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 峰
(中國社會科學院 數量經濟與技術經濟研究所, 北京 100732)
2018年7月,美國首先對價值340億美元中國產品加征關稅,標志著中美貿易摩擦正式爆發,作為反擊,中國也對美國產品加征進口關稅,隨后中貿易摩擦持續不斷加劇。從本質上來看,這一輪的中美貿易爭端深刻體現了全球經濟結構的變化、中美兩國經貿關系的結構變化以及第四次工業革命的深遠影響,自身具有一定的必然性,這是自1979年中美建交以來美國的一次重大戰略調整,可能對中國既定發展模式產生長期影響和沖擊,應引起我國的充分重視和警惕。
Bou?t Antoine等使用一個靜態的多區域、多產業的CGE模型,即MIRAGRODEP模型,對中美、美墨貿易摩擦的影響進行了評估[1]。文章的分析建立在17個區域的24個部門之上,并假設美國對中國和墨西哥加收的進口關稅稅率均為35%,共有美國對中國、美國對墨西哥、美國對中國和墨西哥同時發起貿易摩擦3種形式。結果表明,無論中國、墨西哥是否采取報復性關稅及其稅率如何,對美國福利的影響為零或者負,即美國沒有從貿易摩擦中獲利;如果雙方采取基于福利最大化的納什均衡關稅稅率,而非其他較高的關稅稅率,雙方的福利損失均顯著降低;同時,參與國所采取的報復性關稅稅率不同,對雙方福利水平產生的影響也不同。該文章在一定程度上驗證了Ossa的研究結論[2-3],并做了參與國采取報復性關稅的內容補充。
Wally Tyner等則研究了中國在采取報復性關稅征收時對行業的影響,并將目標具體到大豆商品上,利用普渡全球貿易分析項目(GTAP)模型,計算了中國對美國大豆征收10%~30%關稅的不同情景[4]。結果表明,當中國對美國征收10%反制關稅時,美國對中國的大豆出口將下降33%,總體對外大豆出口將下降18%,整體大豆產量則將下降8%;在征收30%反制關稅的情況下,美國對中國的大豆出口將暴跌71%,總體對外大豆出口將下降40%,整體大豆產量將下降17%。總的來說,貿易摩擦對中美雙方都有害,其中會對美國大豆貿易造成每年17億~33億美元的損失,中方也將因此遭受巨額的損失。
從國內文獻上看,國內關于貿易摩擦的實證研究相對缺乏[注]根據中國知網,僅搜到2篇相關學術論文。。李春頂等構建了一個包含29個國家或地區的內生性貿易不平衡全球一般均衡模型系統,考慮了美國單方面、相互關稅貿易摩擦以及同時關稅和非關稅的混合貿易摩擦的3種情景,并假設關稅稅率為30%[5]。數值模型的模擬結果發現,在第一種情景下,中國的福利將減少0.312%,GDP下降1.26%,制造業產值下降3.047%,制造業就業減少1.81%,出口減少5.909%,進口下降0.867%;而美國的福利提高0.184%,GDP增加0.241%,制造業產值增加0.096%,但制造業就業將減少0.144%,出口下降0.397%,進口減少6.027%。在第二種情景下,中國的福利、GDP、制造業產值及就業、進出口貿易都有所受損,而美國的福利和GDP增長,制造業產值和就業、進出口貿易都減少。在第三種情景下,中國受到的負面沖擊遞增,美國也僅剩GDP有所增長。
考慮到美國貿易摩擦的目標可能是平衡貿易,郭美新等將貿易摩擦的結果納入到模型之中,通過使用一個多部門、多國的一般均衡模型,評估了中美貿易摩擦帶來的影響,模型涵蓋34個部門和62個經濟體,設置了3種情景。一是美國對所有從中國進口的產品都征收45%關稅,并且貿易摩擦之后所有的國家都達到了貿易平衡;二是中國提高從美國進口產品的關稅至45%,也達到了貿易平衡;三是中美兩國都對對方進口產品征收45%關稅,但所有國家保持目前貿易失衡的狀態不變。研究表明,在第一種情景中,中國對美國的出口大幅下降,美國對中國的出口沒有顯著變化;在第二、第三種情景中,兩國所有部門的雙邊進口都大幅下滑,18個部門中有一半的跌幅超過90%[6]。張濤等探究了中國和美國貿易過程中美國拒認中國市場經濟地位給中美兩國和世界其他國家造成的影響[7]。
