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公民的太原舊案

蘭崇仁

老搭檔被查后，已從央企退休6年的云公民被查。

從2000年到2014年，龍城太原先后迎來過四名主政者：侯伍杰、云公民、申維辰、陳川平。太原是山西省會，這四人在擔任太原市委書記時，均為山西省委常委，是三晉政壇舉足輕重的人物。

十八大后，中央嚴厲查處山西系統性塌方式腐敗，該省先后有八名省部級官員落馬，被媒體稱為“山西八虎”。申維辰與陳川平均是“八虎”成員。侯伍杰早在2004年便接受調查，成為山西首個落馬的省部級高官。

唯有云公民似乎“未受影響”，他在2013年底從央企華電集團總經理的位置上退休，被外界解讀為平安著陸。

據一名山西官場人士講述，大約在2017年中，云公民回過一趟山西，那時山西官場已物是人非，云公民的眾多上級、同僚、部下均已鋃鐺入獄。那一趟故地重游，云公民心情不錯，對許多贊譽也泰然接受。唯獨在一個場合，有人說十幾年來太原四任書記，三個落馬，只有云公民屹立不倒。云公民面色一沉，連說幾句“桃花源中人”，岔開了話題。

今年10月24日，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發布消息：中國華電集團有限公司原黨組副書記、總經理云公民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不過，隨著他的落馬，太原連續四任市委書記“接力腐敗”的事實呈現在眾人眼前。而這，也再次印證了中央鐵腕查處山西系統性塌方式腐敗的必要性與及時性。

外來的一把手

云公民，1950年生人，早年仕途一直在家鄉內蒙古。1979年他從清華大學畢業后進入呼和浩特市交通科研所，6年后便成為呼市正處級干部。

1989年，云公民離開呼市赴伊克昭盟。他在伊克昭盟工作了7年，歷任副盟長、盟長、盟委書記。1996年，云公民回到呼市，次年升任內蒙古自治區政府副主席，躋身省部級高官之列。2001年，51歲的云公民離開內蒙古，南下山西，出任山西省委常委、太原市委書記。

云公民擔任太原市委書記6年，作風強勢，特別喜歡強調一把手的權威。據一名太原官場人士回憶，云公民曾帶隊去南方某省會城市交流，過程中該省會城市市長講道，城市就好比一條船，從自己這個市長到下面的局長們，都是劃船的，大家各盡其責，奮力劃槳。書記則是掌舵的，要把握住大方向。

這一番話讓云公民大為贊賞，并當即下令，讓太原數十名局長第二天就坐早班機飛過來，請這名市長再給所有人講一課。第二天，云公民帶領幾十名太原官員出席講座，當市長又講起劃槳與掌舵這番話時，云公民立刻鼓掌。

另據一名太原官場人士介紹，云公民曾在多個場合批評當地官場的山頭文化與圈子文化。云公民曾在一次外出考察時，半開玩笑地說，歷來的太原市委書記，要么之前已是省委常委，要么就任市委書記時立即進入省委常委班子，只有自己例外。“其實云公民當時是副省長，兼任市委書記后一個多月就進入省委常委班子，在外人看來并無不妥。或許他卻對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耿耿于懷。”

當時的山西省委主要領導也是從外地調來，還是云公民的清華學長。云公民多次向主要領導匯報，認為有人喜歡拉幫結派搞小圈子，對自己陽奉陰違，他還給對方扣了頂“對抗中央權威”的帽子。在一次省委常委會上，云公民曾與一名本地常委爆發激烈爭吵，當年此事在山西官場人盡皆知。

2004年底，云公民的前任侯伍杰落馬。侯伍杰雖是山西本地干部，不過在太原任職時間并不長，僅有一年多，之后便由云公民接任。此時云公民任市委書記已有3年，對當地情況基本熟悉，借著侯伍杰一案，他大幅調整干部，將一批自己認為用起來不順手的官員或撤或貶。

在2003年時，云公民已晉升山西省委副書記，同時兼任太原市委書記。2006年，云公民卸任太原市委書記，擔任省委副書記、宣傳部長。同年，他又離開山西，出任央企神華集團副董事長、黨組副書記。

當年正值各地推行黨委書記“一正兩副”配置模式，云公民卸任太原市委書記后，并未分管黨務，而是兼任宣傳部長，在副書記中排名第三。據一名山西退休廳級官員介紹，假若云公民不離開山西，對他的安排就是卸任省委副書記，擔任省委常委、宣傳部長。

