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松
在新聞業界或一般大眾眼中,新聞媒體的基本職能就是提供信息,但是,在學界,經過拉扎斯菲爾德和默頓的開啟,舒德森、詹姆斯·凱瑞等人的開拓,以及新聞社會學的研究已經逐步揭示了新聞媒體在社會運行過程中具有更為復雜的一面,媒體的社會功能遠不止單純的信息供給。伴隨工業文明以后,識字率的提高、知識水平的增進,在現代人的生活中,新聞不僅是茶余飯后的談資、或是作出政治經濟決策的依據,更成為一種現代生活不可或缺的文化現象。作為支撐這一文化現象的重要機構,新聞媒體所承擔的也不僅是信息供給功能,更為關鍵的是價值傳遞功能。而信用的中介和供給也正是新聞媒體實踐價值傳遞功能的一個側面。
目前對新聞媒體的信用中介和供給功能的研究大多是以“媒介公信力”研究的主題展開的,然而,新聞媒體的信用中介和供給功能并非毫無根源。無論是拉斯韋爾提出的傳播所具有的“社會協調功能”,還是施拉姆對大眾傳播的一般社會功能的認定,都指向了新聞媒體本身所具有的社會協調功能。信用中介,其實質是社會的系統性信任機制的組成部分,同時也是一個社會的價值形成機制的組成部分。今天,互聯網環境對新聞媒體形成的沖擊,除了在直觀角度可以看到的對新聞時效性的強化、對媒體經營模式的挑戰,更為關鍵的是互聯網對人類交往模式的革新,而由此帶來的就是價值形成機制的調整。事實上,今天主流媒體公信力在網絡空間中的建設所遭遇的挑戰也是由此帶來的。
近年來,隨著比特幣的推廣,作為比特幣技術的基礎——區塊鏈逐漸進入人們的視野。雖然從技術角度出發,探討區塊鏈對電子商務、金融體系、社會生活的文章和圖書已開始成為熱門,但是,對于主流媒體轉型發展而言,區塊鏈技術更為重要的意義在于對構建“下一代互聯網”——“價值互聯網”的關鍵性作用,通過將信息模式和價值模式結合,主流媒體在大眾傳播時代積聚的公信力在互聯網中實現順利遷移和鞏固或許能找到一條新的路徑。
在探討主流媒體的社會功能以及區塊鏈技術背后的“價值互聯網”構建之前,我們有必要對社會信用體系的運行進行梳理。
按照社會學家盧曼所言,信任之所以成為一個問題,其實質是復雜性簡化的問題,也就是說,隨著社會結構的復雜化程度越來越高,就需要一定的簡化機制來使社會成員之間的行動達到更高的效率。信任,可以為社會成員間在互動過程中,節約大量的資源和時間,從而達成行動的高效率。例如,一旦在一定群體間達成信任,群體之間的任何交換就不需要附加其他限定條件,不同群體就可以將原先用在限制對方行動上的資源節省下來。
信任問題的解決有賴于某些可以累積信任的機構或組織,諸如央行、政府、信托機構等大型公共機構的存在可以為個體之間的互動提供互信的基礎,因為,這些機構可以為個體提供行動所需的信息,而這些信息是經過嚴格確證過的,所以,它們是個體行動的依據。
雖然,在日常使用中,“信用”更多是與經濟、與金融相關聯,但是,這種“信用”更多是一種資本,即“信用資本”,是基于個體某些特征而被認定為可進行實際交易的“資本”,其實質是金錢價值的一種變體。而從廣義的社會科學角度出發,信用雖然同樣可以被理解為一種“資本”,但卻是一種特殊的資本——社會資本,即身處某一社會中的個體因相互交往、相互關聯而產生的結果。這種“信用”觀念的理論基礎是集體取向和行為取向的社會科學觀念,在此邏輯中,信用的產生不僅涉及個體,同時也受群體和社會整體層面的影響,整體的社會信用體系是社會結構中各單元的合作行為。
在這種群體的合作行為中,雖然信用存在于整個社會結構之中,但是與諸如關系資本等其他類型的社會資本一樣,信用不僅需要某個人或組織來“供給”,而且也需要個人或組織進行“中介”,并最終落實到“消費”之中。在這樣的循環中,單一個體或單一組織積累的信任逐漸拓展到全社會之中,成為以社會資本形式存在的“信用”。
黨的十九大報告將提高傳播力、引導力、影響力和公信力作為牢牢掌握意識形態領導權的重要內容,提高“四力”是新時期的國情、黨情和新的傳媒生態下黨報實現轉型發展必由的一條道路。其中,公信力是中國廣大主流媒體開展各項工作的一條底線。
被很多研究者所忽視的是,中國主流媒體的運作,與西方社會中的新聞媒體是極為不同。在中國語境下,主流媒體不僅承擔著信息供應的社會責任,同時更為重要的是,擔負著輿論引導和掌握意識形態領導權的政治責任,因此,主流媒體不能等同于一般性的市場化報刊。
