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敏
隨著“審美哲學”“實踐哲學”等思想在我國的傳播與發(fā)展,音樂教育哲學開始進入研究者們的視野之中,滲透到我國基礎音樂教育課程改革、高等音樂教育文化轉(zhuǎn)型中并延續(xù)至今。以“美育論”為基礎,《義務教育音樂課程標準(2011 年版)》中提出了基本的,更是關鍵的教育理念—以審美為核心,以興趣愛好為動力。隨著后現(xiàn)代觀念的沖擊,純粹的審美哲學已難以滿足音樂教育的多元需求。為了避免音樂教育培養(yǎng)“單向度的人”,以管建華教授為首的“文化哲學”倡導者首先指出了“審美哲學”的諸多局限,旨在建立以后現(xiàn)代教育理念為方向的“視域融合”哲學觀,倡導將音樂教育與文化認同、生活世界的交往相關聯(lián)。音樂教育哲學的本質(zhì)是多樣性的,它取決于人的具體生活世界、社會環(huán)境、文化傳統(tǒng)、審美趣味等多方面因素,受制于人生存的整體環(huán)境。因此,“審美哲學”“實踐哲學”乃至“創(chuàng)造哲學”作為其本質(zhì)構(gòu)成的方式,共同組成了音樂教育哲學的整體觀,對人的音樂行為進行規(guī)范和教育,有助于音樂文化價值觀的建構(gòu)和提升。只有從實踐中歸納、演繹、推理,在理論中反思、實踐、體驗、創(chuàng)造,音樂教育哲學的發(fā)展才更具多元釋義。
音樂教育哲學關注的是音樂教育的本質(zhì)、內(nèi)涵、價值等根本問題,涉及對教育活動和教學行為中的基本理念,課程論內(nèi)容的邏輯性、批判性的辨析與考察,“作為音樂教育學的基礎理論,音樂教育哲學理論來源于實踐但又高于實踐。從宏觀層面,它對音樂教育的本質(zhì)進行思考,在實踐層面,它又對音樂教育起著導向作用。所以,音樂教育哲學的研究成果在一定程度上引領了一個國家或地區(qū)的音樂教育發(fā)展的方向。”①音樂教育哲學既在宏觀的理論層面定義著音樂教育的性質(zhì),同時又不受制于理論的桎梏,以實踐修正理論,因此,音樂教育哲學的本質(zhì)不僅是對聽覺藝術(shù)、音樂作品本身的反思,還包括對特定教育背景中概念、行為、文化形態(tài)、教育現(xiàn)象的聯(lián)結(jié)與建構(gòu)。正如音樂教育是傳承音樂文化、培養(yǎng)健全人格和文化認同的過程,音樂教育哲學的特點也應兼容主觀理性與客觀經(jīng)驗,理解審美哲學又滲透實踐哲學的一種全面的歷史呼應。
在音樂教育研究的基礎領域中,哲學是最具思辨性思維的學科,它檢驗舊觀念,生成新理論,能夠主動地運用辯證法、整體觀去看待音樂教育的各類事項。當下的音樂教育哲學與傳統(tǒng)的審美哲學是存在分歧的,譬如感知音樂作品時,音樂作品作為客體存在,被主體認識而無法言說,若將印度及阿拉伯等地區(qū)的東方音樂純粹作為客體去分析,我們便忽視了音樂存在的意識問題,這對于音樂教育本身塑造感性理解的訴求而言并非有利。筆者認為,當下的音樂教育哲學更偏向伽達默爾的哲學解釋學,即將任何音樂現(xiàn)象或音樂形態(tài)看作主體去理解。而理解總是雙向的,是帶有主體意識、以健全人格為目標的體驗過程,并非二元的“物化”、簡單的“預設”、割裂的“無意識”的判斷。在純粹的哲學理論研究中,“形而上哲學”有其存在價值,但在音樂教育領域,哲學的任務需要通過理解的前提、多元的視域、交往的理性、互釋的交流方式去達成。
在哲學研究中,對文獻的歸納、演繹、推理是較為常見的過程和方法。音樂教育哲學作為一門將音樂學、教育學、哲學三者有機融合的交叉學科,能夠從其母學科的理論中追根溯源,也能通過概念、判斷、推理等邏輯思維方式,演繹出音樂教育哲學的思想和觀念。在基礎音樂教育領域中,用審美來思考音樂已經(jīng)成為普遍的教習行為,“好”的音樂便是音樂作品本身或技能本身。在高等教育中,基于實踐行為、情景內(nèi)容的推理演繹后所呈現(xiàn)出的“好”的音樂,則是具有交往理性的與生活世界密切相關的觀念本身。音樂教育哲學作為音樂教育的“領路人”,應當以兼容的多樣性滿足人類的求知欲望,厘清各類音樂形態(tài)、行為的存在價值。
