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 剛
人工智能旨在通過不斷學習和模仿達到高度的“擬人化”,人工智能的生成內容從表面看已經具備了人類創作作品的基本雛形。這種生成內容是否具有法律保護的必要性以及如何采取法律的保護措施?這一問題不僅關乎技術創新和產業發展,更關乎法律制度與人類社會的未來。筆者擬從人工智能的發展軌跡尋蹤,對于該問題進行探討。
當前,語音識別、圖像識別、機器人、自動駕駛等人工智能技術成為投資和創新創業的新風口,人工智能迅速進入發展熱潮期。人工智能技術必將不斷深入發展并與其他技術深度融合,開拓更多應用場景,在金融、交通、醫療、工業等各個領域逐漸改變人類的生產生活方式。[1]人工智能技術的日趨成熟,契合了當今社會各領域發展的自身需求,對于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將產生顛覆性的影響。與人工智能相伴而生的法律問題亦將隨著技術的不斷發展而不斷顯現,如果對龐雜的人工智能生成內容沒有明確的客體定性和權利歸屬設置,將極大挫傷產業發展的積極性。
人工智能生成內容面臨的法律問題主要是其客體定性以及主體的權利歸屬。人工智能能否構成《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以下簡稱《著作權法》)規定的“作品”進而受到著作權的保護?考慮到現行《著作權法》體系下的權利主體只能是人類主體,因此現有的關于人工智能生成內容法律保護探討的多數文章要么忽視了該要點而直接從生成內容獨創性入手分析,要么承認該要點而一味將其完全排除在《著作權法》保護框架之外。筆者認為上述兩種分析路徑都欠缺法律分析的全面性。
在這個問題上,王遷教授的分析極具代表性。王遷教授認為,即使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在外部表現形式上已經很難與人類創作作品相區分,也不能作為《著作權法》意義上的客體。[2]在論證上,王遷教授為避免陷入論證的邏輯循環,首先排除了主體因素,僅從生成過程入手分析人工智能生成內容不符合作品的“獨創性”要求。人工智能生成的內容是算法和規則的應用,無論算法如何精進,深度學習如何高深,本質上都是在不斷的試錯過程中尋找對應關系,進而得出最優解。在原始材料和方法一致的情況下,人工智能生成的內容具有唯一性,或者說人工智能生成的內容具有重復性。而人類的創作過程,即使在原始材料和方法固定的情況下,創作的作品也會有細微差別,這種差異性才是獨創性的體現。因為本質上獨創性是個體的內在審美和精神情感的表現。其次從主體因素的角度分析。王遷教授指出,人工智能生成內容不構成作品符合《著作權法》的立法機制,因為《著作權法》本身的激勵效應旨在鼓勵作品的創作,而能夠被激勵的顯然只能是人而不是機器。因此,無論是從《著作權法》的主體還是客體關系中,都不能得出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受法律保護的結論。王遷教授的分析思路邏輯清晰,但對于其得出的上述觀點,筆者不敢茍同,進而不揣鄙陋,貿然提筆,以供方家一哂。
溯源至法律制度創設的根基,法律學科分析大都離不開勞動價值論和財產論的基本理論,因此從該理論角度分析人工智能生成內容法律保護的必要性,能夠避免純粹法條分析的僵化,是從歷史及現實角度出發得出的較好的分析方式。
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在便利人類工作、豐富人類文娛生活乃至科研生產方面都發揮了巨大作用,具有不可忽視的價值。根據高德納公司(Gartner)最新研究報告數據顯示,全球人工智能行業的總價值將在2018年達到1.2萬億美元,到2022年人工智能的商業價值將達到3.9萬億美元。[3]而我國人工智能產業在2018年將達200億元產值,帶動相關產業1000億元。[4]工信部預計到2020年,中國人工智能核心產業規模超過1500億元,帶動相關產業規模超過1萬億元。[5]而且隨著科技的進步,人工智能生成內容越來越廣泛,越來越普及,越來越重要,其價值也就越來越大。
