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春陽 賈洪洲
摘 要:中小學生遭受校外第三人侵害,學校對學生負有的安全保障義務是其承擔責任的法理依據。對校方過錯的認定主要適用《侵權責任法》第40條,根據學生的民事行為能力分別采用一般過錯責任原則和過錯推定責任原則。校方擔責方式是按份補充責任,其在程序、實體上享有該責任方式的權益。
關鍵詞:校方責任;安全保障義務;過錯責任;按份補充責任
中圖分類號:D92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4379-(2019)35-0047-03
作者簡介:陳春陽(1984-),男,河南駐馬店人,河南科技學院體育學院,碩士生,研究方向:教育法、體育法;賈洪洲(1978-),男,河北曲周人,博士,河南科技學院體育學院,碩士生導師,副教授,研究方向:教育法、體育管理。
一、校外第三人侵權時,學校承擔責任的法理基礎
從侵權行為法的歷史發展來看,羅馬法上即有私犯和準私犯的劃分方法,前者是指因故意或過失不法侵害他人權利的行為,即對自己的不當行為承擔責任,后者則主要包括從建筑物投擲或傾倒某物或懸掛物墜落、家父對家子的侵權行為的責任、船長店主或馬廄主人對其服務人員所致傷害的責任等等[1],即主要指對他人或物的責任,自己雖無不當行為,但仍要為他人的不當行為承擔責任。學校或教師對于學生的責任就屬于此類,學生遭受第三人侵害時,學校需要為第三人的不當行為對學生承擔責任。其理論依據主要源于危險控制理論和信賴關系理論。危險控制理論即“誰能控制、減少危險,誰承擔責任”。如學校可以通過制定并實施嚴格的門衛制度,減小學生被校外第三人侵害的概率。信賴關系理論由民法的誠實信用原則產生,基于對某人或某組織的信賴,他人與之以特定的方式較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因此產生保護他人免受侵害的義務。家長基于對學校的信賴,相信學校可以保障學生的安全,學校須響應家長的期待,加強管理,使學生免受第三人侵害。
最初,德國法院通過判例確立了“交通安全義務”,用于解決道路交通設備發生交通事故時的責任歸屬問題。隨后,法院將其擴展到侵權行為法領域,形成了安全交往義務的概念,指開啟或者持續穩定危險的人所應承擔的,根據具體情況采取必要、適當的防范措施,以保護第三人免受損害的義務[2]。該義務要求制造危險者或維持危險狀態者,必須采取保護他人免受侵害的必要措施。我國并無安全交往義務的概念,最高人民法院2003年頒布的《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6條中首次規定了安全保障義務。在總結司法實踐經驗的基礎上,《侵權責任法》第37條予以明確,該條款采取部分列舉的方式,安全保障義務人不限于所列舉的場所管理人,學校屬于公益性的公共場所,學校的管理人亦屬于安全保障義務人。學校的安全保障義務是法律附加于學校之上令其承擔的在辦學活動過程中保障受教育者人身安全的義務[3]。由此可見,對于中小學生,學校亦負有使其免受校外第三人侵害的安全保障義務。該義務來源于德國法官從判例中發展起來的社會活動安全注意義務或一般安全注意義務的理論[4]。承擔責任的依據在于義務之違反,中小學校未履行安全保障義務而使學生遭受第三人侵害的,即為“違反以保護他人為目的之法律”,構成侵權而應承擔侵權責任[5],而非監護責任或違約責任。除非法律另有規定,原則上侵權責任的成立,以過錯作為侵權責任的必備構成要件。在法無明文規定的情況下,無過錯則不成立侵權而無責任。中小學生遭受第三人侵害,如何認定校方的過錯呢?
二、對校方過錯的認定:過錯責任原則抑或過錯推定責任原則?