在音樂教育哲學的思辨過程中,探尋音樂教育最普遍、最基礎的問題往往是不可避免的。音樂教育哲學會追問和質(zhì)疑音樂的本質(zhì)、價值、目的、內(nèi)容、對象、評價標準等問題。哲學命題的運思就是在不斷追問與人類相關的一切,包括人的教育。這與教育人類學的思維方式相關聯(lián),即倡導從人類發(fā)展的宏觀高度把握現(xiàn)代教育本質(zhì),打破囿于教育本位以及為了教育而教育的情況。音樂教育哲學也在不斷思考如何能更接近教育的本質(zhì),從音樂的本質(zhì)意義及教育的不同視角去深挖、審視和考察,甚至探究音樂方式的存在、教育方式的更多可能性,包括對于“標準”“經(jīng)典”“核心”“模式”這類既定概念的深層辯證思考,都是哲學研究所需要堅持的學術(shù)態(tài)度。音樂教育哲學探討的是音樂教育中最本質(zhì)、最關鍵的問題,正因如此,將音樂教育哲學作為音樂教育中最基礎性的研究領域和方向的引領,顯得尤為重要。
無論是音樂教育哲學的研究對象本身,還是進行哲學探究的人,始終處在不斷變化的歷史進程、社會背景和文化環(huán)境中。因此,音樂教育哲學研究必然是動態(tài)的。與定式哲學不同的是,音樂教育哲學應當是經(jīng)驗哲學與實用哲學的結(jié)合,與生活世界相關聯(lián),旨在塑造人格和完善交互。動態(tài)的音樂教育哲思是對人類教育過程的反饋,它以實踐、動態(tài)的經(jīng)驗感知為連續(xù)過程,貫穿整個教育行為,再還原到具體的教育行為過程和人的生活世界中,是對教育和人作為概念的反思。音樂教育哲學對人的研究不應只停留在作為研究對象的客體存在,而是以生活在社會語境和實踐進程中的人而被延續(xù)。靜態(tài)邏輯的“非此即彼”“主客二分”必然存在局限,且無法適用于音樂教育的所有環(huán)節(jié)。
“關于哲學和方法的改進,音樂教育者們比以往更謹慎……我們所處社會的最根本特征就是它是變動的。我們可以肯定總會出現(xiàn)一些新事物;我們必須學會批判地對待這些新事物,就像我們平常對待傳統(tǒng)事物一樣。”②音樂教育哲學對于音樂教育理念的不斷修正,在本質(zhì)上是高度的動態(tài)過程。“審美哲學”在特定背景中促進了美國音樂教育的發(fā)展與變革,指導了其教學實踐和文化轉(zhuǎn)型。然而,隨著全球化、信息化時代的到來,哲學應在指導豐富多彩的音樂教育實踐活動的過程中,不斷檢驗和修正抽象的觀念,化抽象為具體,化具體為方法。這使得音樂教育哲學與課程改革相呼應,形成了文化的、實踐的哲學觀。但“實踐哲學”不是研究的終點,動態(tài)的哲學觀念始終攜帶歷史的印記,包括音樂教育哲學的研究者、實踐者,始終處在動態(tài)的生活世界交往中,隨著時代的變遷、語境的轉(zhuǎn)變,音樂教育哲學研究本身就是一個不斷變化的實踐過程。
謝嘉幸教授在其論著《音樂的“語境”— 一種音樂解釋學視域》中提到關于“有限主體”的概念:“哲學的‘客觀’陳述,從表面上看,處處以事實為根據(jù),卻又以主體的歷史局限和視角為前提。這樣一來,既不可能有毫無根據(jù)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又不可能有哲學上的空前絕后的終極表述。”③在音樂教育中,教學就是“有限主體”相互交流的過程。在具體的教學環(huán)節(jié)中,無論是人還是人的教育,都歸屬“有限主體”的范疇,因此教師和學生都是“有限主體”,只有“有限主體”間相互溝通與交流才是平等的、交互的。“審美哲學”或美育中最不可或缺的就是“主體”概念,但實際上并沒有永遠的、靜態(tài)的主體觀,主體意識是可以在實踐中相互影響和轉(zhuǎn)化的。