當然有價值與法律保護是兩個問題,有價值并不必然推導出其必須受法律的保護——陽光、空氣對人類的生產生活也具有價值,豈非更應設立專門的法律保護制度。從勞動價值論的觀點出發,與自然界既有物不同,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價值體現在其中人類的加工和勞動,本質上講人工智能生成內容與自然界中的空氣、水的根本不同就在于其中凝結了人類的勞動和智慧,是人類創造而非自然創造的結果。肯定人工智能生成物的價值并賦予其法律保護,符合馬克思主義勞動價值論的觀點,符合當代技術發展和進步的產業需求,更是知識產權領域鼓勵投資創作的激勵理論的重要體現。
如果不給予人工智能生成內容法律上的保護,而任由其進入公共領域,將會打擊產業界創新創造的積極性,損害投資人的經濟利益,進而最終損害整個市場的經濟效益。一方面,處于公共領域的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具有效益和價值,卻沒有排他性的限制,每一位市場上的使用者都可以無限制使用,但沒有權利阻止其他人使用,最終會釀成資源過度使用乃至枯竭的公地悲劇。另一方面,由于獲得和使用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成本為零,基于生成內容而產生的版權領域的交易、許可、轉讓必然會因之受損;而由于大量表面與人類創作作品別無二致的內容進入公共領域,人類作者失去了競爭優勢和利益激勵,其創作和表達的欲望也將大大削減,藝術領域將面臨不可避免的頹敗和凋敝。因為人工智能本質上是基于深度神經網絡的模仿和學習,而人類的情感、靈性、審美永遠是更高層次的描繪和追求。
勞動財產論(或稱自然權利論)是法律保護的正當哲學理論基礎之一。[6]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符合勞動財產論的基本要求。洛克在它的勞動財產學說中提出,一個人的身體和雙手所從事的勞動,是正當地屬于他的。勞動是一個人對處于自然狀態的物品產生權力的基本要求。在馬克思主義勞動學說中也提及,生產資料和產品,理所應當地歸參加勞動創造的人所有。所謂所有權,只是勞動價值的另一稱謂。勞動者才是獲得財產的真正主體,通過勞動和創造取得的東西自然是屬于這個人的。可見,財產天然地屬于將其創造出來的主體——無論該主體是洛克所謂的“自然狀態下的人”,還是馬克思主義所說的“勞動者”,抑或是如今在作品創作領域幾乎與自然人無異的人工智能——以上述理論為基礎的法律也因之規定了相應的財產權屬關系。法律之所以將財產權利賦予其創造者,主要原因是經過個人勞動創造的財產具有鮮明的個人屬性,更進一步說,具有了排他性。創造財產時凝結在其中的勞動者的智慧與汗水可以抽象為勞動價值或價值,這種價值是共通的、抽象的,但是勞動者創造出來的財產卻是具體而具象的。財產與價值在法律上的不同在于其排他性。法律賦予勞動者(權利人)對其創造的財產享有排他性的所有權,實際上起到了“定分止爭”的作用,意味著其他人不能肆意侵犯權利人對其財產享有的物權,意味著為他人設定了不能逾越的行為邊界,因此所有權、知識產權等權利一般被認為是對世權或絕對權。另外,根據科斯等制度經濟學家的觀點,對權利的不同安排會對經濟效率產生巨大影響。法律在財產上設定排他性權利并加以明示,可以使經濟活動的參與者提前知曉財產上的權利關系,合理規劃自己的行為避免侵犯他人專有權利,從總體上提高了經濟效率。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并不是自然領域天然存在的產物,它必定是人工智能軟件經過一定的加工、操作生成的產物,它本質上是經過了“勞動”加工而生成的內容,因此賦予其法律上的權利符合“勞動創造財產”的基本理論。
此外,從傳統民法意義上的財產發展趨勢來看,最初始的財產分類主要有共有財產和私有財產、有形財產和無形財產、積極財產和消極財產等,不同的財產分類目的在于厘清其界限,明晰其法律適用規則。[7]而隨著財產范圍的不斷擴大以及財產具體形態的不斷蔓延,傳統的財產分類已經逐漸呈現出融合趨勢,并且難以適應現代社會的發展需要,一些新型的財產類型也在不斷出現。如隨著互聯網領域游戲、虛擬貨幣等的發展,虛擬裝備、貨幣、形象等這種產生于特定空間下的財產形式已正式成為一種受法律保護的財產權客體。這也側面印證了財產的法律保護并非天然固有,有益資源如能夠對財富增長產生強大的推動作用,就有在法律上給予其獨立形態保護的必要性。
