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釣魚執法作為非純正的法學概念,在法律文本和學理研究上都沒有得到統一的內涵界定,其體現出生活化程度較高而專業化程度較低的特點。在內涵未定的狀態下,釣魚執法行為沒有得到合理的法律規制,容易造成國家權力的濫用,侵害公民的人身權和自由權。另一方面,部分合理合法的釣魚執法行為也不得不被全面否定。在借鑒美國刑法中警察圈套的理論制度下,合理規制釣魚執法行為,不僅能夠規范執法工作、懲罰違法犯罪,還能夠達到保護國民以及保護執法者的效果。
關鍵詞:警察圈套;釣魚執法;法律規制;行為界限
中圖分類號:D922.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4379-(2019)35-0161-03
作者簡介:徐進(1970-),男,漢族,福建莆田人,在職法學碩士,福州市鼓山地區人民檢察院,檢委會委員、駐倉山監獄檢察室主任,研究方向:刑事執行法學;張若琳(1993-),女,漢族,福建福州人,復旦大學,法學碩士,福州市鼓山地區人民檢察院辦公室,科員,研究方向:刑事執行法學、行政法學。
一、警察圈套的概念
美國刑法中的警察圈套(entrapment)是與我國“釣魚執法”相當類似的概念,但是和釣魚執法相比,警察圈套已經形成了相對完整的理論體系,對警察圈套理論的研究有助于我們在學理上完善對釣魚執法的概念界定,并且為釣魚執法擬定合理的行為界限。
警察圈套,又被譯作偵察圈套、偵察陷阱、誘惑偵察、誘餌偵察、誘捕偵察以及陷害教唆等等。①1932年,美國最高法院法官羅伯茨(Roberts)在索里爾斯案(Sorrells v.United States)詳細闡述了警察圈套的經典定義,并在判決中確認了警察圈套的辯護理由地位,“警察圈套,指的是由警方所設計和計劃的犯罪,且若沒有警方的詭計、勸服或者欺騙,則被抓捕的犯罪分子本不會實施犯行。”②具體說來,警察圈套就是警察、司法人員或者他們的代理人為了獲得對某人提起刑事訴訟的證據,而誘使他實施某種犯罪的行為;被告人則以他的犯罪行為是在警察、司法人員或者他們的代理人誘使下產生的為理由提出免罪辯護。③
二、釣魚執法概念的厘定
與美國刑法中的警察圈套相比,我國的釣魚執法概念不免呈現出生活氣息濃郁而法律專業化程度較低的特征。我國法律文本沒有使用釣魚執法概念,在學理上,釣魚執法也不是純正的法學術語,其定義和內涵均未得到統一界定。盡管如此,釣魚執法能夠成為廣為流傳的社會用語,全因其形象描繪了部分執法機關宛如“釣魚式”的工作模式,即官方設計圈套誘使公民犯罪,而后實施抓捕的行為。有學者認為,“‘釣魚執法是執法機關故意向當事人提供違法活動實施條件或創造特定環境,以引誘當事人實施違法行為的一種自身違法的行為。”④筆者認為,與日常所言的釣魚執法概念相比,該定義并不妥帖。
首先,釣魚執法中的“執法”概念,不僅應當包含行政執法行為,還應當包含司法行為。執法有廣義與狹義兩種理解。廣義的執法是指一切執行法律、適用法律的活動,包括國家行政機關、司法機關和法律授權、委托的組織及其公職人員,依照法律職權和程序,貫徹實施法律的活動。狹義的執法僅指國家行政機關和法律授權、委托的組織及其公職人員在行使行政管理權的過程中,依照法定職權和程序,貫徹實施法律的活動。⑤由于我國沒有專門的“釣魚司法”概念,而國民對執法和司法的差異也并不區分,因此,日常所使用的釣魚執法概念實際上采納了廣義的執法概念,即包含了司法機關的刑事偵察范疇,或可稱之為釣魚司法行為。⑥比如,除執法機關引誘他人賣淫、嫖娼的行為會被國民稱作釣魚執法以外,司法機關引誘他人販賣毒品的行徑也同樣會被國民稱之為“釣魚執法”。既然如此,釣魚執法的行為主體就不應只局限于執法機關,還應當包括司法機關。
其次,在行為方式上,除提供條件和創造環境的釣魚執法方式以外,口頭或者行為上的欺騙、引誘或說服同樣可以構成釣魚執法。一方面,提供條件和創造環境在內涵上較為相近,提供條件也可被稱之為創造環境,創造環境也相當于提供條件,因此二者無需并列。究其本質,二者都是在客觀現實中為行為人提供了違法犯罪的機會。另一方面,除客觀上的提供機會以外,執法機關同樣可能在主觀上引起或者強化行為人實施違法犯罪的意圖。例如,公安機關的刑警可以假扮吸毒人員,誘使毒販向自己販賣毒品,或者治安警察假扮乘客,招攬黑車。因此,在執法方式上,釣魚執法不僅包括客觀上的機會提供,還應包括在主觀上的引起犯意或者強化犯意。
再次,釣魚執法作為執法機關、司法機關的工作方式,屬于事實范疇而非評價范疇,難以直接將其認定為“違法”。正如余凌云教授在做客強國論壇時所言,“釣魚式執法是一種非常微型的執法,本身執法形態在行政調查中是存在的。不是說只要是這種非常規的執法就一律是不好的,是壞的東西。而是看它在什么條件下使用這個手段。因為有的時候在行政監管和行政調查的時候采取常規的調查手段是不能達到調查目的的。”⑦雖然在學術理論上和社會輿論中,釣魚執法常常受到普遍的批評,但是查處高度隱蔽性的違法犯罪面前,釣魚執法往往有著出色表現。例如,查處黑車的執法任務異常艱巨,首要難題是“取證難”。黑車與私家車在外觀上沒什么兩樣,唯一的區別是黑車運營中會出現交易行為(包括議價和付款)。但受阻于交易的隱蔽性和瞬時性,執法人員幾乎不可能目擊現場。因此,要證明黑車運營中的交易行為,非“釣魚執法”不可。盡管“釣魚執法”觸犯了眾怒,但不可否認,倘若沒有“釣魚執法”,打擊黑車就基本流于形式。⑧因此,釣魚執法雖然是“非常規”的工作方式,但是卻不一定是“違法”的方式,或者說,并非所有的釣魚執法都必然違法。
