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彥清
中國社科院測算,2008-2015年,我國杠桿率年均增幅高于12%。從結構看,非金融企業是高杠桿的主要推動力量,其中國企高杠桿問題尤為突出。2015年底,我國金融部門、居民部門、地方政府、非金融企業部門的杠桿率分別為21%、40%、57%和156%。其中,國企負債占到非金融企業負債的70%,2016年攀升至75%。據財政部數據顯示,2017年開始,央企負債率得到控制,略有下降,但負債率超過80%的仍達到12家。2018年末,國企負債率接近64.7%。這一數據盡管同比降低了0.2個百分點,但仍比全國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平均水平56.5%高出8個百分點以上。在經濟下行周期背景下,高杠桿率帶來較大潛在債務風險,對此,決策層一直高度關注,并積極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高杠桿率將放大流動性風險和信用風險,增加金融體系脆弱性,可能誘發系統性風險。國有企業作為國民經濟的重要支柱,在當前穩中有變、變中有憂的經濟形勢下,必須深入分析高杠桿成因,找準矛盾,對癥下藥,制訂切實可行的去杠桿路徑策略,才能有效化解風險,助推國有企業高質量發展。
國企杠桿率高是由多重因素導致,既有自身因素,也與我國的財政體制、市場機制、融資模式等方面息息相關。
第一,預算軟約束導致負債率長期居高不下。從歷史看,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國企規模快速擴張,但與此同時,資本金補充跟不上,相當長時期依賴財政撥款。同時,我國國企承擔了部分辦社會職能,歷史包袱重,使用資金領域較多,必然產生較強融資沖動。從現實看,國企預算軟約束是通過共享政府信用實現的。國企有政策優勢,資金獲取便利、融資相對簡單,造成其對投資項目的選擇有失審慎,對資金使用效率重視不夠。特別是一些落后產能、“僵尸企業”,由于對資金成本變動不敏感,依然占用大量高息貸款,導致市場化退出難。金融機構為追求高利差、延緩風險暴露,仍為其提供貸款,被動維持了高杠桿。
第二,規模導向下國企以負債性擴張實現做大的意愿強烈。通過債務累積做大既是企業本身的意愿,背后也有各級政府增速競賽的推波助瀾。首先,國企的規模在一定程度上也與行政級別緊密關聯,管理者出于主觀上晉升考慮,也會不斷想辦法進行規模擴張。其次,我國政府相當長時期以經濟增速作為考核目標,通過高負債擴張扶植國企快速成長是一條捷徑。政府和國企易對一些投資機會形成共識,在這些行業過度集聚資金,歷次產能過剩都與此相關。國企擴張會帶來更大稅收和更多就業,對各級政府而言,自然都希望做得越大越好。
第三,間接融資為主的融資方式和金融機構的所有制偏好推高國企杠桿率。一是我國直接融資體系發展滯后,多層次資本市場整體規模不大,發行、退市和轉板制度等都有待完善,對非金融企業設置較高準入門檻,導致企業難以通過直接融資降低杠杠率。二是我國銀行業以國有銀行主導,本身肩負支持國企發展的使命。由于國企重資產特點更突出,且往往有政府隱性擔保兜底,金融機構更偏好于為國企提供融資,且融資利率往往較低。三是對于大多數國有企業而言,由于股權融資會削弱原先股東控制權,本質上不會有太大動力讓其他資本介入。
第四,部分國企因承擔地方政府融資職能導致杠桿率高企。1994年分稅制改革后,地方政府財權上收、事權下放,政府要做的事很多,但財政卻捉襟見肘。在此背景下,各地紛紛成立以融資為主要目地的平臺公司,依托政府劃撥土地、股權等資產,在政府擔保下,多方獲取信貸資金。特別是金融危機后,在穩增長目標驅動下,平臺公司數量、融資規模急劇擴張。不少平臺公司治理不健全、責任主體不清晰、操作程序不透明,多頭舉債情況普遍;同時,平臺公司融資大多投向基礎設施,回報率普遍不高,還本付息能力下滑,導致風險不斷聚集。近年來地方政府加大了債務治理力度,但風險仍需高度關注。