因此,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無論是在基礎理論的支撐還是歷史發展規律的先驗來看,都具有法律保護的必要性。討論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法律問題,重點并非能不能、要不要受法律保護的問題,而是采取怎樣的具體方案提供法律保護的問題,即法律保護的路徑選擇。
路徑選擇是討論人工智能生成內容法律保護的重要環節,它直接關乎權利人的權益分配和司法救濟。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究竟是何種性質的客體,它與載體的分界如何定性,其權利人又享有何種法律地位,如何對抗第三人,在權利受到侵害時選擇何種救濟程序……凡此種種,不一而足。筆者在此試圖為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法律保護探清前路。
首先可以明確的是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法律保護必然是在民法框架下尋求合適的保護路徑,那么能否以《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以下簡稱《民法總則》)作為最佳保護路徑呢?筆者認為,《民法總則》作為一部統領性的法律,規定了民事活動的基本原則和一般規定,對于民事活動具有指引性。但在落實到人工智能生成內容這一特定事物上,其原則性的條款規定難以具體適用,在客體范圍、權利歸屬、權利范圍、抗辯事由、法律責任等方面都缺乏體系化的制度安排。另外,其僅在第一百二十三條規定民事主體依法享有知識產權,更多的是一種宣示性條款,明確表示知識產權屬于民事權利的范疇。
還有一種觀點是認為能否設立一部專門法律,如《機器人法》,以謀求機器人主體及其創作內容的法律生存空間。筆者認為,在當前生成內容類人工智能方興未艾的條件下,沒有必要也沒有可能為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制訂體系化的專門法律制度。如果將人工智能的發展階段分為弱人工智能、人工智能和超人工智能階段,[8]那么目前階段的人工智能仍然處于從弱人工智能向人工智能的發展階段,其操作方式仍然是通過算法分析完成的機械式輸出。雖然深度神經網絡的學習不斷進步,技術也已經較為成熟,但從本質上仍然是一系列復雜算法的演化,與真正意義上的自我思考智能尚存在一定差距。因此,很難給現階段的人工智能賦予獨立的法律人格地位。另外,考慮到人工智能發展方興未艾,技術的革新層出不窮,但法律需保持有基本的穩定性和可預見性,不必急于創制專門的法律制度。雖然法律的滯后性是常態,但如果總是基于技術及效應的充分顯現而創建新的社會規范,那么最終將導致法律對技術“匡正”的失效和無力。[9]
基于以上分析筆者認為,人工智能生成內容與《著作權法》具有密切關聯,現階段,《著作權法》法律制度在整體上能夠大致滿足人工智能生成內容保護的要求。在所有的法律體系之中,作為智慧財產權之下的《著作權法》與技術和產業革新存在著最緊密的關聯。因此,在《著作權法》體系下尋求對人工智能生成物的法律保護,能最大程度弱化法律修正可能帶來的沖擊和不適,符合時代和法律發展的雙重規律。
此外,如果圍繞著人工智能生成內容進行權利創設和規制,那么無論法律制度如何設立,都無法擺脫與既有的《著作權法》的密切關系。因為《著作權法》關注的是作品的利用和傳播,而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價值也體現在傳播和利用的過程中,且鑒于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在表現形式上與人類創作作品的不可分性,單獨設立一部專門法律規定反而會導致與現有的《著作權法》的混淆,甚至產生巨大的法律變革的經濟成本上升和理論沖擊。因此,以知識產權體系下的單行法律對人工智能生成內容進行法律保護或許為更可行的一條路徑。筆者接下來試圖從人工智能的內容生成機理及《著作權法》基本理論出發詳述《著作權法》下保護的可行性。