最后,釣魚執法的根本目的是獲取違法犯罪的證據。雖然在釣魚執法的過程當中,難免會引起違法犯罪行為,但是,釣魚執法的根本目的并非是“制造犯罪”而是“制造證據”。一方面,需要使用釣魚執法的違法行為往往具有高度的隱蔽性,且具有固定的犯罪圈層或者行為模式,正常的偵察渠道只會打草驚蛇,收效甚微。因此,執法機關只有通過投放誘餌才有機會接近違法犯罪分子,進入違法犯罪的隱蔽領域。另一方面,此類違法分子往往都是慣犯,并且擁有高度的警戒心理,他們本身雖然具有犯罪意圖,但是需要在實施每一次違法行為時謹慎地挑選行為對象。因此,釣魚執法行為并不是為了“制造罪犯”,而是為了引出罪犯,使其暴露于國家機關的監控之下,從而取得違法犯罪的證據。
三、警察圈套制度對于釣魚執法的借鑒意義
釣魚執法作為非常規的工作方式,也必須受到法律法規的合理限制。警察圈套理論為界定釣魚執法的行為邊界提供了方向性的參考,即必須防止原本收集證據的行為衍變為單純制造犯罪和罪犯的行為。因此,為了規范釣魚執法工作,我們有必要從下列對執法工作進行法律上的規制。
第一,執法機關不應當主動引發國民的犯罪意圖,促成違法犯罪的發生。在釣魚執法的過程當中,伴隨著兩個相互獨立又密切相關的行為方案,即由行為人導演、策劃的違法犯罪方案以及由執法機關暗中計劃、部署的執法抓捕方案。在違法犯罪的方案當中,行為人依據自身的意志自由和行為自由產生犯意、謀劃犯罪的實行,成為違法犯罪的設計者。與此同時,在執法抓捕的方案當中,執法機關則根據行為人的個性特征和犯罪計劃進行有針對性的部署,成為收集證據和抓捕違法犯罪的設計者。然而,由于兩個方案密切相關,執法機關難免在偵察過程中逾越行為界限,最后甚至代替行為人策劃違法犯罪。例如,在利用友情關系進行引誘的警察圈套中,執法人員先行和行為人成為朋友,博取了行為人的信任,隨后利用友情關系要求原本沒有販毒計劃的行為人為自己提供毒品,待行為人提供毒品以后,實施抓捕行動。在這一過程當中,執法機關實施了刑法上的教唆行為,發起了后續的犯罪。與此雷同,執法人員也可以通過利用關系要求行為人實施違法行為。在這一系列的行動當中,執法者明顯地干預了行為人的意志自由,主動制造了罪犯。這不僅觸犯了我國刑法,還違背了政府社會職能。因此,執法機關在挑選釣魚執法的對象時,必須有初步線索證明執法對象具有相應的犯罪意圖,不得肆意地針對善良公民實施釣魚執法。
第二,在配合行為人實行違法行為時,執法機關必須把握行為的分寸,不應當過度參與。具體來說,執法機關在角色功能上只能扮演輔助作用,重要的違法行為必須由行為人親自實施,即執法機關在違法過程中相當于配角或者龍套,而行為人才是違法行為的主角。因此,當行為人自發地產生犯意以后,執法機關不應該越俎代庖,主動替代行為人實施違法犯罪行為,或者過分積極地介入違法犯罪之中。例如,在過度的引誘行為中,執法人員先是要求被告為自己毒品,被告卻以單單為一筆買賣不值得跑到遙遠的南部為由拒絕了實施販毒行為,于是執法人員就答應親自開車送被告前往南部。當被告再次表示沒有足夠的資金購買毒品時,執法機關又主動借錢給被告。
綜上所述,執法機關在證據收集的過程當中不應當介入行為人的意志自由和行為自由,防止行為人的違法衍變成國家的違法行為。因此,如果執法機關沒有主動地教唆犯罪或者接管犯罪,只是單純地配合犯罪、收集證據,那么,此類釣魚執法行為具有合法性。
[ 注 釋 ]
①王昌奎.美英刑法中的‘entrapment概念[J].重慶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4).
②Wayne R.Lafave,Criminal Law(5th edition)[J].West Group,2010:531.
③儲槐植,江溯.美國刑法(第四版)[M].北京大學出版社,第84頁.
④姚天宇,王勇.‘釣魚執法的行政違法性及其規制[J].政治與法律,2012(6).
⑤張文顯.法理學(第四版)[M].高等教育出版社,北京大學出版社,第207頁.
⑥為符合日常用語習慣,本文在不同層面使用狹義執法概念和廣義執法概念,望請讀者辨明.
⑦人民網.http: // www. people. com. cn/ GB/ 32306/ 143124/ 147550/ 10224078. html[EB/OL].2009-10-20.
⑧桑本謙.‘釣魚執法與‘后釣魚時代的執法困境 網絡群體性事件的個案研究[J].中外法學,2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