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環境責任缺失之謎——基于國家重點監控企業排污費征繳狀況的分析

(云南師范大學 云南 昆明 650092)

一、引言

企業是最直接的環境責任主體之一，在當前我國嚴峻的環境形勢下，落實企業的環境責任顯得尤為必要。然而，近年來我國企業的環境責任缺失現象卻十分普遍。根據《2017-2018年京津冀及周邊地區大氣污染防治強化督查方案》的要求，環保部對京津冀及周邊地區開展全面督查，截至2017年4月20日，首輪督查共檢查企業(單位)4077家，其中2808家企業(單位)存在環境問題，占被檢查企業(單位)的68.87%。

排污收費制度是我國實施的一項比較成功的環境污染控制政策，但是，排污費政策存在的問題也十分明顯，執法剛性不足、地方政府和部門干預問題一直存在，嚴重影響了排污費政策的執行力。據環保部的公示情況，2010—2013年國家重點監控企業應繳排污費共計約406.5億元，實際繳納約326.2億元，拖欠金額達80.3億元，占到應繳金額的19.8%。排污費是我國主要的環境保護規制之一，及時足額繳納排污費是企業最基本的環境責任，接近20%的拖欠比例反映我國企業的環境責任缺失問題嚴重。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影響了企業對排污費政策的積極響應呢？本文將圍繞這一問題進行詳細分析。

二、文獻綜述與研究假設

在實踐中，經營狀況不好、資金周轉困難是企業拖欠排污費主要托辭①。因此，我們提出本文的研究假設1和假設2：

假設1：排污費應繳金額占企業營業收入的比重越高，征繳強度越大，企業面臨的壓力越大，排污費的拖欠比例越高。

假設2：企業的盈利水平越低，越容易拖欠排污費，拖欠比例越高。

排污費政策的基本征收標準由環保部(局)和國務院其他相關部門共同制定，但是在具體執行過程中，排污費由企業自主申報，地方環保部門負責核定和征收工作。地方政府對企業排污費的征繳情況存在較大的影響，這是排污費政策執行力在各地區存在較大差異的重要原因。不過，地方政府干預對企業排污費征繳狀況的影響十分復雜。

假設3：企業規模越大，對地區經濟發展的貢獻越大，地方政府越容易縱容企業的環境不作為，企業排污費的拖欠比例越高。

假設4：相比央企，由于財政分權的存在，地方政府對地方國有企業更縱容，因而地方國有企業比央企更容易拖欠排污費，拖欠比例更高。

沈洪濤和沈藝峰[2]指出公司環境(社會)責任的思想源遠流長，在企業環境問題突出的情況下，強調企業的環境責任顯得更為必要。企業承擔環境(社會)責任有著不同的動機，張建君[3]將其概括為三種：市場競爭的壓力、對社會責任的主動承諾和對外部壓力的服從。環境信息披露是企業展現其社會責任行為的重要方式。沈洪濤等[4]指出，我國企業環境表現與環境信息披露之間存在顯著的U型關系：環境表現好的企業出于競爭目的會提高信息披露水平和質量，環境表現差的企業為了應對政府和社會的壓力也會積極進行信息披露。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我國就開始出臺企業環境信息披露的法律法規，尤其是對上市公司和國家重點監控企業有著更高的要求。但是，李志青和蔡佳楠[5]發現我國對企業環境信息披露總體上以鼓勵和建議為主，直到2015年新環保法實施之后才有所改善。拖欠排污費反映了企業實際社會責任的缺失，那么我國企業主動的信息披露和社會責任活動對排污費征繳狀況有何影響呢？結合本文的樣本數據，我們提出本文的研究假設5和假設6進行驗證。

假設5：與其他企業相比，主動披露環境和可持續發展內容的企業，排污費的拖欠比例更低。

假設6：與其他企業相比，參照《可持續發展報告指南》(GRI)編制社會責任報告的企業，排污費的拖欠比例更低。

不同所有制結構的企業，環境表現存在較大的差異，對排污費政策的執行力也可能存在差異。沈洪濤等[4]的研究中指出環境表現差的企業可能會通過環境信息披露掩飾問題，這一點在國有企業表現尤為明顯。林立國和樓國強[6]指出外資企業通常被認為具有更好的環境保護意識和更高的生產技術以及污染治理技術水平，因而具有更好的環境表現。李永友和沈坤榮[1]研究發現外商投資占GDP比重每增加1%，地區工業GDP產生的污染物水平至少上升0.21個百分點。因此，本文就企業所有制結構與排污費征繳狀況提出兩個假設加以驗證。

假設7：與其他企業相比，國有企業(包括央企和地方國有企業)排污費拖欠比例更高。

假設8：與其他企業相比，外資企業排污費拖欠比例更高。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從2010年開始，我國大部分省份開始公布其省域范圍內國家重點監控企業的分季度排污費征繳情況，我們篩選出其中歸屬于滬深A股上市公司的全部國家重點監控企業加以研究。2014年9月1日，國家發改委、財政部和環保部發布通知，提高了排污費的基本征收標準，同時鼓勵重點污染區域和經濟發達地區進一步提高排污費征收標準。按照要求，各省需在2015年6月底前出臺調整收費標準的正式文件，且不晚于2016年1月1日前執行。為保證研究范圍內排污費征收標準的一致性，我們只考慮2010年至2013年四個完整年度。