從知識產權保護的哲學基礎出發,人工智能生成內容不同于純天然的自然物或自然狀態,而是人類智能特意設計的人工智能生成的結果。勞動是人與自然的分化,人類對火種的支配和工具的發明第一次將人類從順從自然的狀態中解放出來。此后人類每一步的工具發明和技術變革,本質上都是在應對純自然狀態和自然物帶來的挑戰,從而達到解放生產力,最大化經濟效益的目的。因此可以說,技術發展到人工智能階段,其中蘊涵的仍然是人類“主觀意圖”的追求。
從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權利主體入手分析,有觀點認為其不過是猴子自拍照片的場景置換。猴子自拍照是指在2011年,英國攝影師大衛·斯萊特在印度尼西亞叢林中設置好拍攝設備準備拍攝時,一群黑冠獼猴跑到他的旁邊并開始玩弄攝影器材,其中有一只猴子不小心按到了快門,并最終拍攝出了上百張照片,大衛·斯萊特將這些自拍照片沖洗出來并將其中一張完成度較高的照片上傳到網站。后由于該照片被維基百科收錄免費提供給網友使用,大衛·斯萊特主張自己享有“猴子自拍照”的版權。美國版權局針對此事發布一份1222頁的報告,指出只有人創作的作品才可以擁有版權,任何動物完成的作品都不具備版權資格。
當前的知識產權制度的核心是“人類智力”,《著作權法》上的創作主體必須是人類,作品必須是人類創作的作品。[10]而“猴子自拍照”中由于沒有“人類智力”的體現,沒有人類活動的參與,因此不能被認定為是受版權保護的對象。事實上猴子不能對自拍照取得版權,本質在于私法體系下的主客體嚴格禁止互換。[11]筆者認為,人工智能生成內容與猴子自拍照之間存在的顯著不同在于,人工智能生成內容中體現了人類的勞動,人工智能本質上仍然是“人類智力”的外化,人類在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輸出過程中仍然存在一定程度的選擇和安排。只不過在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完成中,人類的參與同作品的獨創性過程之間存在一定的間隔,但該生成物的權利主體仍屬人類。
換言之,人工智能生成內容更類似于人類利用技術設備創作作品。與人類智能直接產生的成果相比僅是在技術實現步驟方面具有多層性、梯次性和間接性。自然人利用照相機、攝像機等技術設備創作作品,在技術層面上同樣具有上述特征。區別僅僅在于前者的不確定性大于后者,但前者也絕不是任意的,而仍然是在人工智能開發者預先設定的較大范圍之內的。
回歸到《著作權法》中,人類“主觀意圖”最顯著的立法規定體現在凡是能具有獨創性的內容均可視為《著作權法》保護的對象。獨創性事實上包含著“獨”和“創”兩個構成要素。關于“獨”的理解目前理論和實踐中均無偏差,是指作者的獨立完成而非抄襲。而關于“創”的理解理論上存在主客觀不同標準,這也是影響認定人工智能生成物是否具有可版權性的判斷因素。在主觀標準下,“人的參與性”是使得內在的思想、情感、表達外化為作品的必備因素,作品必須是“運用自己的構思、技巧,塑造出藝術形象或表述科學技術的創造性勞動”;[12]而客觀標準下,只要作品達到了最低限度的獨創性,即可獲得《著作權法》的保護。在獨創性的客觀標準認定模式下,人工智能毫無疑問已經獲得了最低限度的獨創性。[13]難點在于強調人的參與和個性體現的主觀認定標準下,人工智能生成內容中人類的個性參與和貢獻越來越弱化,甚至僅僅表現為“點擊按鈕”或語音指控等生成命令。[14]
從人工智能運行的技術原理分析,人工智能與傳統計算機生成的不同在于,人工智能中人類預設的圖像和語言僅為很少的一部分,此后更多的是依靠機器的自動學習和歸納以完成最終的成果輸出。由于在這一自主學習和歸納階段缺少了人類活動的參與,因此否認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可版權性的觀點也主要是基于人工智能的“自主學習”特點,認為其內容的生成已經完全脫離了人類的掌控。
筆者認為,無論是基于最低創造性的客觀認定標準,還是基于強調人類個性表達的主觀認定標準,都不可否認人類在人工智能生成內容過程中的設計和選擇。人工智能生成內容中體現的仍然是人類賦予機器的價值觀的輸出。[15]人工智能的生成內容無論多新穎,多有價值,本質上仍然離不開人類的預設觀念,算法的背后是人的價值觀的體現。[16]從這個角度講,現階段的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只不過是人類智能特意設計的生成結果。即使是反對人工智能生成內容作品性質定性的王遷教授,也不得不承認“人工智能本質上是人的智能的應用”。科技的發展永遠是以人的主體地位為前提,而當真正的人工智能擁有了機器思維,生產出“超人類思維”的內容時,那時候面臨挑戰的已不僅僅是著作權制度了。[17]