在信任問題的解決路徑上,中國與西方社會之間也存在一定的差異性。正如有研究者指出的,如果說西方在構建社會信用體系時把商業化的信用組織作為主要的依托,那么,在中國語境下,我們通常是以黨和政府為構建信用體系的主導,也就是說,黨和政府是中國社會傳統的信任供給方。在此前提下,黨報的一項重要職責就是“傳導”黨和政府積累起來的系統信任,因此,我們可以說,黨報承擔著黨和政府在特定領域中的補充性角色。
更進一步而言,我國主流媒體除了與西方媒體一樣,發揮了信息供給的作用外,更為關鍵的是發揮了信用供給的作用,這也是黨報公信力的源泉:依托于黨和政府的信用中介。
雖然從表面上看,互聯網對主流媒體的挑戰,更多是對主流媒體的信息供給能力產生了威脅。但是,更為關鍵的是,互聯網的運作促使新的社會信用體系運作模式開始形成——即“多中心的信用供給+技術化的信用中介”模式形成并鞏固。
通過追述中國互聯網發展的過程,我們可以發現,由于歷史原因,在核心理念上,中國并未能參與到互聯網整體架構的設計之中,所以,中國互聯網的建設幾乎“照搬”了西方模式,更多通過實質上的企業組織來實現網絡空間中的信用供給,這在一定程度上,與由黨和政府為主導的信用供給機制產生了重疊和補充,有時也存在一定的沖突。也就是說,在網絡空間中,不僅依托企業組織來提供信用資本,而且,黨和政府也涉足其中,并試圖將線下積累的信用遷移至網絡空間。而以往同樣依賴于組織和個人的“信用中介”則完全由技術手段來實現,這就使得網絡空間中主流媒體所具有“信用中介”功能無法得到發揮。
與此同時,互聯網所具有的“價值排斥”也加劇了上述現象。當然,這種“價值排斥”是包括歷史、文化、社會、政治、經濟等多方面因素匯聚的結果,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也構成了今天許多學者將現在的互聯網歸結為“信息模式的互聯網”的一個主要理由。
應該看到,互聯網技術的不斷發展,以往依托機構或組織來實現信任累積的方式已經不足以應對社會的復雜程度,信息的確證需要花費更多資源和時間,這也是造成“假新聞”“后真相”等橫行的一項重要原因。而從具體應用來看,目前,區塊鏈技術的應用可歸結為三種規模,即存儲模式、傳遞模式和智能服務模式(周平、唐曉丹,2017)。而無論是哪一種,信息模式(存儲和傳遞)都必須價值模式緊密關聯才能發揮作用。也就是說,區塊鏈技術的實質就是將價值問題重新放入互聯網的構建之中,這就為解決上述問題帶來了一點啟示。
目前公認的是,區塊鏈概念(Blockchain)最早由中本聰在《比特幣:一種點對點的電子現金系統》一文中提出,而比特幣只是區塊鏈技術具體應用的一個實例。在作為投資熱點的比特幣遭遇大幅“波動”以后,人們才將目光重新聚焦到了作為比特幣技術基礎的區塊鏈基礎上。
一般認為,區塊鏈包括分布式、免信任、時間戳、非對稱加密和智能合約等五個技術特征(李禮輝,2016:VII)。而在諸多技術特征之中,最為重要的一條,也是對社會運行具有最深遠影響的一條就是其所具有的“免信任”的特點
當然,區塊鏈并非嚴格意義上地將信任問題“完美”地解決,而是通過其所具有的其他技術特征的配合,提供了對信任問題的另一解決途徑。在區塊鏈技術中,信任問題被表述為拜占庭將軍問題。典型的拜占庭將軍問題就是指駐守疆域的將領在應對是否采取軍事行動等問題時,不僅依賴于與其他個別將領之間的通信,而且也依賴于整個軍事系統的聯絡。簡而言之,在這里,信任問題的解決不僅依賴于個別行動者之間的信任,更有賴于系統自身。因此,這也導致了在區塊鏈中,信任問題不是個別數據節點之間的信息核驗,而是系統內部的共識問題。
沿著這一思路,要在一個較大規模的社會系統中實現信任程度的提升,就必須提高系統內的共識。而從系統性的信任到信用社會,在邏輯上可能僅僅只有一步之遙。因為信用社會的本意即是指全社會范圍內信用程度的極大提高。
對于主流媒體而言,一方面,在“信息供給”方面,區塊鏈所提供的分布式和免信任等技術特征在新聞源查證(尤其是在互聯網中)、新聞事實核驗、版權保護等多個領域中,可以幫助主流媒體提高信息供給能力。另一方面,借助引入區塊鏈技術,主流媒體可以與網絡受眾形成更為緊密的聯結,受眾不僅可以協助參與新聞生產過程,在新聞傳播之中也可以避免受到失信的困擾,從而能高度融入到主流媒體構建的價值網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