(二)變量說明與描述性統計

本文主要研究變量的相關說明如下表1所示。本文實證分析圍繞影響上市公司排污費征繳狀況的主要因素展開，我們盡可能搜集到現有研究中提及的相關變量，所以本文控制變量較少，僅按上市公司所屬行業對上市公司是否屬于重污染行業進行控制。本文分析的國家重點監控企業均屬于重污染行業，但從上市公司的角度看，有些公司因為主營業務等原因未能被監管部門確認為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目前，我國對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環保核查等監管措施主要針對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上市公司是否被劃歸到重污染行業對企業有較大影響。因此，對上市公司是否屬于重污染行業進行控制可以為本文研究環境規制對企業環境表現的影響提供一個有趣的視角。

表1 研究變量說明

本文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如下表2所示。

表2 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三)研究方法

本文的核心被解釋變量(排污費拖欠比例1)是一個受限被解釋變量，有460個樣本取值為0，有22個樣本取值為1.考慮到這一數據特征，我們采用面板Tobit模型進行回歸分析，左歸并點為0，右歸并點為1。Tobit模型要求擾動項擾動項滿足正態分布和同方差，不夠穩健。為此，我們采用兩部分模型補充驗證：第一步，采用面板Logit模型對企業是否拖欠排污費進行分析；第二步，采用面板隨機效應模型，對影響拖欠組樣本排污費拖欠比例的因素進行分析。

四、實證結果及分析

(一)基本回歸結果與分析

本文對上市公司排污費征繳狀況影響因素的分析結果如下表3所示。

表3 上市公司排污費征繳狀況的影響因素分析

注：*、**、***分別表示結果在0.1、0.05和0.01的顯著性水平上顯著。

從表3的實證結果可以發現：

第一，排污費征繳強度可以顯著增加排污費的拖欠比例，假設1成立。排污費占上市公司營業收入的比重每增加1個百分點，排污費的拖欠比例提高0.03個百分點。第二，盈利水平對上市公司排污費拖欠比例有著較大影響，但是并不顯著。從系數上看，企業的盈利水平每提高一個百分點，排污費的拖欠比例下降0.24個百分點。但是，整體上這一影響并不顯著，因此企業不能以經營困難為借口拖欠排污費。第三，企業規模可以顯著增加排污費的拖欠比例，假設3成立。第四，與其他企業相比，央企排污費拖欠比例更低，而地方國有企業排污費拖欠比例更高。第五，環境責任信息披露有助于降低企業排污費的拖欠比例。第六，從企業所有制結構來看，除央企外，地方國企企業和外資企業的欠費比例都要更高一些，但是不顯著。最后，雖然系數同樣不顯著，但是重污染行業變量的系數為負包含了許多信息。

兩部分模型的實證結果與面板Tobit模型基本一致，但存在一定的差別。是否拖欠排污費的回歸結果與tobit模型的主要結論一致性較高，但是在拖欠排污費的樣本中，各因素對具體拖欠比例的影響與前兩者差別較大。這說明，本文所研究的主要解釋變量對企業排污費征繳狀況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企業是否選擇拖欠排污費上，對排污費的具體拖欠比例解釋力度不大。

五、研究結論

本文以國家重點監控企業中的上市公司為樣本，圍繞影響排污費政策執行力的主要因素，從企業角度對這一問題展開分析，得出以下結論。

第一，上市公司的環境責任缺失問題值得重點關注。從數量上看，2010-2013年上市公司拖欠排污費的樣本占到全部樣本的50.3%，超過一半的樣本存在排污費拖欠問題；從拖欠金額上看，上市公司拖欠的排污費占到應繳金額的13.6%。企業的環境責任缺失在我國已是普遍現象，值得我們警惕。

第二，環境問題的治理難度是導致企業環境責任缺失的重要因素。企業應當繳納的排污費占營業收入的比重越大，對于企業來說，按時足額繳納的壓力越大，排污費拖欠比例越高。環境問題治理是一項艱巨的工程，需要投入大量的資本和人力投入，但是這不應成為企業消極承擔環境責任的借口。從排污費征繳狀況看，企業的盈利水平與排污費拖欠比例之間不存在顯著的負相關關系。按時足額繳納排污費，承擔應盡的環境責任與企業盈利可以共存。

第三，企業實力沒有轉化成承擔環境責任的能力，而是成了推卸環境責任的手段。企業規模越大，對地區經濟發展、就業和稅收的影響力越大，理應承擔更大的環境責任，至少按時足額繳納排污費。但是，本文發現企業規模擴大會顯著提高排污費的拖欠比例。顯然，企業將其影響力用于和地方政府談判，獲取更多的經濟利益，逃避應盡的責任。

第四，環境信息披露對于緩解企業環境責任缺失問題存在一定的效果。與其他企業相比，主動披露環境和可持續發展內容的企業具有更低的排污費拖欠比例，但是，當考慮到上市公司的主要關聯方時，這一效果不再顯著。因此，企業環境責任行為需要更多實質性的內容，提高信息披露的質量。

【注釋】

①“新疆7家國控企業欠繳排污費上千萬元”，http://news.sina.com.cn/o/2014-04-17/103429953986.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