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與“如謎的解謎者”(十一)

花卷

馬其諾防線

海洋過海的火種

1939年7月底，波蘭密碼局長格維多·蘭杰上校召集了英國和法國情報部門的代表在華沙開了兩天的會，在會上跟英法兩國的朋友抖了幾個大包袱——你們看，關于Enigma的所有東西都在這兒了。我們之前講過，蘭杰把兩臺復刻版的Enigma密碼機送給了英國和法國，除此之外還有若干大禮包，包括各種文獻資料、穿孔紙片以及炸彈機。

參加秘密會議嘛，所有人都是輕裝赴會，這些大行李是很難人肉代購回去的。咋辦呢？蘭杰說，早幫你們想好了，我們可以通過外交郵包給你們寄回去。所謂外交郵包，其實就是外交部門專用的快遞包裹。根據國際慣例，外交郵包具有特別豁免權，也就是說在入境的時候海關不許檢查，真是海外代購居家必備之神器。既然免受海關檢查，那么外交郵包就非常適合運輸機密文件和物品——就比如這些關于破譯Enigma的玩意兒。

蘭杰的計劃是，先用外交郵包把這些東西送到法國，然后再拜托法國情報部門的貝特蘭上尉坐船把其中一臺機器帶過英吉利海峽，送到對岸的英國去。不過，從海上把東西運出去可沒有在陸地上容易，因為出海都要經過港口，這種地方多半都有德國人的眼線盯著，即便你走外交渠道，也還是非常危險。好在貝特蘭畢竟也是專業特工，他通過線人安排，把這些東西混在了正好要去英國的著名劇作家薩沙·吉特里（Sacha Guitry）和他的新婚夫人，女星伊馮娜·普蘭當（Yvonne Printemps）的行李里面。大概是因為明星都可以耍大牌不配合檢查吧。就這樣，這些“火種”漂洋過海，于1939年8月16日平安到達了倫敦。

半個月之后，也就是1939年9月1日，德國突然入侵波蘭，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更要命的是，德國在西歐開啟了無雙模式，所到之處就像割韭菜。9個月之后，德國人神出鬼沒一般地繞過了法國人千辛萬苦布下的馬其諾防線，逼得盟軍只能從海上緊急撤離，這就是赫赫有名的“敦刻爾克大撤退”了。1940年6月22日，法國終于撐不住了，宣布向德國投降。看到這里，我們只能說蘭杰當初的決定實在是太英明了——他知道一旦開戰，波蘭肯定最先被滅，然后法國估計也夠嗆，而唯有英國，因為有英吉利海峽的保護，肯定是撐得最久的一個，所以即便砸鍋賣鐵也得想辦法把東西交給英國人。

如夢方醒

現在，故事的舞臺終于來到了英國。

我們之前也提到過，英國在密碼學方面其實是個“老手”了，畢竟“一戰”期間“40號房間”的豐功偉績還歷歷在目呢。但是，就是這樣一個老手，面對德國的一代神機Enigma，居然硬生生地交了一張白卷，實在是讓人急得要敲桌子。

你可能要問了，德國人大搞特搞Enigma，英國人難道一點都沒關心嗎？這怎么可能呢，英國人當然也關心，就是沒有特別上心，還有就是沒找到上道的方法，就好像是在門外徘徊了很久，就是找不著那個門在哪兒。

就說Enigma剛剛出現的時候，英國人就已經聽到風聲了，而且英國不差錢，商用版Enigma畢竟有錢就能買到，那我們就買一臺研究研究唄？于是他們就還真買了一臺，但是一大幫人研究來研究去，發現這玩意兒高深莫測——神了，真神了！這根本沒法破譯吧？

我們介紹Enigma原理的時候就講過，Enigma的設計符合科克霍夫原則——機器本身的設計不是秘密的核心，而真正的秘密在于密鑰，也就是轉輪的初始位置。正是因為符合這一原則，所以機器你們隨便拿去研究好了，你研究了機器，沒有密鑰也是白搭，更何況，軍用版跟商用版還是有很多區別的，就比如那個鬼魅般的連接板，商用版上面是沒有的。

