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景春華到李謙，三任市委書記的貪腐末路

盧思敏

景春華待人接物沒有架子，但撈錢更毫不遮掩。

2015年3月，對于河北省衡水市來說是個異常敏感的時期。這個月初，河北省委常委、秘書長景春華落馬。景春華在擔任省委秘書長之前，曾擔任過兩年的衡水市委書記。這里，正是景春華邁向副省高位的重要臺階。

到了月末，陳貴落馬的消息又傳來。陳貴是景春華的繼任者，于2008年接棒任衡水市委書記。但衡水卻成為了陳貴的“滑鐵盧”。2010年，他因違紀被免去市委書記一職，此后消失在人們視野。沒有想到，5年來幾乎隱身的陳貴竟以落馬的方式回歸。

連續兩任市委書記落馬，衡水進入一個敏感時期。而此時主政當地的，正是日后高升河北省副省長的李謙。

當年底，一名河北的媒體人走進李謙的辦公室。李謙講述了自己的心情：“我的兩個前任都落馬了，坐在這間辦公室，有一種如履薄冰之感。”

這名媒體人曾頗為感動，不過后來他終于知道，所謂“如履薄冰”只是兩面人的表演。李謙實則正在重蹈覆轍。

今年8月的一個深夜，兩面人的面具被摘下。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發布消息，河北省政府黨組成員、副省長李謙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低調貪腐

景春華與陳貴先后落馬，牽出衡水許多官員，當地官場經歷了一場地震。包括時任衡水市政協主席王寶軍、市政府副市長張鳳國等多名廳級官員落馬。在這樣一個非常時期主政衡水的，便是李謙。

李謙出生于1960年，從一名縣武裝部干事做起，一步步攀上高位。李謙歷練完整，在省會石家莊擔任過三個區（市）的一把手，又在保定歷任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常務副市長，市長，后調任衡水市委書記。

據一名衡水當地人士介紹，李謙與前任的風格差異較大，比如有關景春華的情婦承攬工程，陳貴的老婆收錢，以及陳貴喜歡在高檔賓館豪飲的事，早已流傳開來，但對于李謙的各種負面消息較少，感覺他比較低調。

據當地知情人士透露，景春華與陳貴落馬后，衡水官場人人自危，李謙多次向上匯報，認為對行賄者不能窮追到底，否則局面不好收拾。在他的力主下，多名曾向景春華、陳貴行賄的官員在主動交代問題后，并未受到深究。

李謙主政衡水時，尤其強調“穩定”，他在會上說過，兩任市委書記落馬，修復政治生態的壓力很大，不能再折騰。李謙這話說得四平八穩，卻給許多人傳遞出一種信息，他或許打算捂蓋子了。

陳貴的問題當年就很嚴重，只是由于各種原因，導致他逍遙法外。

李謙看似低調謹慎的背后，實則是貪腐手段更隱蔽。

另據衡水一名官員介紹，一次省委巡視組到衡水巡視，工作開展過程中與衡水當地人員配合并不愉快。李謙跑去石家莊，找到多名省委領導反映，說巡視組的工作態度值得肯定，但工作作風有問題。

一名知情人士透露，李謙看似低調謹慎的背后，實則是貪腐手段更隱蔽。與陳貴在高檔酒店消費不同，李謙喜歡隱蔽的私人會所。但在喝酒上，他比前任更講究。圈子內的人都知道，李謙喝酒只喝茅臺。

據悉，李謙落馬的導火索之一便是衡水舊案。進入2019年，衡水有多名官員落馬，7月，棗強縣委書記田理明主動投案。衡水有說法認為田理明向三任市委書記行過賄。在景春華、陳貴任內，田理明一路高升，成為縣長。兩人落馬后，供出了他行賄的事。到了李謙任上，田被提拔當了縣委書記，坊間多有傳言，認為他與李謙之間有利益聯系。

衡水市地產界一名人士表示，李謙擔任衡水市委書記5年，其任內的確沒有像景春華那樣，讓自己的特定關系人明目張膽插手土地工程。衡水的許多土地交易與市政工程，表面看是與外地大企業甚至央企簽訂的合作協議。但內行都知道，有些掛著外地大企業招牌的，實則仍是中小民營企業在主導，不過交了掛牌費而已。在李謙落馬前后，石家莊、衡水等地有數名建筑商失聯，據悉是被帶走協助調查。仔細查看工商資料就能發現，這些建筑商的關聯企業近年來常與某些大企業合資合作，在衡水攬下許多工程。

“景春華對人沒架子，收錢也沒架子。”

對于李謙的兩名前任，至今許多衡水人依然印象深刻。2006年，時年50歲的景春華由承德市長調任衡水市委書記。“我是礦工出身，不會玩虛的。”這句話成為景春華在大會小會上常說的口頭禪。

一名衡水官員介紹，景春華雖身居高位，但性格中的確有礦工的豪爽。他待人隨和，不太擺架子，言語風趣，與下屬也常開玩笑。“但他開起玩笑來就沒有顧忌，當著女下屬也講葷段子。”

