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康，靈魂棲息的驛站

殷德榮

乘坐的大巴如魚游動在綠色織就的峽谷中，兩岸壁立千仞，陽光斜射，清澈透明，與梭磨河水反射的亮光交相輝映，明與暗，深與淺的七彩光暈，時而聚合，時而分離。山坡上、公路邊，野花野草與人工培育的花草樹木相映成趣。

是怎樣的緣，讓我們再次相遇，河水依然日夜長流，唐卡色彩依然絢麗多姿，嘉絨大酒店依然氣勢輝煌，視覺盛滿繽紛的羌藏紋飾，紅黃藍相間，色彩斑斕中透著莊嚴與神秘，神秘的圖案永遠蘊含著高潔與肅穆。

馬爾康，一個美麗神秘莫測的圣地，有翠綠連綿的群山，纖塵不染如雪洗過的蔚藍天空，潔白無瑕的蓬松云朵，還有古樸勤勞的藏羌民族……這一切，都在歲月長河里沉淀，沉淀成藏羌文化的美麗與芬芳，美得不可方物，令人心悸。

神圣的馬爾康，我又來了。

婆陵甲薩遺址

穿過緊傍梭磨河的婆陵甲薩廣場，一條蜿蜒的依山木質棧道引領我們到達婆陵甲薩遺址。

四處有風，不大不小，呼呼地滑過我們的耳際，輕拂我們的頭發，拂去路途的奔波疲勞，頓覺神清氣爽。兩座斑駁的土筑碉樓遺址默默地矗立在山腰，任憑歲月的風劃過我們的臉龐。碉樓只有兩層樓那么高，土墻壁上已經布滿坑洞，坑坑洼洼，一點都不平整，猶如一個歷經風霜的老者在茍延殘喘，用佝僂的身體訴說著過往的歲月與滄桑。同行的一藏族朋友為我們講述了碉樓的千年歷史：婆陵甲薩的意思就是“用泥土筑成的官府”，據說是由董臥庭和利啰在唐朝的幫助下所建，至今已有一千多年歷史。該碉樓建筑設計奇特，是由黃土夾筋、層疊夯筑而成，相較于一般的石砌建筑，此碉樓結構更為堅固，這里曾是古代的軍事要地，有著不可忽視的重要研究價值。

行走其間，有幾只不知名的小鳥在林間歡快地鳴叫，時不時飛出來啄食棧道護欄上放置的米粒，到底是誰那么有愛心放了那么多米粒呢？看！有一對母女正在做這件事，媽媽左手牽著五歲左右的女孩，右手提著一個白色的袋子，里面裝著米粒，走幾步，媽媽蹲下身讓女兒從袋子里抓出一把米粒放在護欄上，女孩手腳麻利，看得出來她并不是第一次做這件事了。問了身邊的藏族朋友，他解釋說：這里的人都會做這件事，人與鳥和諧相處，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大家敬畏自然，像保護自己的小心肝一樣保護自然。這讓我聯想起我們那里，現在正值稻谷成熟時節，到處都是身著花花綠綠衣服的稻草人，有的甚至還在稻草人頭上扣面具骷髏頭，猛然看見還會嚇一大跳，不知道田主人是想嚇人還是想嚇鳥。藏族朋友接著給我們介紹了當地的民俗風情，他說這里民風淳樸，夜不閉戶，牦牛放在野外也沒人偷盜。我不禁肅然起敬，多么淳樸的民風，多么純潔的靈魂。難道這里是世外桃源嗎？抑或是遺落人間的伊甸園？難得啊，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今天，竟然還有這樣純潔干凈的地方。難怪，一路上植被豐茂，樹木蔥郁，沒有一點被砍伐墾荒焚燒的痕跡。天空、大地、俊峰、河谷甚至水流，從上而下都是如此干凈清亮，整個世界似乎是塊透明的綠色寶石，讓人心曠神怡。假如沒有一群熱愛自然、保護自然的人，植被怎么可能保護得完好如初？

