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梓鈺
摘要:本文圍繞《論語》在探討朋友交往時對維系個體獨立和尊嚴人格的看重,探討《論語》中的友道觀。從“無友不如己者”出發,梳理子張與子夏對“可者與之,其不可者拒之。”這一觀點的交鋒,闡述擇友的標準及良友的特征“忠誠、信實、正直(直爽)、見識廣博、懷敬”,及以“仁義”為歸宿的交友方式。進而分析《論語》關于朋友交往時對人格獨立性、個體尊嚴與靈活性的強調,并針對現代生活擇友和朋友相處現狀的觀察與思考,在吸收《論語》思想的基礎上,提出作者對交友的看法。
關鍵詞:《論語》;朋友;友道;人格獨立性;尊嚴人格
一、引言
“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這種基于豐富的生活閱歷、對人性的深刻洞察與之前廣泛流行的“忠臣不憚辱”、“以死相諫”、“為朋友兩肋插刀”等觀念不同的具有靈活性與現代性的觀念體現了《論語》對于“朋友”的看法、人際交往中個體獨立性和“人”本質的內容。圍繞此內容,我縱覽《論語》全文并摘取整理其中有關友道的章節,通過明確《論語》中“朋友”的標準與特征、探討在朋友交往中對人格獨立性、個體尊嚴和靈活性的強調以及對《論語》中擇友觀的補充四個方面來探析《論語》中的友道。
二、《論語》中“朋友”的特征與如何交友
《論語》一開篇便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有朋友從遠方來到自己身邊,是一件讓人很快樂的事。朋友會給人帶來些什么?朋友又有哪些特征呢?
“主忠信”,“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忠誠信實乃是朋友之第一要義。《論語·季氏》篇中孔子更直截了當地說明了良友的三個特征:“直”、“諒”、“多聞”,意思是有益的朋友要正直(直爽)、誠實、見識廣博,而與此相對的“損友”則是虛浮、圓滑、夸夸其談的人。《論語·衛靈公》中說道:“友其士之仁者”意思是說要和仁德的知識分子交朋友,不僅注重朋友的知識豐富,更加注重內在的仁德。《論語·里仁》篇中說的“德不孤,必有鄰”同樣也是強調能夠交的到朋友的人必須要有品德;《論語·公冶長》中更是以晏平仲作例,說明善與人交朋友的人是“久而敬之”的,我認為這句話中的“敬”字有兩個含義:一是能夠長久地敬重他人,這樣的人必定不是戴著謙虛禮貌的面具,而是內心真正懂得“仁”和“禮”的真義,認識到每一個人都值得被尊重;二是與這樣的人相處久了,我們依然能夠敬重他,這樣的人往往表里如一,謹言慎行,與人交往真誠無欺。
朋友之“仁”于已有何用呢?如同學者孔安國所講“人以賢友為助”,交友的意義正是“以友為鑒,可修己身。”《論語·顏淵》篇中曾子早已點明:“以友輔仁”,結交良友來互相輔助,正是“取友之善,輔仁進德。”,最終實現“我”與“友”的共同的“仁德”。為了達到這一理想,僅僅具有友之“仁”是不夠的,更需要以朋友間的“切切偲偲”作橋梁。《論語·子路》篇中孔子提到:“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意思是說朋友之間要互相督促,兄弟之間要和睦相處。“君臣”、“父子”、“夫婦”、“昆弟”、“朋友”是儒家學派的五種人倫關系,每種人倫關系的相處方式各有側重。清朝劉開在《問說》講到:“朋友之交,至于勸善規過足矣。”孔子認為對待朋友應:“忠告而善道之”,孟子也主張“責善,朋友之道也。”朋友可以一起共享快樂,分擔傷悲,但朋友之間最重要的是面對朋友的不是,應盡忠直言,善意引導,互相切磋與學習并共同提升,最終達到“仁”的目的。《論語·子罕》中講到孔子斷絕的四個毛病:“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后面三者正是要求自身要擺脫認識上的主觀獨斷性,“不自以為真理在手和不以自己的得失、利益為原則或準繩”,不要為自我執念所困。但若無參照,人又怎能走出“自我”這一方狹窄天地呢?正是因為有“多聞”而“直”的良友來互相切磋,人們才能認識到自我認識上的不足,以友為鏡,方能正德行之衣冠。
在《論語·子張》篇中,子游將子張視為自己的摯友,評價他“為難能也”,認為子張在做人和才學上已經是一個世間難得的人了,但是他卻直言指出子張的缺點“然而未仁”,指出子張行過高,而少誠實惻怛之意。可以看出,孔門弟子之間的友誼是以“仁義”為歸宿,將“仁”的實現作為最終目標,為達“仁”而尋“良友”來“切切偲偲”。
三、朋友相處時對人格獨立性、個體尊嚴和靈活性的強調
“相交容易相處難”,我們可以通過慧眼找到“良友”,可以在相識相交的階段互相切磋,但一段友誼形成的實質是兩個不同的獨立個體彼此接近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有最初的吸引,也有隨后的磨合。時光流逝千年,物非人非但“友誼”的真義不變,《論語》中的友道雖然是形成于古代封建禮教的大環境之下,但其對于朋友相處時人格獨立性、個體尊嚴和彼此交往時靈活性的強調對現代人交友具有重大而深遠的指導意義,確確實實是現代化思潮的經典。
(一)交友時要注重自我的人格獨立性和個體尊嚴
“朋友”能夠位列中國古代的五種人倫關系之中,必定具有其獨特的意義。西周時期宗法制下人們的自我意識往往被局限在宗族內部和個體家庭之中,但經過社會環境的變遷,春秋戰國時期,社會開放程度增大,各階層之間流動頻繁,促使人們走出家庭,向更為廣闊的世界走去,渴求并追尋著志同道合之人。《三國演義》中劉備、關羽和張飛進行的“桃園三結義”便是這種超越血緣關系的濃濃友誼的經典例證。在這樣的情況下,人們非血緣性的親密交往變得可能而且必要,“朋友”這一關系也象征著一種親密和依賴——這也是《論語》講論友道的前提。
