的經(jīng)歷”表明了電影的原著小說的作者對尼日利亞乃至非洲人民走出困境的人文關懷，的確，觀眾在體會許多受害者的內(nèi)心悲鳴時，也能看到少數(shù)反抗的身影，在絕望中生出一絲希望。

（二）再度絕望：世界的盡頭

不屈的靈魂可以反抗絕望，產(chǎn)生希望的火苗，但是現(xiàn)實卻依舊沒有得到改善，破碎的山河還是會令人陷入絕望，又一個悲傷的故事開始了。

從《廷巴克圖》的結尾部分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導演為觀眾呈現(xiàn)的仍然是一個絕望的世界：面對迫害，當?shù)鼐用駧缀鯚o能為力。Kidane一家團圓無望，女兒高舉著手機搜尋信號，可是鈴聲不會響起；觀眾想象中驚心動魄的槍下留人，或者是刑場救人的意外事件也沒有發(fā)生。夫妻二人被槍擊中摔倒在地，不明真相的女兒在金黃的沙漠上奔跑，摔倒之后又爬起來，繼續(xù)奔跑，好像她的終點在世界的盡頭，影片到此結束。

《半輪黃日》也是如此，戰(zhàn)爭像一場龍卷風呼嘯而過，迅疾且有極大的殺傷力。同樣，影片的結尾，混亂的現(xiàn)狀看似結束了，但導演并沒有給我們一個陽光明媚或曙光即將來臨的充滿希望的未來之路。理查德驅車尋找失蹤的妻子凱內(nèi)內(nèi)，觀眾和他一樣焦慮不安，透過車窗可以看見不遠處殘破的房舍，還有擁擠混亂的道路。前方的天空依舊陰云密布，電閃雷鳴，無力的絕望感再度襲來，一切又恢復了未知的狀態(tài)。

四、結語

張勇談到了非洲導演作為文化兩棲人的身份敘事問題，很多非洲導演的國籍與其出生地和居住地并不一致，這影響了大眾對于非洲電影的認識與想象?！锻涂藞D》不論是沙漠、服裝還是音樂都透露出濃郁的非洲風情，以家庭為中心、行事沖動、不會隱忍的Kidane在一定程度上是以西方文化為中心展開的一次非洲想象，非洲本土的現(xiàn)實狀況及民眾的心理特質(zhì)是否得到了真切的反映，答案不得而知。

有人說，戰(zhàn)爭文學是隆隆炮火中驚懼的鳥叫聲。長久以來的心理創(chuàng)傷是難以愈合的，無論影片給出什么樣的結局，這個現(xiàn)實都是無法改變的。個體生活的圓滿絕不能涵蓋更大范圍的失落情緒，即便如此，依然有人在世界的盡頭呼喚著自由以及幸福生活來臨的那一天。這兩部電影在敘述中都表達了對非洲民眾的人文關懷，但也只是有限的關懷。影片中的奧蘭娜等人是否走出了創(chuàng)傷，我們不得而知，電影開放性的結局在暗示我們，前方依舊會有黑暗，而非洲這個民族要想走出歷史的陰影與創(chuàng)傷，仍然有很長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