據介紹，云公民為此事發過牢騷，還向有關部門反映過，認為工作中得罪了人，有人借機排擠自己。

“人事三人組”

云公民與某些本土官員的關系并不和睦，甚至爆發過矛盾，但他并未因此獨善其身。

云公民主政太原時，曾流傳出“人事三人組”的說法，就是說太原的干部人事問題，有三個關鍵人物，分別是市委書記云公民，市委常委、組織部長豐立祥，以及煤老板張新明。張新明與云公民交情匪淺，且在官場能量驚人，已是公開的秘密。

張新明的經歷十分奇特，他出身貧苦，早年從軍。在中央出臺決定，禁止軍隊和武警經商后，他成立了自己的企業，短短數年內就坐擁多家煤礦，屢屢登上富豪榜。近年來，他又因為陷入各種權錢交易傳聞而成為“問題富豪”。

一名太原當地人士表示，張新明還有個綽號是“地下組織部長”。多名與他有交情的官員在那些年獲得提拔，還有與他交惡的一名縣委書記被人舉報超生，不久被調任閑職。“假若張新明與時任市委書記云公民沒有搭上線，這一切無法想象。”

早年還有媒體披露，在一樁煤礦交易中，張新明一路過關斬將，云公民在背后提供了大量幫助，甚至有人懷疑云公民在煤礦中占有股權。

當然，張新明的關系網很復雜，絕不止云公民。在云公民調離山西后，張新明依然在當地呼風喚雨。有種說法認為，豐立祥日后能離開太原，出任大同市委書記，與張新明的運作不無關系。豐立祥為了買官大肆行賄，中間人便是張新明。

從2000年到2014年，云公民以外的另外三名太原主政者：侯伍杰（左）、申維辰（中）、陳川平（右）。

另一個廣為人知的事實是，張新明曾因偽造證件被網上通緝，后來通緝令撤銷，他搭機返回太原。時任山西省委常委、紀委書記金道銘親赴機場迎接，讓人大跌眼鏡。

據一名山西商界人士介紹，張新明是個爭議人物，在商場有不少競爭對手，彼此都想盡辦法尋找靠山，想置對方于死地。張新明雖是山西人，但在當地名聲太差，本地官員多避著他，倒是云公民、金道銘這些外來官員一度與張打得火熱。山西另一名煤炭富豪曾與張新明“斗法”多年，這名富豪與本土官員的關系就要融洽許多。

繼任者

2006年，云公民帶著些許失落離開了太原，但他與這里的故事并未結束。

云公民的繼任者申維辰是山西本地官員，此前擔任省委常委、宣傳部長。申維辰與云公民早在省委常委班子內共事時便有心結，他對云公民的幾個秘書的提拔一直摁著，其中一人最后自知在山西升遷無望，只好調動工作投奔在北京的云公民。

還有一名在云公民任內被貶的區委書記，在申維辰手下竟重獲重用。申維辰一度有意將此人推上市委常委的位置，后來因種種原因未能如愿，但仍在太原市人大常委會解決了副廳級別。

2008年，已是華電集團總經理的云公民率部下到山西公干，山西省委、省政府的領導高規格接待了云公民一行。此后，云公民還赴山西多地視察。每到一地，都是當地一把手陪同。唯獨在太原時，當時人就在山西的市委書記申維辰卻沒有露面。

或許正因為與繼任者申維辰等人的恩怨，才讓云公民沒有牽扯進某些貪腐案件，在當年“山西八虎”相繼落馬時還能平安退休。但據知情人士透露，云公民如今出事，既與他在華電集團的貪腐有關，也與山西舊案脫不了干系。

云公民不僅在山西任職期間與一些煤老板過從甚密，此后仍聯系頻繁。特別是在2009年左右，山西推進煤炭資源整合，大批央企入晉，兼并當地煤礦。華電集團在山西布局了眾多煤礦，其中有多家煤礦是從山西煤老板手中購得。對于交易價格，外界一直存在質疑，認為云公民收了煤老板的好處，以較高價格收購煤礦。

云公民主政太原期間，破壞了當地的政治生態。連續4名一把手的“接力腐敗”中，身為外來干部的云公民卻成為“承上啟下”的角色。14年間，連續4名市委書記落馬，無疑對當地的政治生態造成巨大破壞。直到中央以前所未有的決心與勇氣，查處山西系統性塌方式腐敗，太原這座三晉名城才翻開了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