有一次景春華下鄉調研，一個種植專業戶講到高興處，給景春華發了一支煙。一旁的縣委書記趕緊擋住，說“景書記調研時不抽煙。”景春華白了縣委書記一眼，說“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蟲，我煙癮犯沒犯，你咋知道！”他說完便接過煙抽起來，并讓專業戶給隨行人員也發幾支。景春華還笑著說：“這些人好煙抽慣了，也讓他們換個口味。”

到衡水工作一段時間后，當地人也漸漸發現，景春華待人接物的確沒有架子，但撈錢更毫不遮掩。景春華來衡水不過幾個月，他從唐山、承德帶過來的老鄉、同學便已在衡水的工程建筑市場占得一席之地。

衡水一名商界人士表示，當年在衡水的房地產市場，景春華的情婦與司機都是響當當的人物，好些老板見著他們也畢恭畢敬。景的情婦與司機都參股了數家建筑公司，甚至一些頗有實力的房地產企業也得與他們合作。他們負責拿地審批，再轉手賣給房地產公司進行后期開發。

景春華不僅把手伸進各類項目，還大肆賣官鬻爵。身為一把手，他已經成為當地政治生態最大的污染源。那時每到節假日前，衡水官員都會以拜年、匯報工作的名義找到景春華，簡單聊幾句之后，再留下一個塞滿錢的袋子或信封。

一名當地人士回憶，那時送錢已經成為一種風氣，有人想再進一步就要出大價錢，即便那些年紀偏大，在官場已無欲無求的局長們，為了“適應環境”，也得給景春華包一個紅包。

當年關于景春華愛錢且大小不論的傳說很多，但無法求證。近年來，隨著一些判決書的公布，傳說終于被證實。一名衡水市某縣的副局長，當了十多年副科，有意再進一步。身邊朋友建議說，縣委書記架子太大，不好說話，不如直接找景春華。這名副局長此前并未與景春華接觸過，他壯著膽子“越級”找到景春華，送上5萬元現金，不久便解決了正科職位。

景春華升任省委秘書長后，一名承德市的鎮黨委書記因為賬目審計問題遇到麻煩。他托關系找到景春華，送上40萬美金。隨后，景春華打電話過問，審計的事不了了之。

“景春華對人沒架子，收錢也沒架子。”這句話，后來成為衡水官場上的一句流傳甚廣的笑談。

前后任的矛盾

2008年，景春華卸任衡水市委書記，調任省委秘書長，此后3年才躋身省委常委。據知情人士介紹，景春華斂財毫不顧及影響，以至于舉報太多，讓他在入常時遭遇波折。

景春華的繼任者是陳貴，兩人同為1956年生人，陳貴的仕途起步于張家口，曾官至張家口市委副書記。后歷任秦皇島市委副書記，省人事廳廳長。2008年任衡水市一把手。

陳貴與景春華不同，此人頗有架子，讓一般人覺得難以接近。與景春華廣收錢不同，陳貴只收較為親近的人送的錢，有好多錢還是他妻子收的。據一名知情人士透露，給景春華送錢的人很多，除了處級官員，還有不少科級官員。但陳貴在衡水市委書記任上，收的錢大多是企業主或處級官員所送，很少有科級干部與他直接發生金錢交易。

據衡水當地人士介紹，景春華與陳貴之前本無交集，但后來關系卻很緊張。景春華調任省委秘書長后，依然對衡水的工作“十分關心”，這令陳貴頗為不悅。景春華遲遲不能進入常委班子，認為是衡水的告狀信太多。他希望陳貴能幫他壓住一些事，見陳貴不買賬，也是惱怒不已。

2010年4月，陳貴因違紀被免職，此后便淡出公眾視野。據知情人士介紹，陳貴被免職是因為長期被人舉報，還被偷拍下一段錄音。景春華是否參與到偷拍一事目前不得而知，但景、陳二人關系緊張，與景關系密切的一些人士積極舉報陳貴，則是衡水官場眾人皆知的事實。陳貴在2010年倒臺，一度被視為景春華在斗法中勝出。就在陳貴倒臺后幾個月，景春華如愿晉升省委常委，成為副部級官員。

被免職的陳貴并未失去自由，還保留了黨籍、公職。據知情人士介紹，此后幾年陳貴從不拋頭露面，也很少去單位，只是私下與幾名朋友一起做生意。他大概想不到，十八大后的反腐風暴會把自己這樣一個“日薄西山，閑云野鶴”似的人物也卷進去。

2013年河北省委開了民主生活會后，12名當時參會的省委常委中，先后有6人落馬。景春華正是十八大后河北首名落馬的省委常委。

就在景春華落馬當月，陳貴也再次進入公眾視野。河北省紀委發布消息稱，經河北省委批準，衡水市原市委書記陳貴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組織調查。

據一名知情人士介紹，陳貴的問題當年就很嚴重，只是由于各種原因，導致他逍遙法外。景春華落馬后，又交代了許多陳貴的問題線索。據該人士分析，景春華供出陳貴，一來是打算轉移視線，二來是想把衡水的許多事情栽到陳貴頭上。

“其實他們都不干凈，誰都不冤枉！”許多衡水人士談到連續落馬的三任一把手，依舊氣憤難平。他們污染當地政治生態，為禍一方，最終迎來了一樣結局。這也印證了那句話——手莫伸！伸手必被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