學生傷害事故,對學校進行歸責的主要依據為《侵權責任法》第38條、第39和第40條。我國侵權法的特色在于對學校事故歸責采取了二元的過錯責任模式,即過錯和過錯推定相結合[6]。根據《侵權責任法》第39條,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學生在學校傷害事故中遭受人身損害的,學校承擔普通過錯責任,即有受害方提供證據證明學校對事故的發生存在過錯,其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過錯推定是認定過錯的方法,不屬于獨立的歸責原則,其仍隸屬于過錯責任原則,是特殊形態的過錯侵權責任。過錯推定責任僅限于法律明文規定的特定情形,是一種加重責任,對過錯的證明采用舉證責任倒置的技術手段。根據《民法總則》第20條規定,不滿八周歲的未成年人為無民事行為能力人。無民事行為能力人的判斷能力和自我保護能力很低,要求學校盡到更高安全保障義務,為對弱勢群體兒童特殊保護,實現“兒童最大利益原則”,《侵權責任法》38條規定,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在學校受到人身損害的,學校責任承擔適用過錯推定責任原則。因囿于其認知能力和證據保存能力,受害人不對學校具有過錯承擔證明責任,而是直接推定學校對損害的發生具有過錯。但在過錯推定責任中,受害學生及其代理人依然應對基礎事實的存在承擔證明責任,即需要對教師或學校管理者實施了作為或不作為的加害行為、受害學生遭受了可以救濟的人身損害、加害行為與人身損害之間存在因果關系承擔證明責任。學校可以通過舉證證明其盡到安全保障義務,對事故的發生沒有過錯免責。
在校外第三人侵權的學生傷害事故中,對校方的歸責適用《侵權責任法》第40條,根據本條文的文字表述來看,其似乎并未對校方承擔責任的歸責原則作出明確規定,這需要運用法律解釋理論對其進行解釋。根據體系解釋原則,任何法條都要將其置于法律整體中、結合不同的語境和上下文加以理解,達到體系內部相協調。根據體系解釋原則,《侵權責任法》第40條有以下內涵:在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學生遭受校外第三人侵害時,已盡到安全保障義務的證明責任由校方承擔,適用過錯推定原則對校方進行追責;在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學生遭受校外第三人侵害時,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及其代理人承擔學校未盡安全保障義務的證明責任,適用一般過錯責任原則對校方追責。但這樣解釋后還存在一個“隱藏漏洞”,即在小學階段,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和限制性行為能力人學生在同一事故中受傷,受害人卻承擔著不同的證明責任,判決結果可能截然相反,這顯然也不公平,對此,需要運用創造性補充的方法對漏洞予以填補。即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和限制性行為能力人學生在同一事故中遭受校外第三人的侵害,不再根據民事行為能力分配證明責任,一律采用過錯推定原則,推定學校存在過錯,由學校承擔其無過錯的證明責任,以達到法律效果的實質平等。
三、校方擔責的方式:按份責任抑或補充責任?
根據《侵權責任法》第40條,學校承擔“相應的補充責任”,“相應責任”即是按份責任。按份責任指對外(對債權人而言)兩個以上的債務人對同一債務有份額分擔,均只按照確定的份額對債權人承擔責任。在學生傷害事故中,校外第三人積極的作為與學校未盡安全保障義務的消極不作為結合在一起,學校未盡安全保障義務為校外第三人的直接侵權創造了條件,是事故的間接原因,校外第三人是直接侵權人,為事故提供直接原因,兩者在因果關系上結合在一起,雖無意思聯絡,但同一損害由其共同造成的。這就是無意思聯絡的數人侵權行為,因而兩者需承擔按份責任,而非連帶責任。此種情況關于份額的確定,《侵權責任法》第12條有專門規定:二人以上分別實施侵權行為造成同一損害,能夠確定責任大小的,各自承擔相應的責任;難以確定責任大小的,平均承擔賠償責任。即學校僅承擔與其過錯相應的份額。為利于無民事行為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的保護,又不至于使學校等教育機構承擔過重的責任,《侵權責任法》規定是校方對事故承擔“相應的補充責任”,因此該責任本質上又具有補充責任的性質,學校在責任承擔中享有順位利益等權益,需把“按份”放在“補充責任”內部理解。
可見,按份補充責任即是校方承擔責任的類型,結合“按份”和“補充責任”的法律內涵,校外第三人致害校方承擔責任有以下特點:首先,校方存在過失而非故意,校方故意狀態下的行為和校外第三人的行為可能構成有意思聯絡的共同侵權。《侵權責任法》第8條規定:二人以上共同實施侵權行為,造成他人損害的,應當承擔連帶責任。其次,校方享有順位利益。校外第三人有完全的賠償能力,校方有過錯也不對外承擔責任。在訴訟程序上,若被侵權人以學校為被告的,校外第三人應當被追加為共同被告,當然校外第三人難以確定的情況除外。再次,校方承擔與其過錯相應的責任。第三人不能確定或無力承擔,校方無過錯依然不擔責。校方未盡安全保障義務有過錯的,承擔與其過錯相應的責任份額,其他責任份額即使是校外第三人無力賠償也在所不問。這些校方的補充責任利益在執行程序中最終實現。最后,對于校方對校外第三人是否有追償權問題頗有爭議,由于校方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間接導致事故的發生,其行為本身亦具有可追責性,由其承擔最終責任并無不妥,但“有規則就有例外”。本研究認為承擔相應的補充責任的安全保障義務人原則上不能向作為直接侵權人的第三人追償,但如第三人具有故意或者惡意,或者安全保障義務人承擔責任后在時效期間內發現第三人有財產時,可行使追償的權利[7],此觀點最為妥當。
四、結論與建議
綜上,在中小學生遭受校外第三人侵害時,學校對學生負有的安全保障義務是其承擔責任的法理依據。對校方過錯的認定主要適用《侵權責任法》第40條,根據學生的民事行為能力分別采用一般過錯責任原則和過錯推定責任原則。校方以按份補充責任為其主要承擔責任的方式,校方在程序、實體上享有該責任方式的權益,但在司法實踐中,該權益經常被法院剝奪,刻意加重學校負擔。建議最高人民法院出臺針對此類案件指導性案例,進一步明確校方承擔“相應的補充責任”,保護校方的合法權益。
[ 參 考 文 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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