從上述文獻上看,關于中美貿易摩擦的研究寥寥無幾,而且相關模擬方案與現實情景相差甚遠,因此缺乏參考價值和現實指導意義,而且,現有文獻大多應用靜態GTAP模型,從而無法分析中美貿易摩擦的累積效應。因此,本文根據GTAP數據,構建一個動態全球貿易分析模型,模擬分析中國和美國上述貿易摩擦對中美經濟及世界經濟的影響。模型構建包括10個國家和地區(澳大利亞、中國、日本、韓國、越南、印度、歐盟、美國、墨西哥、世界其他國家)、56個行業,動態模擬到2025年。
本文基于可計算一般均衡理論等,構建一個全球動態可計算一般均衡模型,其中主要核心方程如下:
GTAP數據庫包含商品離岸價和到岸價之間的差額,即出口和進口的邊境價格,差額代表貿易和運輸利潤,這些利潤產生了對貿易和運輸服務的需求。“全球”貿易和運輸服務部門從各個來源地區購買這些服務用CES支出函數表示。第一組方程關于對國際貿易和運輸服務的需求。式(1)用簡單的Leontief假設確定每個運輸節點的總需求XWMG。式(2)按節點將國際貿易和運輸服務的總需求分成不同的模式,這些模式記為m;第二級嵌套也使用Leontief規范,并且包含跨模式(和節點)進行技術變更的額外可能性。式(3)確定了每個交易節點國際貿易和運輸服務的總價,該表達式依賴于每種運輸方式的價格,由于缺乏額外信息,該價格被假定為全球價格而不是貿易節點特定價格。式(4)確定模式m的貿易和運輸服務的全球需求XTMG。
(1)
(2)
(3)
XTMGm=∑r∑i∑dXMGMm,r,i,d
(4)
變量XTMG表示模式m全球貿易和運輸服務的需求。有一個全球供給商,在世界各地購買這些服務,使成本最小化,并使用CES生產函數表示。式(5)表示區域r中采用模式m的國際貿易和運輸服務的需求。供給商間的替代彈性由彈性給定。這里GAMS代碼生成了Armington水平的需求,最終將分配給國內和進口商品。由于在基礎數據中進口份額為零,所以Armington變量將等于國內部分,式(6)確定了每種模式m的全球平均供給價格。
(5)
(6)
其中:變量XAr,m,tmg表示地區r部門m的產出,PTMGm表示全球貿易和運輸服務的價格。
4個雙邊貿易價格對應3個價格差額。區域r的生產者獲得交付給區域d的商品i的價格PE。在完美轉換的情況下,價格PE等于給定的總供給價格PS。在農場或工廠之間,雙邊出口稅或補貼(τe)被應用于生產者價格并決定出口邊界價格(或離岸價格),即式(7)。式(8)確定進口邊界價格PMcif。給定假設的對國際貿易和運輸服務的Leontief需求,進口邊界價格(或cif價格)等于fob價格增加貿易利潤的單位成本,即式(8)。最后的差額代表雙邊進口關稅(τm),它將進口的cif價格轉換為市場雙邊進口價格PM,即式(9)。
(7)
(8)
(9)
商品和服務從根本上講有兩個市場均衡條件,第一個保證了在國內市場上銷售的國產產品的供需均衡,第二個保證了每個雙邊貿易節點的供需均衡。式(10)代表國內市場的均衡條件,并且從本質上決定了均衡價格PD。供給方根據CET國內分配規范確定,需求方由頂層Armington規范決定。式(11)反映了每個雙邊貿易節點的供需平衡,從根本上決定了價格PE。在GAMS實現中,后一個等式被替換掉,代碼只包含一個沒有任何上標的變量XW。
(10)
(11)