看看腳下，綠色飽滿的野草、俊秀豐腴的野棉花和妖嬈的格桑花長勢喜人，在風中如潮水般此起彼伏，星星點點，與五顏六色的經幡一起輕盈起舞，搖曳成一道獨特靚麗的異域風景。

我在遺址墻角捧起一塊有字的灰色石塊，仔細端詳，字跡美麗清晰，藏文寫就的六字真言歷歷在目，眼前恍惚出現了神圣的廟宇，一群身著絳紅色長衣的喇嘛虔誠地跪拜，耳邊仿佛響起喇嘛魔幻般的梵唱，那種悠長低沉的歌吟，魅力無窮無盡，好像有個引力巨大的神秘漩渦，會把人的思緒拉進去很深很遠，那種魔力吸引著我，讓我沉浸，讓我迷醉。此刻真心希望自己化身為蝶，身輕如云，在一朵格桑花里睡去又醒來，醒來又睡去；或者化身為一只矯健的雄鷹，在高空盤旋，俯視嘉絨藏族人民敬圣山，唱山歌，跳鍋莊，舉起濃香可口的青稞酒，飲下清涼的星光與月色、飲下浪漫與愛情、飲下激情與歌唱，再用慈悲的心接納萬物，俯身叩地，拜天拜地拜心中的神靈。

我輕輕放下經石，雙手合十，默默離去。

卓克基土司官寨

卓克基土司官寨坐落于兩河交界的山坡上，外墻是石頭砌筑而成的，高大威武。我們一行人沿著一條石板鋪成的小路拾級而上，來到一道氣勢恢宏的大門口，大門裝飾考究，色彩艷麗。進入大門，看見一個高大的照壁，繪著一只張牙舞爪的麒麟，栩栩如生，麒麟辟邪，還象征著土司的權利與神威。再拾級而上，又跨過一道門才進入寬大的庭院。站在庭院中，我們瞬間被震撼，一棟高大雄偉的建筑赫然出現，像四合院又不是四合院，這是一座集建筑、雕刻、繪畫藝術于一體的古官寨。正面是五層，兩側是四層。每一層樓的鏤空窗戶，都雕有各種花紋，極為美麗，游人對這些美麗的窗戶情有獨鐘，他們打開窗戶，做出舉目遠望憂古思今的優雅姿態，讓朋友攝下詩情畫意的照片。每一層窗戶外面都懸掛著長條的經幡，既威嚴肅穆，又給人一種很舒心的感覺。

正當我們驚嘆不已時，一個陽光帥氣的藏族小伙出現在我們的面前，他是我們今天的講解員。身著具有民族特色的乳白色上衣，舉止大方得體，一口標準流利的普通話和淵博的知識讓我們為之折服，我以前認為嘉絨漢子應該都是高大威猛，性格彪悍，打馬馳騁草原的勇猛形象，殊不知卻是這般文雅博學，真了不起。他侃侃而談：“卓克基土司官寨是阿來作品《塵埃落定》的主要取景地，是第十七代土司索觀瀛的舊居，被譽為‘東方建筑史上的一顆明珠。官寨歷史悠久，始建于1718年清朝乾隆年間。長征時期，毛澤東、周恩來等領導人曾在官寨住過，因此，又有了紅色的紀念意義。緊鄰官寨還有一個紅軍長征紀念館，里面陳列了許許多多關于長征的文物及雕塑繪畫，官寨有著重要的歷史文化意義，所以在1988年，被國務院列為第三批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解說員給我們介紹一樓各個房間的用途，他說一樓主要是土司下人居住的房間，另外還設有糧倉跟廚房，風格簡單樸素，沒什么裝飾。所以他帶我們直接上了二樓，到二樓要通過一道很陡的陳舊木梯，我雙手扶著護梯，小心翼翼地往上爬，前面后面都是人，木梯發出咚咚吱吱的聲音，我突然很擔心那么多人會不會把木梯踏折。當然我的擔憂是多余的，很快我們來到了二樓，我長舒了一口氣，二樓有管家的住房，里面放置著一些精致的日用品。還有會客廳，裝飾較為華麗，桌子長而矮，主賓位子分明，以此顯示主人身份的高貴。參觀完各個房間以后，我們來到二樓的瞭望臺，站在上面，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對面的西索民居，鱗次櫛比，在藍天白云、青山綠水的陪襯下，猶如一幅精美絕倫的西洋油畫。

