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蓮蓮
摘要:文學少女林奕含的自殺引起了大眾的關注,林奕含用話語對抗話語的強權,甚至用死亡來向人們宣告,性暴力和社會規訓聯手完成了對女性的屠殺。所有人關注性侵與受害者心靈創傷的時候,林奕含關注的卻是書寫是否優雅,復調閱讀里,現實中的林奕含和書中的房思琪形成了互文,她們用語言解構了自圓其說的思想體系,祭奠有文學癡情的綿羊少女們。
關鍵詞:林奕含;房思琪;暴力
2017年2月,作家林奕含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說《房思琪的初戀樂園》,講述了老師李國華誘奸文學少女房思琪的故事。兩個月后,林奕含上吊輕生,結束了自己年僅26歲的生命。盡管小說內容不能對等作家本人,但林奕含父母卻為這本小說貼上了“自傳性”的標簽:現實的林奕含遭受到了補習班名師的性侵。這部小說顯然不僅僅控訴了狼師的罪惡,更承載了林奕含的文學野心,她小說里極致地展示了對于話語的批判,叩問她曾經相信的一切,到最后,她武斷地下了一個結論“文學不過是巧言令色”。
一個將文學視為信仰的人卻被文學辜負了,書里幾個女人都很像不同的林奕含在相互對話,帶著“來不及了”的絕望感,難怪作家駱以軍評價《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是一本“恐怖”書,用女孩的成長經歷來展現男權社會下女性遭受到的雙重暴力——性暴力和精神暴力,悲劇在于她深知語言和藝術的本質所在,她也試圖反抗,但手中武器卻恰恰只有文學這一種,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自救之路只能是失敗。
小說中的房思琪和許伊紋都擁有小羊似的美貌,因為這種美貌,她們成為了男性的獵物:許伊紋被丈夫錢一維家暴,房思琪被老師強暴。兩人都在無防備的狀態下被信任的男性所傷害,又被男人以“愛”之名捆綁。男性用暴力手段使女性屈服,用來滿足自己需求和欲望。房思琪和許伊紋相同的遭遇而惺惺相惜,但兩人之間也并非是無話不談的。思琪知道伊紋為什么夏天穿長衣長褲,但她不忍加重伊紋的負擔而選擇了欲言又止。同樣,伊紋在思琪試圖傾訴,欲言又止之時,她沒有逼問思琪,也沒有做更多。房思琪是三人的連接人物,她的思想被劉怡婷更深沉,也比許伊紋更軟弱。在結尾里,許伊紋和劉怡婷演繹了她生命的其他可能,一個是成人的自己,終于擺脫了虛偽的美麗的誘惑,得到了幸福。一個是和自己擁有一樣靈魂,卻沒有那么美麗的怡婷,也一樣幸福,只有房思琪一人在精神病院度過了余生。
造成這一切的是她的老師李國文,或者說是李國華們,補習班的所有男老師都心思齷齪,他們心照不宣地利用職務之便強奸女孩子,其中以李國文最無恥、他把女孩子們當做玩物,用病態的控制欲調教這些女孩,他最初的之前的狩獵對象是補習班的學生,他利用女孩子的天真和愚蠢撕碎了她們的衣服,將她們釘在了恥辱柱上。這是一個病態的世界,受害人要為罪犯的罪行買單,于是餅干認為自己變臟了,只能回到李國文的身邊,他是唯一一個不嫌棄她的人,最后她“愛”上了強暴自己的老師,在被李國華拋棄后選擇了自殺。
郭曉奇也是如此,不過她更可憐,是女老師親手將她送進了公寓。被強暴后,她也回到了李國華的家里,收集著李國華對她的贊美,一次次的催眠里,曉奇居然也認同了他這種畸形的愛,會對他的甜言蜜語報之以微笑。幾年后,李國華決定拋棄曉奇,理由是他老了,曉奇愛上了別人看不上他了,就連分手,李國華都要讓自己站在道德制高點上,他卻沒想到曉奇將這件事發到了網絡上,在短暫的聲討老師后,網上的人居然掉轉槍頭指責曉奇不自愛,更是惡意揣測曉奇也樂在其中。
房思琪同樣被李國華所蠱惑,她用愛來合理化一切行為,用來讓自己擺脫所謂的“臟”。愛的外表之下,內里是赤裸裸的性關系,兩人輾轉于一個又一個的小旅館之間,穿插其中的是兩人對文學的討論。房思琪一次次詢問他是否愛自己,李國華則向思琪滔滔不絕地展示僅有的文學知識,房思琪嗤笑他把“溫柔鄉”的出處趙合德說成趙飛燕。