在這一前提下,《論語》則更加強調朋友交往的適度原則——朋友彼此雖然親密無間,但也是兩個不同的“人”。《論語·里仁》篇中子游說道:“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論語·顏淵》篇中孔子回答子貢關于如何交朋友的問題時說:“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焉。”上文已經談到,朋友是我們親密和依賴的人,與朋友相處更要“責善”,指出朋友的不足之處以達到仁德,但是朋友之道,切不可忘記“平等”與“獨立”的真義。朋友彼此之間再關系緊密卻也終究不是一個人,而“世界上沒有一模一樣的葉子”——每一個個體都有其獨有的思維體系和價值觀,身為朋友,在“勸善”的同時,更要尊重對方的內在,不要將己之見強加于人。《論語》在這里強調了作為朋友的兩個人之間的差異性,告誡后世在尊重他人的人格獨立性的同時,也要尊重自己的人格獨立性。我以好意待你,數次勸告不成則應適可而止,不應自討沒趣——因為我也是一個獨立的“人”,哪怕是對君主,我也不會將性命與尊嚴作為籌碼“以死相諫”。在這里,維護著他人的人格獨立性與個體尊嚴就是維護著自身的人格獨立性與個體尊嚴。
在另一方面,對人格獨立性和個體尊嚴的維系是以朋友交往間的“尺度”亦即“分寸感”體現的。《論語·衛靈公》中講到了與人交往中的“失人”、“失言”、“不失人,亦不失言”這三種情況。放在交友的語境中我們可以這樣理解:看到朋友的過失而不指出,是我們喪失了“朋友”這一身份,沒有進行“責善”是一種作為友人的失職;但是當我們過度地對朋友“勸善”而不適可而止,我們就浪費了自己的語言,打破了朋友之間的尺度;有智慧的人,作為朋友不會失職,又不會因過度勸告而傷害朋友、傷害自己、傷害友誼。一個有智慧的、合宜的朋友是會把我與朋友交往的尺度與分寸的,友誼只有在這樣的把握和維系之中才能走的平穩與長遠。
基于功利的追求,現代人在交友的時候往往把握不好尺度與原則,為了朋友之間的親密與依賴關系而傷害到彼此的人格獨立性與個體尊嚴。比如為了維系兩個人之間的友誼,寧愿舍棄掉自己所追求的東西而一味迎合朋友的興趣愛好,最終喪失掉了自我。孔子在《論語·衛靈公》中講到的一段話使我想到了當今十分流行的一種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模式,“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難矣哉!”人們整天聚在一起,不去談論正經事情,卻喜歡玩弄小聰明,這是一件很難辦的事啊!不論是當今大學的寢室氛圍,還是社會上中年人一波接一波的飯局,“君子之交”的友誼越來越難以被找到,人們被一種快節奏的、膚淺的巨大浪潮裹挾著前行,從而丟掉了真正的友誼、真正的朋友、真正的自我。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保護與維系自我與他人的人格獨立性和個體尊嚴是人類一切偉大而高尚的情感得以存活并發展的前提。在我看來,儒學雖然未能發展出如康德“人是目的”的哲學理論,但能夠突破歷史的局限,強調人的個體獨特性便已是一種創舉,讓我在千年以后讀到此番理論時依然能夠生發感慨、熱淚盈眶。
(二)交友時要注重靈活性
人是一種復雜而靈活的存在,人與人的交往也絕非是一種可以用諸多公式和原則來定義和操作的過程。這個過程充滿著諸多玄妙,是一個不斷變化而發展著的動態過程,人與人友誼的發展過程是每一個人生命的成長歷程的印證和體現。在實際交友的過程中,我們更應靈活地看待我們的朋友、我們的友誼以及我們自身在這段友誼中的諸多變化。
《論語·子罕》中有這樣一個關于“經”與“權”的經典章節:“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我們在上學時的朋友也許可以與我們共同學習,但離開學校走向社會后卻未必可以選擇同一條人生之路;我們可以找到在人生路上志同道合的朋友,但這些朋友卻未必能夠和我們把持著相同的原則與底線;我們可以幸運地交到堅守同樣的原則和信仰的摯友,但這些朋友在面對風云變化的世界時卻未必和我們擁有同樣的靈活性……每一個朋友都只能陪我們走一段路。我們在人生的不同階段會交不同類型的朋友,我們的朋友也不會單是一類人。人和世界都是如此豐富多彩,我們可以結交不同特質、不同層次的朋友,通過與他們的交往來更加全面而深刻地感知這個世界、來理解人、來尋找“仁”的真義。或許可以一同走到人生盡頭的朋友是鳳毛麟角的,但經過了心靈與心靈的溝通,我們與在不同階段結交的朋友都收獲了真正的友誼。無論我們的朋友屬于陽春白雪還是下里巴人,他們有的是個人特質的分別,卻并無道德水平的高下之分。
《論語·子路》談到君子和小人的區別:“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在君子的群體中,每個人都具有獨立性和特殊性,因此這個群體才葆有著穩定的和諧和生機,我們交朋友也是這樣,朋友之間的交情有深淺,朋友的類型也不同,但正是因為我們與朋友卻堅守著相同的為人做事基本的“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此處的“道”不同于“人生之路”的含義,而是一種抽象了的人生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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