講解員又帶我們從二樓的木梯攀爬至三樓，進入索觀瀛土司生活起居的地方，這一層裝飾更加華麗，家具陳設更多，每個房間的床鋪的顏色都是艷麗的，每個房間都置有珍珠瑪瑙及各種首飾，最惹眼的就是收藏金銀的巨大百寶箱，不聲不響，沉穩安靜，足以顯示土司當時的富有，生活極其奢華，一般人難以想象。

四五樓是供奉神靈和喇嘛們活動的區域，中間有個寬大的經堂，經堂內色彩豐富耀眼，氣勢恢宏，有姿態各異的金身佛像，雕刻精致，栩栩如生。墻面上和經幡上繪滿彩畫，這些彩畫的色澤、內容多以佛教故事為主，主要是神獸、祥云和花瓣，或濃墨重彩，或工筆寫意，浩浩寶幡從殿頂至瀉而下，寓意深遠，濃縮了嘉絨藏族佛教繪畫的精華。

經堂后面是轉經通道，一排排轉經筒在幽靜的地方發出神靈的光芒，召喚人們向善向美。

參觀完四五樓，我們又回到二樓瞭望臺，陽光正從四面八方擁抱過來，鏤空的窗格把陽光分成許多光圈，光影交錯，時而明亮，時而灰暗，光與影組合成更加神秘莫測、光怪陸離的圖案，反射的光偶爾照進房間，流光溢彩，讓這座古老的官寨煥發出別樣的色彩。高大的官寨，此刻清晰地呈現在絢麗的光圈中，我們已被眼前的光與景所迷醉，在閃爍的暈圈中，恍恍惚惚，分不清是夢里還是夢外。

看著眼前的景，想著過去的事，內心深處有強大的波瀾，是哀傷、快樂，還是無欲無念？我想，都不是，應該是一種歷練，一種修行，一種敬畏。人世滄桑，走過了崢嶸歲月，留下了凄美印痕，而今物是人非。也許第一代土司在修筑官寨時想的是世世代代的蔭庇，不曾想曾經的繁華落盡，風流往事已經遺落荒草古道邊。這許許多多的窗格子不知收錄了多少喜怒與哀樂，愛恨與嗔癡，悲歡與離合。如今，煙消云散，天高云淡，一切都成為過去，任歲月濃淡深淺，任光陰靜水深流，官寨里上演的哀傷與美麗，陳舊與落寞都一去不復返了。

卓克基土司官寨目前聲名遠揚，游客絡繹不絕，多數都是沖著阿來的作品《塵埃落定》而來。

我又在思索：是卓克基土司官寨成就了阿來，還是阿來成就了土司官寨？

松崗柯盤天街

山就是城，城就是山，石頭修建的房屋和碉樓沿山梁而臥，錯落有致，靜謐而優雅，如仙山瓊閣。兩座片石壘砌的古碉樓拔地而起，偉岸雄奇，聳入云霄，像兩把利劍直刺蒼穹，耀眼的陽光灑滿它的全身，在藍色天幕襯托下異常醒目，與對面山上的直波碉樓遙遙相望。

每一個房檐四角都掛著一個小巧的鈴鐺，在微風的吹拂下，鈴鐺發出細碎的叮叮當當聲，猶如山間婉轉的鳥鳴，又似夏夜田間悠揚的蛙鼓，聲聲入耳，似乎吟唱著古老久遠的圣歌，讓人浮想聯翩。

