偈頌中的禪意美學

李佳倩?

淺唱低吟，聽風過耳。

曲水流觴，鳥鳴山幽。

林深見鹿，花開見佛。

溪花禪意，相對忘言。

讀詩是一個由美而生善的過程，反說更為精妙：“欲由美而生善，不妨放歸靈魂，性本愛空山，讀讀無用的詩。”這是偈頌中的點點詩情與片片禪意，給予凡塵之子最真切的感受。

布施，持戒，禪定，智慧為佛教的四大修行之法，禪定即靜思之意，“戒、定、慧”之通稱也。蘇東坡云“酒清不醉休休暖，睡穩如禪息息勻。”通過禪定，能夠到達三層境界。第一層是為身心平衡。肉身與靈魂合為一體，均勻呼吸，清凈自心，凈化軀體，復歸本原，則身心無恙。第二層是物我合一，即世界與生命本體融為一體。第三層是物我雙亡，禪的本質即“無”，無并非沒有，萬物與我皆為虛空，假作真時真亦假，假假真真，真真假假，眾生修行，皆為渡苦，世事浮華，放下貪念癡嗔，連“放下”這一念也不生起。劉長卿云“溪花與禪意，相對亦忘言。”關于禪意，無人能給予準確定義，佛是眾生，一念頓悟，眾生成佛，集天地精華，吸萬物靈性，苦中作樂，樂極是苦，苦樂調和，如若清凈自心，心外無心，浮世叨擾也罷，紅塵瀟瀟隨他，不礙得一禪定之境。

今人最為耳熟能詳的偈頌乃惠能大師《菩提偈》。六祖惠能大師憑此偈得五祖弘忍大師真傳，驚為天人，夜半三更得《金剛經》，傳密宗衣缽信物，自此為六祖。唐貞觀十二年二月初八日子時，惠能誕生，本姓盧，緣因大師出生之時天降祥瑞，亮光騰空，屋內香氣彌漫，二位和尚來此告予盧父，為此嬰孩取名惠能。“惠者以法惠施與一切眾生，能者將來長大能作佛事。”名姓落罷，二位便拂袖而去，無了蹤跡。惠能不進奶水，夜半有人喂其甘露，惠能服下，身體康健，精神飽滿。因盧父病逝，二十四歲便以劈柴為生，奉養其母。因一日路上聽人誦讀《金剛經》，生學佛之心。原有一小沙彌做“身如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身如菩提，心如明鏡。若要在凡俗修得禪境，則要時時清凈自心，遠離喧囂，免被世俗污染。惠能聽罷，覺道理不俗，但缺乏佛性，不合‘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意趣，因此便改寫道：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菩提原本就沒有樹，明鏡也沒有臺。天地間萬事萬物皆為此態，不增不減，虛妄作罷，本源便是虛空，又何談沾染了凡塵俗穢呢？明鏡本為鏡花水月之物，自古修仙立佛之人將其視為凈域之象征，以此為向往之境鞭策本體脫離凡俗，前念迷即凡，后念悟即佛。孰是孰非，孰對孰錯，是非對錯皆在本心，不在客體本身，時空不以天地間的界限和距離而衡量，全在一顆原原本本的心內。

世界暫停，你整顆心運行。

過猶不及，過滿則虧。人生漫長也苦短，用力過猛，有時卻郁郁寡歡，時光走散，終不得一執拗之物。還原本心，復歸嬰兒，無欲無求，無癡無妄，看淡世事滄桑，內心安然無恙，心內本無物，全憑套中之人自尋苦惱。

一花一木，一山一水，竹林向晚，聽風過耳。自然萬物因人的出現而被充滿了主觀色彩，才有了悲歡喜樂，圓缺陰晴，而就它們本身而言，是無情且曼妙的。雖然這句評價又再次充斥了人類的主觀情緒，但何妨一試，當看花時就看花，當聽風時就聽風，體驗一回呱呱墜地之時對世界的心靈體驗，才發覺生而為人，不過來人間玩兒它一遭，過于小心，步履維艱，看似在求一完滿人生，卻已與菩提明鏡漸行漸遠，佛說六道輪回，如此，怕是永不得一解。

美為何？美學是輻射到世界性本源問題的討論，抽象的藝術問題總難得一確切答案。

這也就是美學為美之所在。朦朧與難解總是美的，它激起你浪漫又不甘束縛的靈魂，當禪境與美學碰撞，生出一個溫柔又冷冽的名詞——禪意美學。英文名是Zen Aesthetics，法語名為Zen esthétique，藏語和梵語發音想必更美，惠能大師此四句偈無聲無畫，無情無欲，天地之廣袤怕也難擴其心境之空靈，縱日月有年限，混沌有邊界，生活于普通行星之上的小小獨立生命體或連稍縱即逝也不能算，美卻是永不消逝的細小原子，人類消亡，外星入侵，宇宙二次爆炸，都不影響它星際漫游。當所有畫面感歸零，耳畔連風聲也杳無音訊，禪意與美學的碰撞，便跨越時空，在筆者與讀者的心靈間互通，柔軟且晦澀，強大又溫和，詩，禪意，美學，就這樣自然而然地不期而遇。

“秋水魚蹤，長空鳥跡。若問何往，往生凈域。覺而不迷，生必有滅。乘愿再來，何須悲泣。”此偈為當代茗山法師臨終之時為慰藉其弟子而作。動亦不動，生即不生，去亦不去，滅亦不滅。鳥魚聽風聲過耳，秋水共長天一色。若將個體生命的終結視作下道輪回的開端，死生苦痛，何須悲泣。唐劉禹錫《澈上人集序》云：“以文章接才子，以禪理說高人。風儀甚雅，談笑多味。”禪境中的義理于不經意間藏于文章之中，看似平淡鋪陳花鳥魚蟲，天光水色，實為將禪學集大成之空明境界賦予天下生靈，禪意美學的展現已不僅僅是對于事物及佛性心態的淺表抒發，也不只是停留于文學鑒賞與批評層面的各家之言，更是結合哲學與世界本源學問題的辯證思考與深入研究。

從文學立場出發作為對于偈頌中禪意美學的切入口，是詩人隨性自然筆觸的流露，透過文學角度，反觀其中禪意美學給讀者帶來的身心愉悅舒暢感受外，禪學作為中國的佛教理論之一，通過專注一境，以達耐煩耐躁，心境平和的自然狀態的生活方式與處世哲學，才是偈頌中禪意美學所給予世人最曼妙溫柔的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