英國人為了這事兒都快著魔了，他們甚至還請過號稱會魔法的人來搞。當然了，結果毫無懸念地是個笑話——你們真以為自己能找來哈利波特啊？后來，貝特蘭從德奸施密特那里搞來的資料，英國人也拿到了，可能比波蘭人拿到的時間還早，但是英國人愣是沒從里面看出什么門道來，于是就把這些東西扔一邊了。

英國人為什么這么心大呢？當然是因為缺乏危機感。畢竟，因為有英吉利海峽的天然保護，“一戰”的時候德國沒能拿英國怎么樣，頂多就是弄一些潛艇騷擾一下。相比之下，波蘭人的危機感可就大多了——我們之前講過，波蘭被夾在德國和蘇聯中間，德國和蘇聯不打的時候，波蘭是一塊緩沖區，一旦形勢變化，一夜之間就會變成戰場，這也就是為什么波蘭人在這件事上這么努力的原因。

當兔子睡懶覺的時候，烏龜就已經默默地超過了兔子。

英國人現在親眼看見了波蘭人的成果，不禁大呼神乎其技！英國人也不傻，從這件事上，他們馬上就反應過來自己的問題到底出在哪里。其實，英國人在破譯Enigma上交了白卷，有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他們在密碼學方面太“傳統”。“40號房間”里面的破譯專家，大部分都是語言學家出身，比如我們在《德國外長的一封密電》中提到的三位大牛，其中兩位都是精通德語的語言學家或者翻譯家，另外一位是研究古籍檔案的——說白了，他們都是文科生。

在以前的手工密碼時代，破譯密碼就像玩解字謎，把破碎的語言碎片拼合起來，是這些跟語言文字打交道的人最擅長的事情。然而，Enigma是一個鳥槍換炮一般的神機，它第一次大規模地將加密和解密變成了一種機械算法——或者用數學語言來說，Enigma就是一個“函數”。我們也不知道為什么，波蘭人就是敏銳地發現了這個關鍵問題，他們意識到現代密碼破譯的舞臺上，必須讓數學家來唱主角。因此，波蘭密碼局里面才充斥著一大批數學人才，當然也包括我們的“波蘭三杰”。

英國人反省了一通之后，總算是后知后覺地發現了這個答案——對啊，我們也得找數學家來干這個事兒才對啊！你說英國歷史上缺數學家么？當然不缺，艾薩克牛頓的大名連三歲小孩都知道。你說“波蘭三杰”出身的波茲南大學算世界名校么？當然不算，但就是這種普通的大學都能找到這樣的人才。英國人一拍腦袋，不要欺我大英國無人，我們的牛津和劍橋難道是擺設嗎？還不趕快去那邊請些數學大牛來救場呀！

神秘莊園

1939年9月3日，也就是德國對波蘭發動閃電的兩天之后，英國和法國正式向以德國為首的軸心國宣戰。這一天，阿拉斯泰爾丹尼斯頓（Alastair Denniston）給英國外交部寫了一封信，申請招募一大批“專業人員”從事重要的工作。你肯定猜到了，這里所說的“重要的工作”，正是對包括Enigma在內的各種秘密情報的收集和破譯工作。

那么這個丹尼斯頓到底是什么來頭呢？還記得我們之前講過的“40號房間”不？對，就是那個在英國海軍軍部大樓“40號房間”起家的情報機構，丹尼斯頓曾經是“40號房間”的元老級人物之一（不僅如此，他在工作當中還便勾搭上了一個女同事，把自己的終身大事給解決了）。“一戰”之后，丹尼斯頓跟上面的領導大吹特吹密碼破譯的重要性，在他的推動下，“40號房間”與陸軍中負責密碼破譯的軍情一處B組合并，還從軍方手底下轉到了政府直接管轄，成為英國外交部的直屬部門，改名叫作“政府密碼學校（Government Code and CypherSchool，GC&CS）”，而丹尼斯頓就是密碼學校的第一任大BOSS。