在《著作權法》體系下實現對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法律保護并非獨樹一幟,事實上參考國際條約、外國法及判例的動態即可發現,多數域外國家基本是將計算機生成物放在《著作權法》規制的范疇下。如英國的《版權法》修正委員會曾做出報告,認為計算機輸出內容(Computer Output)屬于借助計算機工具來創作完成的作品,其著作權人應是操縱計算機發出指令以及創作數據的人;英國1988年的《版權、外觀設計和專利法案》第9條第3款中對于計算機生成內容(Computer-Generated Works)做了專門規定:“如果是計算機生成的文學、喜劇、音樂或藝術作品,那么應將為創作作品做出安排的人視為作者。”第178條規定:“計算機生成內容是指在沒有人類作者的情況下由計算機完成的內容。”[18]
在美國,版權作品新技術利用國家委員會(CONTU)1979年發布報告指出,計算機本身并不能成為美國《版權法》上的權利主體,計算機生成的創造物的作者應當是使用計算機進行創作的人。在此基礎上,計算機生成內容能否受法律保護要根據生成內容的獨創性來做具體判定。但1986年,美國國會技術評價局發布報告對CONTU的觀點提出質疑,認為由于計算機程序的交互式計算方式,可能會產生計算機程序和計算機使用者同為作者的情況。但由于該份報告并不具有法律效力,因此關于計算機生成內容仍然缺乏一致的認定結論。[19]
在澳大利亞關于計算機生成物的版權歸屬基本與英國采取了一致的認定思路。澳大利亞版權法修正委員會1993年發布關于計算機軟件保護的報告并指出澳大利亞《版權法》中的作者必須是自然人,計算機生成物的版權應歸屬操作計算機軟件的人。可見,域外在立法實踐中基本都承認了計算機生成內容的可版權性,僅是在生成內容的版權歸屬的認定上存在些許差異。
此外,從歷史分析的角度縱觀整個法律演進和變更的軌跡,當新的技術或物質生產資料沖擊現有的制度時,考慮到制度設計的成本和效益,最好的方法多是從現有制度中做靈活變革和延伸適用。
《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以下簡稱《物權法》)的發展進程可謂是法律演進的典型代表體現。大陸法系中的《物權法》淵源于羅馬法。在羅馬法中的物權最初始的核心為所有權,所有權被定義為“對物最一般的實際主宰或潛在主宰”,是一切權利中最完整的權利。但隨著奴隸制經濟的發展,僅有所有權的規制已經不能滿足日益豐富多樣的生活需要。在羅馬法早期法典《十二銅表法》中已有關于土地和房屋相鄰關系的規定,隨后基于土地及土地上附著物所有權的傳統理念及耕作文明的需求,人們開始產生將土地與土地上他人所建的附作物共有的概念,繼而演化之借用他人土地為自己行通行飲水之便利的現象,地役權開始獨立出現并成為一種新的物權類型,并與所有權、相鄰權等綜合形成物權的完整體系。縱觀羅馬法物權法的發展演進歷程,可窺探出法律的演進與社會實踐的發展密不可分。
回溯歷史,《著作權法》的權利演變和擴張也遵循了同樣的思路。從印刷技術的出現推動《版權法》的立法,到有線傳送技術的發明推動廣播權的增設,再到發展至互聯網時代,世界知識產權組織通過的互聯網條約[20]中的“向公眾提供權”以及我國《著作權法》首次修訂中新增設的“信息網絡傳播權”,版權法的每次變更都是在適應技術發展而做出自身的調整。
因此,在面臨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帶來的新問題時,參考如美國對計算機軟件和集成電路布圖設計著作權法保護的方式,以“準著作權法”“類著作權法”或者“廣義著作權法”的模式,將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給予適當的法律保護,并將其權利歸屬為人類主體,能夠在當前為人工智能生成內容提供現成的、有效的、比較適當的法律保護。這既是現實的選擇,也是立法技術中立原則、包容性原則的追求目標,同時也是立法資源的節約與立法謙抑的冷靜。