國企高杠桿不少一朝一夕形成的,降杠桿也不能一蹴而就,需跳出企業債務的局限,從國企自身、金融供給,以及地方政府融資管理等方面多措并舉,在鞏固、增強、提升、暢通上同向發力,嚴控存量,疏解增量,推動杠桿率回歸合理水平。
第一,鞏固去杠桿成果,建立國企負債約束長效機制。一是完善內部治理。按照國企實際出資情況,建立有效制衡的公司治理體系,明確黨委(黨組)和“三會一層”權責邊界,建立完善的監督決策執行機制。健全企業債務風險防控機制,做好風險識別和監控,做到事先預警,事中控制,事后審計“三位一體”的管控。加強財務管控,真正發揮財務管理在企業經營中的作用,減少財務成本,提升資金效益。二是強化外部約束。國資監管機構要加強過程監督檢查,按照負債率2020年比2017年降低2個百分點要求,分行業劃定資產負債率紅線,在考核指標中加大負債約束考核比重,推動負債管控要求落到實處。金融機構要對高負債企業實施融資限制,原則上不對超出限制標準的企業新增融資,倒逼企業建立負債自我約束長效機制。
第二,增強微觀主體活力,以去杠桿為突破口深化國企改革。重點在“破”“立”“降”上下功夫。“破”,就是打破預算軟約束問題,通過完善企業所有權,明晰政府與市場的借貸關系,分離政府隱性債務,讓政府的歸政府,國企的歸國企,真正把國企打造成受市場約束的獨立主體,增強其對市場利率和成本變化的敏感性,激發企業“處僵治困”的內驅力,減少低效無效資產對高息貸款的占用。加快剝離辦社會職能,減少國企背負的政策性負擔,盤活存量資產,提高經營效率。“立”,就是培育新動能,推動傳統動能轉型升級。從長期看,提升投資回報水平是避免債務攀升的有效路徑。提升回報率要靠創新,政府完善科技創新政策支持,企業要強化科技創新引擎作用,培育新的增長點,推動杠桿率逐步回落。“降”,就是給企業減壓,繼續大力簡政放權、實實在在地為企業降成本,特別是要降低那些讓企業浪費大量人力物力的制度性交易成本,讓企業輕松上陣。
第三,提升金融政策協調性,更好服務實體經濟可持續發展。一是協調貨幣政策和金融監管政策,保持貨幣政策穩健中性,維持流動性適宜,降低利率水平,減少國企利息支出,推動杠桿率下降。強化監管,防止金融機構違規發放貸款,限制信用快速擴張,嚴格限制資金流向“兩高一剩”行業。二是完善多層次資本市場,建立市場間合作機制,健全互聯互通機制,疏通各層次資本市場流動性;強化優勝劣汰,完善發行、轉板和退市制度,引導不同階段企業通過不同層次資本市場融資,提高直接融資比重,以權益性融資替代債務性融資,從而推動國有企業降杠桿。三是增強金融服務實體經濟能力。完善綠色金融政策和標準,引導資金流向符合綠色發展理念的國有企業。規范金融機構收費標準,不斷降低企業融資成本。建立政府與銀行扶持小微企業發展的管理和經濟責任,明確銀行向小微國企貸款余額必須占到一定的比例限額,使資金流入小微國企。
第四,暢通地方政府融資渠道,推動地方融資平臺公司轉型。當前,中央不斷強化對地方政府違規違法舉債的約束,同時大力推進官員考核機制轉型,地方政府投資規模將會明顯收縮。從長期發展看,重構地方政府投融資模式、推動地方投融資平臺轉型將是大勢所趨。一是加快構建以合規PPP模式和地方政府債券為主的新投融資模式。地方政府要加快完善PPP模式,健全配套政策,進一步放開公共資源領域市場準入,明晰利益共享原則,強化市場監管。嚴格執行新《預算法》規定,只能通過發行債券方式舉債,嚴控發債規模,不得違規新增地方政府融資平臺,杜絕為各類主體違規擔保。二是金融機構要加強對地方投融資平臺的監管。謹慎選擇貸款項目,嚴格審查償債能力,從嚴確定授信額度,加強貸后跟蹤,定期開展審計、業務檢查和風險評估,督促其建立完善的風控體系。三是全面剝離地方政府融資平臺政府融資功能,降低其對地方政府依賴,促使其主動轉型,適時與政府脫鉤,按照市場化原則完善公司治理體系,實現完全市場化運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