這就是柯盤天街給我的第一印象。

進入天街，就似進入了仙境，我們就是神仙，自由穿梭，輕踏青灰色石板鋪就的臺階，慢看古色古香別具一格的民居，巷口幽深，青苔流水潺潺輕吟，溪流兩側用玲瓏的石頭堆疊出不同的樣式，或一方小池，或一襲小瀑，或一彎清溪，兩岸花草，清新靚麗。房屋依溪而建，全用片石修成，古樸美觀，風格雅致，游人贊不絕口。走熱了，把雙手浸入清澈的溪流，一股涼意霎時流經手指浸入全身，拂去了夏日的炙熱，讓人身心涼爽而愜意。

云朵潔白如玉，涼風習習吹送，格桑花搖曳多情，幾只鳥輕輕從頭頂掠過。我們步子輕盈，不急不緩漫步在云朵上的天街，有種化身成仙的感覺，俯視鄉村古宅妖嬈的風情，再展開雙臂做出飛翔的動作，定格一個美麗的瞬間。此時，經幡飄搖，風鈴輕響，我們把腳步放得更加緩慢，輕輕地行，慢慢地走，讓悠悠時光就此駐足，讓被俗事纏繞的疲累身心享受慢時光的節奏，把身體放逐蜿蜒寂靜的小巷，穿越五顏六色經幡飄揚的天街，走出遺忘已久的優雅姿態，讓步子更加飄逸，讓身心更加放松，讓意境更加悠遠。

爬上碉樓，秀一秀長發，拍幾張美顏，再上網紅打卡點——鳥巢，在鳥巢中做回一只自由之鳥，享受清風明月，享受陽光雨露，享受青山綠水，享受身輕如云無拘無束的愜意生活。

寺廟里喇嘛的誦經聲，聲聲不絕，木魚永遠敲不醒沉寂的記憶，在古老神秘的歌吟中，誰又能讀懂過往的云煙？此刻最適合靜默，無聲勝有聲，攬藍天白云清風明月澆灌繁雜的思想，讓誦經聲洗凈鉛華，摒棄一切雜念，讓心凈透如初。

柯盤天街遠看就如臥在山上的天然璞玉，被慢時光雕琢得玲瓏剔透，風情萬種。錦瑟人生也好，繁弦急管也罷，交付給經久不息的梵唱，忘卻凡塵煙火，換一盞玉壺冰心，讓自己變得干凈而明澈。

輕扣柯盤天街的清雅美景，時光不語，我們相約不老。

靈魂棲息的驛站

馬爾康，人杰地靈的地方，靈魂棲息的驛站，是怎樣的緣，讓我們再次相遇。

馬爾康，今夜我邀月色與你共舞。樂曲悠揚，衣袖飄飄，腳步緊相隨，踢踏翻轉、節奏或急越或舒緩，無拘無束盡情揮灑。

馬爾康，生長著茂盛的碉樓，生長著葳蕤的詩歌，生長著善良的藏羌民族。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默默承重卻依然神態安然，不言不語，沉淀出一種婉約之美，朝迎晨曦，目送歸鳥，任時光匆匆，不卑不亢，不悲不喜。

經年不變的梭磨河水穿城而過，波瀾不驚地潺潺流動，流動成一抹亙古的血脈，滋養著藏羌回漢各族兒女，生生不息，源遠流長。

馬爾康，讓河水洗凈歲月舊時的塵埃，把愛恨情仇，悲歡離合的情緒放生，將驛動的心，沐浴在一片寂靜里。讓記憶撿拾一石一瓦，看歲月悠悠，聽芳草唱斜陽，回歸自然，讓心靈找尋到安暖與慰藉。讓清爽的山風將那些散亂的思緒吹散，讓記憶開始復蘇，生機盎然，讓內心雕滿驚奇與喜悅。

請凝神靜聽，遠古的芬芳正在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