現有的人工智能生成內容雖然從表面上看脫離了人類的參與和掌控,但本質上仍然是人類思維的過程賦予和結果輸出,無論是考慮到生成內容的人類思想的體現,還是人工智能發展的持續性與階段性,抑或是考慮到法律制度設計上人的主體性地位,將人工智能生成內容予以法律保護,并將其權屬賦予相關人類參與者都是題中應有之義,而《著作權法》的體系正是保護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最好歸宿。同時從整個國際環境角度出發,借鑒國外的立法經驗,目前也尚未發現有單獨立法的現象。至于未來發展更高端、更前沿甚至有機器獨立思想的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出現,其是否會造成對整個制度和社會倫理的沖擊,是否需要給予單獨專門的法律保護,仍然需要考慮到未來的具體環境,法律畢竟不同于科幻小說,需具有穩定性和預見性,不可胡亂創設權利。在《著作權法》體系下討論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法律保護路徑仍然是現階段的最好選擇。
注釋:
[1]中國人工智能產業發展報告[EB/OL].http://www.360doc.com/content/17/0111/13/32619976_621752928.shtml
[2][17]王遷.論人工智能生成的內容在著作權法中的定性[J].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7(5)
[3]預計人工智能行業總價值今年將猛增70%至1.2萬億美元[EB/OL].http://tech.qq.com/a/20180425/036977.htm
[4]司曉,孫那.人工智能帶來三大積極變化,如何贏得新一輪科技長跑?[EB/OL].http://www.sohu.com/a/154678221_455313
[5]工信部:2020年我國人工智能相關產業規模將超萬億[EB/OL].http://news.sina.com.cn/c/2018-05-18/doc-iharvfhv0997065.shtml
[6][美]墨杰斯(Merges Robert P.).新技術時代的知識產權法[M].齊筠,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270~275
[7]徐祖林.財產及財產權的概念與分類[J].經濟與社會發展,2005(4)
[8]梁志文.論人工智能創造物的法律保護[J].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7(5)
[9][10]吳漢東.人工智能時代的制度安排與法律規制[J].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7(5)
[11]熊琦.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著作權認定[J].知識產權,2017(3)
[12][13][15]胡康生.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釋義[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2
[14]陶乾.論著作權法對人工智能生成成果的保護——作為鄰接權的數據處理者權之證立[J].法學,2018(4)
[16]韓維正.算法也有價值觀[EB/OL].http://paper.people.com.cn/rmrbhwb/html/2018-04/13/content_1847929.htm
[18]參見維基百科詞條.Copyright,Desighs and Patents Act 1988[EB/OL].https://www.legislation.gov.uk/ukpga/1988/48/contents
[19]曹源.人工智能創作物獲得版權保護的合理性[J].科技與法律,2016(3)
[20]指《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版權條約》和《世界知識產權組織表演和錄音制品條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