丹尼斯頓也算是一個很有遠見卓識的人，他也一直很關心Enigma的破譯情況，就在波蘭人叫他們去開會之前，他就已經隱約意識到，密碼破譯不能只靠文科生，也得請數學家來幫忙。后來波蘭人的那個會，丹尼斯頓也去參加了，也更堅定了他的這一想法。當上密碼學校的大BOSS之后，丹尼斯頓就開始通過內部人員介紹的方式，認識了幾位牛津和劍橋的數學大牛。這些人的名字我現在不提，先賣個關子，畢竟后面他們的戲份還很多（哈哈，也許你已經猜到其中一個人的名字了）。

既然要搞點大的，那光有人還不行，還得有辦公場地啊，最好能弄個“大別野”。功夫不負有心人，丹尼斯頓還真看上了一處很不錯的莊園，這個地方名叫布萊切利（Bletchley）。丹尼斯頓看上這個地方，主要是因為“地段”特別好。你想，這種秘密部門，辦公場所不能太醒目，最好是在郊外鄉下，但是呢，又不能離倫敦太遠，不然也不方便跑來跑去開會啥的。

那么，這個布萊切利到底在什么地方呢？我們看這張地圖吧。

布萊切利離倫敦大約70公里，而且丹尼斯頓看中的那個房子就在火車站旁邊，當時雖然沒有高鐵，但是70公里的距離，坐火車也就是一個多小時，可以說是非常方便了。另外，牛津和劍橋分別位于布萊切利的兩邊，也有鐵路相連，大牛們過來上班多方便呀。

不過，房子雖好，但它畢竟也是有主人的，總不能把人家趕走吧？這也太不紳士了。要不，跟老板申請一下，出點錢給它買下來算了！于是，丹尼斯頓跟外交部的領導打了個報告，說我要買個房，你們給點錢唄？外交部一看，小樣你吃飽了撐的吧，買個別墅拿來辦公？我們哪來的錢給你這么玩啊！

上頭不給錢，這可把丹尼斯頓給急壞了，但是你不買架不住別人想買，有個房地產開發商也看中了這塊地，想給它買下來蓋個樓盤，這可咋辦呢？就在這時，有個大人物出來幫了他一把，這個人叫休辛克萊爾（Hugh Sinclair）。為啥說他是大人物呢？說出來嚇死你們，休辛克萊爾，海軍上將，海軍情報主管，軍情六處（M16）處長——對，就是《007》里面的那個軍情六處。可能你們發現了，辛克萊爾是海軍出身，也是情報方面的頭目，那么他自然跟同樣是海軍出身的“40號房間”元老丹尼斯頓關系非同一般，應該說辛克萊爾是丹尼斯頓的老領導了。

辛克萊爾跟丹尼斯頓說，外交部不給錢沒關系，老子有錢，幫你買個房還不是小事一樁。于是，辛克萊爾自掏腰包6000英鎊，把這幢房子連同旁邊的地都給買下來了。6000英鎊按現在的價值來看是怎么個概念呢？大約相當于現在的37萬英鎊左右，也就是320萬人民幣。唔，320萬放現在國內的大城市，也就能買套公寓房，可是在布萊切利，320萬不光買到了一座大別墅，還帶上了旁邊的地。你知道那塊地有多大么？足足有23萬平方米，相當于32個足球場那么大！真是羨慕嫉妒恨啊……

當然了，辛克萊爾也不能白花錢，他也有個條件，那就是他的軍情六處也要搬到這座世外桃源來辦公。金主爸爸提的條件，丹尼斯頓哪敢不答應呢？于是，各路情報大牛開始紛紛張羅著搬到這座神秘的莊園——也就是后來人們所知的布萊切利莊園（Bletchley Park），他們即將在這里，完成波蘭人所未能完成的偉大使命。

阿拉斯泰爾·丹尼斯頓

“二戰”時期布萊切利莊園的主樓

（英周和法國接過了破譯Enigma的接力棒，他們又將如何繼續完成這一偉大的使命呢？我們下期繼續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