她也不是沒想過去求救,但是卻被母親打斷了,母親直言性教育是給那些需要性的人,思琪便明白了,父母在孩子面前演員永遠缺席了性,一個家庭被分為兩派,生活被撕裂。后來曉奇自暴自棄,將老師強暴自己的事告訴了父母,卻被父母、李國華的妻子當成了入侵他人家庭的第三者,一切都如李國華所料,社會將受害者推向他這一方。
蝴蝶效應之下,曉奇的孤注一擲帶來的結果是房思琪瘋了,她被李國華捆綁成螃蟹的樣子,拍了照片寄給了曉奇。一直安慰自己的房思琪在那一刻終于明白,她和李國華之間沒有愛情,也沒有文學和藝術,有的只是赤裸裸的控制和肉欲。沒有什么比把一個人的信仰撕碎更讓人絕望了。文學就是少女的信仰,老師就是少女時代文學的化身,這一切都被李國華所撕碎了,于是她最后下定結論,“衰老、脆弱的從來是伊紋姐姐,而始終堅強、勇敢的是老師?!鼻莴F不如的李國華卻擁有堅強、勇敢的品質,這其中的幻滅感讓人無能為力。
丑玷污了美,惡摧毀了善,假辜負了真,這不僅僅出現在小說里,現實也有,這個事實讓人絕望。林奕含自陳這篇小說是一個套中套的故事,李國華的在現實中有確有其人,但又不完全等同于他,林奕含在訪談中表明李國華是胡蘭成縮水了又縮水的贗品,李國華的原型就是胡蘭成。作為一個張迷,很明顯,里面的房思琪也是縮水了又縮水的張愛玲,林奕含試圖用這兩個人來代指男權社會下的一群人,他們和胡蘭成一樣,不但玩弄了文學女性的驕傲,還利用了她們的清高。胡蘭成把張愛玲當做獵物,向大眾展示天才女作家的隱私,眼睛里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偉大和勝利。這種自戀極其殘忍而冷酷的,他用文學當做自己的擋箭牌,手里卻一刀一刀地割女性的肉。林奕含用被誘奸的經歷來寫文藝女青年的瘋狂,既嘲諷自己的無知,又映出屠殺者的丑陋。
她用愛來和文學和解,林奕含一直關注書寫,一次次在小說里提到“優雅”和“警喻”。當所有人關注性侵與受害者心靈創傷的時候,林奕含關注的卻是書寫是否優雅,所以她在死前采訪里一次次扣問:藝術是否是另一種程度的巧言令色?這是權力不對等造成的痛苦,在中國文化語境里處于弱勢地位的女性,只能一次次發出叩問,但另一個當事人就顯得尤為輕松,現實中的狼師李國星回應,“的確交往了兩個月”,林奕含的所有控訴如同拳打到了棉花上,輕飄飄,不落實地。
豆瓣作者赫拉巴爾說這是一個女人意識到即使一個男人能夠在精神層面與她發生共鳴,卻能夠毫不猶豫地侮辱和傷害她的絕望。其實并不如此,李國華胡蘭成之流低估了房思琪張愛玲的文學天分,只要文學意義存在,作為朝圣者的她們就能一直活下去。林奕含后來表示,自己練習寫作,打磨文筆,卻發現自己所追求的終極目標可能本身就是巧言令色的,是虛偽的。文學烏托邦的坍塌,虛無的無力感才能造成林奕含的終極痛苦,信仰崩塌的她只能選擇自殺才能遏制住這一切。林奕含認為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是房思琪式的強暴,《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里根本沒有樂趣可言,有的只是男性和部分女性對美麗的聯合絞殺,周遭環境不僅僅是為暴力行為推波助瀾,更可能就是施暴者本身。
翻看這本女性對社會的控訴之書,幸存者只能慶幸自己逃過一劫,畢竟這種對女性從肉體到精神上的雙重絞殺,的確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暴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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