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獎紫砂壺署名權之爭

歐陽峰

2017年4月27日，第十二屆中國（義烏）文化產品交易會（簡稱義烏文交會）上，一把四方茶經壺奪得工藝美術金獎桂冠。不曾想，卻由此引發出兩位大師對作品署名權的紛爭。

多年摯友反目

蔣先生出生于江蘇宜興紫砂世家，在手工紫砂壺制作業已深耕60年，技藝全面，功力深厚。在四方茶經壺獲得金獎之前，他設計制作的紫砂茶壺名品不計其數，被眾多愛好者爭相收藏。

四方茶經壺獲得金獎，引起著名微型雕刻藝術家丁先生注意。已經年近七旬的丁先生，潛心鉆研微雕藝術數十年，其作品鐫刻在毫厘之間，尤其象牙微刻，可以在穿過針眼厚度的象牙片上鐫刻。

看到媒體上對獲獎作者的署名只有蔣先生一人，丁先生心生不悅：“這個作品也有我的功勞呀，怎么不見自己的署名，難道記者在報道中遺漏了？”上網搜索，他找到一篇2017年5月5日的網文，文中介紹道：“四方茶經壺最厲害的地方在于，不大的壺面上，刻了整整一篇陸羽撰寫的《茶經》，字小得要用放大鏡才看得清，這手藝，真是太絕了。”同時文中還有一段采訪視頻，視頻中蔣先生舉著茶壺說：“做工比較難，上面還刻著陸羽寫的《茶經》，整篇《茶經》都刻在上面，細小的微雕……”蔣先生從始至終沒有提到丁先生在創作中的付出，這里面畢竟耗費了他大半年心血呀！蔣先生年長他七歲，兩人晚年定居在湖州，是多年摯友。

丁先生打電話提醒蔣先生：“這把紫砂壺應當是我們合作的作品。” 話音未落，即遭到蔣先生的反駁：“我僅僅是委托你做了微雕這個部分，事后不是也送了你一把茶壺么，早已兩清了。”言下之意，這個作品的所有權已經歸蔣先生所有。丁先生不服氣，他找出蔣先生留給自己的四方茶經壺，告訴對方上面也明明白白刻了“丁”字，足以證明自己是合作者。

法庭激烈爭鋒

因無法與蔣先生繼續交涉，丁先生將蔣先生告到了浙江省湖州市中級人民法院。

在丁先生看來，四方茶經壺從創意到形成最終成果，是兩人共同智慧的結晶。2012年的一天，丁先生賞玩蔣先生的陶藝新作時，蔣先生突然來了靈感：“我打算制作一個刻有《茶經》的紫砂壺。”丁先生表示贊同，他根據《茶經》的篇幅完成了四方茶經壺設計圖并交給對方，蔣先生據此制作了兩把相同的茶壺生胚后，由丁先生耗時半年多，進行《茶經》全文微雕。作品完成后，丁先生在所刻《茶經》文末尾注明“壺由余設計，由工藝美術大師蔣先生精心制作”，并落款“歲次癸巳谷雨后三日湖州丁”的字印。開庭時，丁先生提供了設計圖紙和紫砂壺作為證據。

丁先生認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第十三條規定，獲獎的四方茶經壺為兩人合作作品，著作權應共同享有。但蔣先生在參加2017年4月27日的義烏文交會時，將四方茶經壺作為其個人作品申報。該作品獲得金獎后，蔣先生在接受電視臺采訪時亦未說明該作品為合作作品。因此，蔣先生的行為明顯侵害了其作為涉案合作作品作者的署名權并造成嚴重影響。他請求法院確認其為獲獎四方茶經壺的合作作者，要求蔣先生立即停止侵權行為，并在《浙江日報》《湖州日報》上發表聲明，公開賠禮道歉并消除影響，另賠償他經濟損失10萬元。

“此茶壺非彼茶壺，獲得金獎的四方茶經壺絕不是合作作品！”蔣先生在開庭時情緒非常激動。對于創作始末，他又是另一番說辭——2012年年初，他陪外地來的朋友去長興縣的陸羽山莊游玩，忽然產生靈感，如果將《茶經》刻制在紫砂壺上，是非常有意義的事。于是，他反復琢磨，設計了四方茶經壺圖紙，將茶壺制作成胚胎后委托丁先生刻錄《茶經》的文字內容，并按每字兩元的價格支付了加工費。

在法庭上，蔣先生還提出，退一步講，即使四方茶經壺被認定為合作作品，他也未侵害對方的任何權利。丁先生在刻制《茶經》時，已在落款處注明由其刻字并署名，其署名權已經實現。同時，四方茶經壺獲獎后并無任何經濟利益，至今仍由蔣先生收藏，丁先生主張的經濟損失沒有依據。

共同享有著作權

丁先生和蔣先生均主張四方茶經壺由自己獨立設計，而創作前是否有過合作意圖，雙方各執一詞。針對雙方的主張，法官在庭審中梳理出三大爭議焦點，逐一評判。

首先，獲獎四方茶經壺是否屬于合作作品？從四方茶經壺的制作過程看，蔣先生完成的茶壺制胚、燒制環節分別在丁先生刻字的前后，基于常理，在此過程中勢必進行交接和溝通，故兩人應有明確的表示和聯絡，且在兩把壺面微刻《茶經》的方形茶壺上落款、署名，因而可以認定雙方在創作時有共同完成作品的意圖。

其次，蔣先生是否侵害了丁先生的署名權？蔣先生、丁先生是四方茶經壺的合作作者和作品原件的持有者，其合法權益均受法律保護，但在行使權利的同時不得侵害他人的合法權益。蔣先生未經丁先生許可，以自己名義將所持有的四方茶經壺提交第十二屆義烏文交會參評，實質上是將合作作品作為個人作品進行申報，侵害了丁先生對合作作品的署名權。

第三，如何承擔法律責任？蔣先生將四方茶經壺以自己名義進行申報，其申報對象特定，申報結果已經發生，屬一次性行為而非持續行為，法院不再裁判其停止侵權。關于丁先生要求蔣先生在省級媒體、市級媒體上刊登聲明消除影響的訴求，經審查認為，綜合影響發生的重點區域等因素，可在市級媒體發表聲明消除影響。四方茶經壺用于參評并最終獲獎，有益于合作作品本身的聲譽和價值，丁先生未提供有效證據證明在此過程中其社會評價及個人聲譽遭到貶損且已達到需要公開賠禮道歉的程度，因此對于丁先生要求蔣先生在省級媒體、市級媒體賠禮道歉的主張，不予支持。關于賠償損失問題，綜合考慮雙方當事人的知名度及對作品的貢獻度、維權所支出的合理費用等因素，酌情確定蔣先生賠償丁先生經濟損失1萬元。

近日，浙江省湖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判決，確認丁先生為四方茶經壺的合作作者，蔣先生在當地媒體刊登聲明，消除影響，并賠償丁先生經濟損失1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