音樂教育活動也是如此,沒有無限的知識,也沒有無限的教育者和被教育者,只有教學相長才能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雙主體”課堂。同理,音樂教育哲學觀念都是暫時的、有限的,僅限于對當下教育行為的某種闡釋和問題預設,而置換到不同的方法語境中,闡釋的功能和意義也就必須及時做出調(diào)整。譬如,雷默的審美教育哲學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占據(jù)著權(quán)威地位,但隨著歷史的邁進,其缺陷就像“有限主體”一樣顯現(xiàn)出來,迎來的實踐挑戰(zhàn)與文化批判正是對“有限主體”不斷完善和豐富的動態(tài)過程,這一過程恰恰也是音樂教育哲學的價值所在。后現(xiàn)代音樂教育哲學正是因為承認了“有限主體”的局限性,才能兼容多元視界,走向越來越開放的態(tài)勢。
謝嘉幸教授指出,“我國傳統(tǒng)音樂應成為文化教育的主體”,傳統(tǒng)音樂不應只是“被研究的對象”或是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下腳料”。④可見學者對“主體”的陳述往往是客觀的、實證的、邏輯的、具有說服力的。我國的傳統(tǒng)音樂作為世界多元音樂文化的分支,自然屬于“有限主體”,在某種程度上有著無法擺脫的局限性。“主體”在哲學觀念中是抽象概念,在音樂教育環(huán)節(jié)中又是具體概念,沒有一種“主體”存在通用的解釋,也沒有一種哲學觀念有通用的標準。音樂教育哲學研究時刻面臨著“主體”身份雙向闡釋的矛盾,“主體”和“有限主體”在矛盾的同時也是可以相互轉(zhuǎn)化的。這是哲學理論和教育實踐操作上的矛盾,也是哲學概念與具體實踐在表述內(nèi)容與實際存在之間的矛盾,更是不同角度及價值評判標準之間的矛盾。
音樂教育哲學作為揭示音樂教育現(xiàn)象、歸納音樂教育行為的一種途徑、方法和探究的過程,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門學科,更是一種探索并試圖揭示音樂教育理論背后的實踐意義、探求實踐背后的隱性文化內(nèi)涵、展現(xiàn)發(fā)散哲學思維與多重想象力的工具。該研究內(nèi)容的擴展意味著音樂教育哲學的內(nèi)涵得到延伸,研究空間的拓展則呈現(xiàn)出音樂教育哲學研究視角的外延。音樂教育哲學的研究內(nèi)容由“歐洲中心論”的西方藝術(shù)音樂擴展到非西方的世界多元音樂,最后到生活世界的音樂。內(nèi)容的擴展直接決定著教育關注的對象由作品轉(zhuǎn)向文化,最后回歸到終身音樂教育。研究空間的擴展則由狹義的學校音樂教育擴展到人類的音樂教育,具體表現(xiàn)為社會音樂教育、家庭音樂教育、網(wǎng)絡時代音樂教育,等等。空間的拓展旨在為音樂教育哲學研究拓寬視角,催生新的研究視點。基于哲學研究視域的憂患意識和有限認知,音樂教育正在不斷嘗試將一些新概念、新方法結(jié)合其中。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中國音樂教育的內(nèi)容都停留在西方藝術(shù)音樂的背景中,隨著米歇爾·福柯(Michel Foucault)“差異邏輯”的概念及其重要性為大家所認識,其逐漸打破了歐洲中心論的桎梏,我們開始對傳統(tǒng)認知進行批判、顛覆、揚棄和重建。音樂教育內(nèi)容開始涉及多元音樂文化的理解、音樂文化身份的認同、后現(xiàn)代音樂教育觀念的形成等,主張回歸人的教育。人是有限的主體,但人的教育是無限的,回歸人的教育也可以理解為終身教育的復歸。
從課程觀的建構(gòu)來看,理解音樂并非單一的理解作品,而是理解音樂的一切存在(人與文化、世界、社會)。教育的意義必須到教育的實際生活中去尋找,我們在教育學生的過程中“不要使他們與現(xiàn)實疏遠”⑤,這更加印證了音樂教育對建立終身教育的意圖和對生活世界內(nèi)容的高度需要。就音樂教育的生活世界而言,體驗是對全部生活的展示,因此,生活世界的體驗具備解釋學的意義。同時,體驗豐富著我們的生活意義,現(xiàn)象學的任務就是解釋這種作為事實而存在于生活體驗中的意義。音樂教育的認知語境需要我們不斷地體驗生活世界,而從終身教育的內(nèi)涵來看,終身教育是與生活世界緊密融合的教育方向,是對人的生理、心理、精神、人格、理性、感性、個性、素養(yǎng)的培養(yǎng)與完善,是對人終身發(fā)展過程中知、情、意、行的全面塑造。