式(12)決定可移動要素的總供給量XFT,在該式中,供給曲線是相對于變量PABS給出的經濟系統價格的總回報要素的函數,它是一個國內吸收的價格指數并且在下面會進一步描述。將供給彈性(ηft)設置為零,將產生與總供給外生化相同的影響。式(13)決定了在3種市場規范下每個部門的要素供應量。前兩行僅與可移動要素有關,第一行是部分可移動要素(例如陸地)的標準CET供給函數,第二行適用于完全可移動要素(例如標準GTAP模型中的非熟練和熟練勞動力和資本),由于完全可移動性,各個要素的稅后回報在各個部門都是統一的;第三行僅適用于自然資源等特定部門的因素。在這種情況下,供給被指定為具有零供給彈性的向上傾斜的供給曲線。式(14)為可移動要素的總要素的價格。式(12)表示要素供給平衡條件,即在每個部門的水平上(即生產活動)供給等于需求。對于完全可移動要素,均衡條件實際上由式(14)表示,需求之和等于總供給。平衡條件被替換出模型,變量XF的上標消除。式(13)(14)將要素的均衡(或市場)價格與要素的購買者(或代理人)價格和家庭的稅后回報聯系起來。
(12)
(13)
(14)
(15)
(16)
(17)
本文的動態GTAP模型為遞歸動態類型,有兩個基本要素:稟賦的更新——通常在一段時間內固定——并更新生產率參數。
該模型中包含兩個主要方程。第一個方程定義了人均實際GDP增長率gy。在大多數模擬中,式(18)可用于確定GDP的人均增長率,因為GDP通常是內生的。在基準中,該等式可用于目標實際GDP增長和一些工具(即變量)用于實現目標GDP增長率。鑒于存在單一目標(每個區域),該工具還必須也是整體經濟的,例如整體經濟的生產率參數,如TFP。
第二個方程闡述了一個用于確定生產率增長和GDP目標的規范。式(19)確定先前定義的生產率要素δf,它是決定因子生產率增長λf的要素之一,即式(18)。首先,它僅定義在勞動力稟賦上,由l索引。其次,它可能在勞動技能和活動方面存在差異。變量γl是整個經濟體的勞動生產率要素,可以作為基準情景中用于GDP增長的工具。參數πa和πm允許相對于整體經濟變量γl的活動和勞動生產率特定區分。這些參數可以從有關各部門勞動生產率差異(如果不是技能差異的話)的現有文獻中獲得。例如,可以將πm設置為1,并且將πa在農業中設置為0.01,在制造業中設置為0.02。變量γl就反映出服務部門的勞動生產率。根據這些假設,農業勞動生產率將比服務業高出1個百分點,制造業將比服務業高出2個百分點。
(18)
(19)
本文根據中美貿易摩擦現實情況,設定如下3種模擬情景。情景1:美國對第一批清單和第二批清單價值600億美元的中國產品加征25%的關稅,中國對價值600億美元的美國商品加征25%的關稅。情景2:美國對第一批清單和第二批清單價值600億美元的中國產品加征25%的關稅,對第三批價值2 000億美元的中國商品加征10%的關稅;中國對價值600億美元的美國商品加征25%的關稅。情景3:美國對所有中國進口商品加征25%的關稅,中國對美國所有進口商品加征25%的關稅。模擬結果如表1-4所示。

表1 中美貿易摩擦對中國宏觀經濟主要指標的影響

表2 中美貿易摩擦對美國宏觀經濟主要指標的影響

表3 中美貿易摩擦對世界主要國家的實際GDP影響 %
模擬結果顯示,在3種情景下,中國和美國GDP增速均有所下降,其他國家GDP大多有所上升。其中,中國GDP增速分別下降約0.25、0.30和0.59個百分點;美國GDP增速分別下降約0.06、0.07和0.13個百分點,中國貿易摩擦對中國經濟增長的負面影響大于對美國GDP的負面影響,與美國貿易摩擦升級不利于中國經濟發展。但總體說來,中美貿易摩擦對中國經濟增速的影響相對較小,依然處于可控狀態,這改變不了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總趨勢,我國經濟仍將保持平穩、較快的發展狀態。
