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楷博
山被直楞楞地劈開,歷經無數年堆積,壘起一條長長的河谷,但仿佛一夜之間拔起一個村落。
村雖名為富貴,但卻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貧困村。村民大多靠著微薄的財政補貼過日子。而四爺是村里為數不多能自食其力的,靠著十幾畝果園過活。他家祖上是地主,因此多被人瞧不起。但自從他接手果園后,幫村子翻修了好多房子,還出資建了學校,村民們也都高興,知他在家里排行老四,便稱他一聲“四爺”。
誰料世事變化無常,許是四爺運途坎坷,去年一場百年不遇的大旱,讓果園顆粒無收。四爺不僅拿不出東西來,甚至連自己的生計都難以維持。蕭瑟的秋風帶著果園荒蕪的消息卷進整個村落,大伙兒知曉了這消息,大都選擇閉門不出——他們可不愿當施主,也樂于見到地主的窘況。也有些鄰居念及舊恩,暗嘆可惜,但一樣選擇回避。
四爺卻像不知道村民們的想法一般,不知從哪籌了錢,今年開春又和去年一樣,開溝排水、除草培土、修枝裁葉。村民們都不認為這園子歷經一場大旱以后還能經營得下去,尋思著四爺是不是老糊涂了,但也都不過問。
又是一年金秋,理應到了果園鮮活的季節。正當四爺背著籮筐往林子里走的時候,又有人問:“四爺,還去看你那園子呢?”倒是這老頭不緊不慢地笑道:“是哩。”他來的路上已不知聽到多少回這樣的冷嘲熱諷,但始終沒有停下去園子的腳步,提一步帶一腳泥,步伐緩慢而堅實。
終于,他停在一面長而高的圍墻前,屏息凝神,想洞穿眼前的一道門。周遭空氣一團死寂,只剩下有力的心跳在掙扎,在祈禱,有一絲慌亂,但更多的是期待。良久,他像決定了什么大事一般,推開了那扇審判生活的園門。
閉著眼輕輕跨過一道檻,眼睛顫抖著張開一條縫,陽光蜂擁著擠了進去。他睜大眼,瞳孔里霎時印滿了金色:是豐收!是前所未有的大豐收!他四爺接手這園子這么多年,哪見過這般盛景!滿園的樹拉著秋風的手翩翩起舞,顛兒得滿樹的果兒好似沙僧的扁擔,煞是可愛!四爺緊鎖的眉頭終于解開,飽經風霜的老臉上,深深淺淺的細紋像火車軌交接那般擠弄在一起。
漫步在園中,四爺憐愛地打量著每棵果樹,仿佛在面對自己的愛人;溫柔地撫摸著樹上的果兒,像是在把弄孩子的臉。這懸掛的果子就是四爺懸掛著的心。不過,好在果子熟了,四爺的心總算放下了——誰能想到今年竟有如此好的收成!
他最終止步在他最偏愛的那棵果樹前——這顆小樹抗倒扶的能力差,又熬了一場大旱,多虧四爺夜以繼日地精心照料才得以存活。四爺伸出顫抖的手,挑了一顆最大最紅的果兒放在掌中摩挲。他猛地一抽鼻子,似是想是讓那味道永遠留在鼻腔中罷?他緊閉著眼仔細回味,那大抵是陽光的味道,夾雜著碩果的鮮美與豐收的喜悅。他貪婪地啃下一大塊,猙獰地咀嚼著,喉結猛一縮,又緩緩移下來,就咽了。
西山的陰影悄悄落進了河谷,可四爺立刻感覺到肩背上升起一絲涼意。但沒有人催他,自己心里也不急。四爺只是在采摘果子,就好像一個人對著一壺老酒細斟慢飲。他愜意地笑著,雖然天昏沉得看不太清,可是耳朵里的聲音,鼻子里的氣味,河谷里漸起的涼意,都讓他順心,都讓他舒服。
順著沉靜的暮色,四爺原路回了村。剛到村口,就有人看到了他背后沉甸甸的籮筐。當晚的富貴村非同一般地寂靜,金色的秋風帶著豐收的喜訊,又在一夜間卷過整個村落。
(作者單位:湖北十堰鄖陽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