空間是一個相對抽象的概念,其內(nèi)涵是隱性的,其外延是可以化抽象為具體的研究領域。音樂教育哲學研究空間的拓展,也是其研究對象范圍的拓展。音樂教育哲學研究逐漸從學校音樂教育轉(zhuǎn)向?qū)ι鐣魳方逃⒓彝ヒ魳方逃年P注。學校音樂教育是狹義的音樂教育,一直以來都受到哲學研究的重點關注。對于學校音樂課程來說,哲學是課程研究的基礎,對于學校音樂課程的深刻反思,是規(guī)范學校音樂教育的行為指導,是引導教育實踐有效實施的根本保障。在教學環(huán)節(jié)中,基礎音樂教育重視審美聆聽和音樂鑒賞,高等音樂教育注重音樂與文化的關聯(lián),社會音樂教育重視多重音樂素養(yǎng)的培育和人格的完善,等等。這些教育價值觀的產(chǎn)生與落實都與音樂教育哲學理念有著密切聯(lián)系。
福祿培爾在《人的教育》中寫道:“如果不重視和不著手家庭教育改革,學校教育便缺少了正確的和不可缺少的基礎。”⑥隨著“生活世界”“終身學習”教育觀念的產(chǎn)生,音樂教育哲學研究的輻射范圍由學校拓展到社會、社區(qū)、家庭中,精英教育與大眾教育同步,正式教育與非正式教育同時進行,無論是正式教育或非正式教育,它們在本質(zhì)上都是一種反思性事 業(yè)。⑦社會、家庭音樂教育作為“終身學習”的載體,將教育理想變?yōu)榭刹僮鞯膶嵺`活動,促進了音樂教育哲學的轉(zhuǎn)型與變革,開辟了音樂教育哲學研究的新思路。國際音樂教育大會于1988 年將“社區(qū)音樂活動委員會”納入其中,“終身音樂教育”的哲學觀念便開始由形而上轉(zhuǎn)為形而下,為社會音樂教育制訂并探索出一系列適用于“非正式音樂教育”的方法論,理論上音樂教育哲學研究并未落后。在提供系統(tǒng)、完整的思維方式的同時,也為學校音樂教育、社會音樂教育、家庭音樂教育提供了新的思維方式,它們同屬于音樂教育哲學研究的多元空間,應相互適應、相互協(xié)調(diào)、相互促進、相互依存。(未完待續(xù))
注 釋
① 馬達、陳雅先主編《當代音樂教育哲學論稿》,上海音樂出版社2010 年版,第1 頁。
② Nelson B.Henry,ed.,Basic Concepts in Music Education:The Fifty-seven Yearbook of the National Society for the Study of Education,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58:20.
③ 謝嘉幸《音樂的“語境”—一種音樂解釋學視域》,上海音樂學院出版社2005 年版,第39 頁。
④ 謝嘉幸《傳統(tǒng)音樂應該成為文化教育的主體》,奧爾夫大會專家訪談錄,詳見http://www.chinaorff.com/xueshuqianyan/diyijiezhongg uoaoerfujiaoyudahui/40.html.
⑤ 〔加〕馬克斯·范梅南著、宋廣文等譯《生活體驗研究—人文科學視野中的教育學》,教育科學出版社2003 年版,第65 頁。
⑥ 〔德〕福祿培爾著、孫祖復譯《人的教育》,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8 頁。
⑦ Wayne Bowman,Discernment,Respons/ability,and the Goods of Philosophical Praxis.Action,Criticism,and Theory for Music Education,Issue 1,spring 2002.http://mas.siue.edu/ACT/v1/BowmanPhronesis.p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