貿易摩擦有損于中美兩國的社會福利水平和就業。在3種情景下,中國社會福利分別減少411、463和1 059億美元,美國社會福利分別減少152、192、588億美元;中國就業人數分別減少472、860和2 057萬人,美國就業人數分別減少71、125、230萬人。
在3種情景下,中國出口分別下降約4.2、7.5和9.7個百分點,美國出口分別下降約5.1、8.8和10.9個百分點,中美貿易摩擦對美國出口的負面沖擊最大;中國進口分別下降約6.5、10.0和14.6個百分點,美國進口分別下降約7.1、11.2和15.4個百分點。歐盟、澳大利亞、韓國、日本、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的出口也受到不同程度的負面沖擊。

表4 模擬情景3下的中美貿易對GDP增速的動態累計效應 %
從模擬結果可以看出,中美貿易摩擦產生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效果,中國產品的替代國——越南與墨西哥受益最大;隨著時間推移,貿易摩擦對美國經濟負面影響快速減弱,而中國經濟負面影響消除速度小于美國,說明貿易摩擦可能給中國經濟帶來中長期的負面影響。
中美兩國有很好的合作空間,互補性較強。中國具有十幾億人的巨大消費市場,并擁有完整的工業生產體系,具有穩定的社會政治環境,市場對外開放力度大、包容性強,而美國掌握著國際核心技術。兩國加強協商,互惠共贏,求同存異,有利于中美兩國甚至全球經濟發展。
政策模擬結果顯示,在中國沒有掌握核心技術之前,與美國進行全面貿易經濟對抗不利于我國的經濟發展,雖然也能夠使得美國付出一定代價,但中國付出的代價更大、恢復時期更長,這無疑會影響我國的現代化進程。因此,加強談判與協商,并適度降低關稅稅率,進一步開放國內市場,加大知識產權保護力度,更有利于我國經濟發展和社會福利水平提高。同時,中國利用中美貿易摩擦的契機,改革相關科技研發制度、產權保護制度、人才激勵制度、科技稅收制度,加強核心技術的研制與開發。
中美貿易摩擦使我們清醒地意識到,以市場換技術、以資金買技術、以挖人才造技術等方式取得技術進步的方式已經難以為繼,必須在經濟結構、經濟運行機制等方面進行更為深刻的改革。因此,一方面,中國必須在經濟結構、經濟運行機制等方面進行更為深刻的改革,加強自主創新,激發和調動社會、企業、科研機構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另一方面,需要改革、破除一切不利于創新的體制和制度安排。經濟全球化時代國家間競爭的本質是制度競爭,即看誰的制度安排更有利于經濟增長和發展,因此,改革那些阻礙創新的制度安排,創建更加包容、可以自主經營、自主選擇和自主流動的現代市場經濟體系是至關重要的。
我國稅收結構中間接稅比重過高,存在價格扭曲、再分配功能偏弱的缺陷,因此,推進稅制改革需要統一考慮稅收結構,確定直接稅與間接稅的合理比例;減輕企業稅負,降低企業經營成本;研究可以促進我國企業發展的包括增值稅、消費稅、企業所得稅、資源稅、環保稅等稅種在內的稅收體系,優化稅種和稅率結構,增強企業競爭力,促進企業轉型升級。政策模擬結果顯示,我國宏觀賦稅每降低10%,可以使得GDP提高0.4個百分點。因此,中國應該進一步推進稅制改革,切實降低企業宏觀稅負,提高企業盈利和生存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