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凈的光：致黛安（組詩）

江山

中 藥

白頭翁醉，何人送服醒消丸？

——題記

你在喝藥時

我聞到中藥味

這中藥味依舊來自幼年

母親的藥罐

至今我仍然不知

母親曾經患過什么病

為什么要服藥

服什么藥

但是這么多年過去了

中藥的味道成了我的一種記憶

你仿佛就是我母親

年輕時的模樣

也像我女兒

憂郁而具才美

藥中的甘苦與澀香

仿佛家鄉的蘄艾

讓我如此魂迷

多年后，我記住一些藥名

亦曾入詩

賦予它隱喻和疼痛

食色與溫暖

那一味味的藥

就像一個個生動的古漢字

譜寫唐詩宋詞元曲

就像麥子、稗子和野谷子

釀就一壇壇好酒

我希望你的身體慢慢好起來

夜深了，我在想

你正在煎熬的藥罐里

是否有乳香

是否有你童年

遍插茱萸的懷熟地

是否有厚樸神曲

是否有菊花、粉黛、夏枯草

如果你的病是相思病

沒藥可治

如果你想我太甚

遠志當歸，肉蓯蓉

談 話

大汗淋漓過后，他們談話

偶爾陷入沉默

女人安靜地偎在男人懷里

聽他講故事

男人的聲音沙啞，低沉

煙霧迷蒙

有如姑蘇城外的細雨

女人記得某天在一所咖啡屋里

男人坐在對面

女人望著男人的眼睛

他們沉默良久

男人低下頭，把手慢慢伸了過去

女人撫觸著他的手

屋子里的音樂突然停止

鄰座包廂的一對男女細小的談話

打破空氣中的沉默

他們的笑聲很大，很曖昧

觸電一樣

咚咚咚地撞擊著一堵墻

一扇門

女人慢慢趴下身子

伏向桌邊，平行地注視著

男人修長的手臂

長滿汗毛的手臂

桌子在抖動

女人陷入幻想，幻想這條手臂

撫摸這條手臂

男人的手臂，就像他們即將穿過的

一條狹長的街道

又像一列火車，轟隆隆地

通往一條黑暗的隧道，通往

過去與未來，通往

一個陌生而理想的客棧，繼續

他們的談話

局外人

世俗之見，來自愛的疼痛。

我可以在風雪中長久地凝視你的臉，

淚水冰涼，雪花晶瑩。

我用詩撫觸，用體溫

測量你的孤獨，你的敏感神經，

憂郁的記憶區間。

我試圖把兩個國度的時間，或把

時鐘和分針捆綁在一起，

那也只有在子夜，憐愛的意志

戰勝欲望

才成其為可能，否則徒勞。

潔凈的光

我們赤祼著身體，相擁而眠

快樂天使，蛇，從我們身上爬過

留下痕跡，靈魂爵士樂

至今沒有消失

你是我眼里的另一個伍爾芙

黑色的，伍爾芙貓

我喜歡你眼睛里的憂郁

你的光，你的黑暗

潔凈的光，亦如黎明中的苔痕

映照在久違的案臺上

細數那些塵埃，中年的危險記憶

從你的小腹處隱隱歸來

婚 祭

那年冬天 一場大雪

覆蓋金山店小鎮

黃瑰堡教堂就在村旁

唱詩班的女孩把歌聲送上塔尖

我遠遠地立在教堂門外

向女孩們致敬

向雪致敬

生的意義 死的秘密

來自雪后的明亮

雪后的 余華寺的鐘聲

愛 情

我追求一種

粗糙感

類似于雛女涉世的粗糙感

而她對于世界的

先知，詛咒與赤裸

撫摸著

牧羊湖的夜晚

她的羊群，她的閃電

放逐于昨夜的

烏云之上

午夜的面包師

紅色斜線穿過

想象中的恥骨，穿過

欲望漩渦

墻與音樂，成為昨夜

擁抱歡娛的背景

或者，它就是我們

尋覓已久的床

那藍色花朵，在燈光中

閃耀著你的唇色

聽，守夜人鐘聲已敲響

那就回家吧

午夜的面包師

在等待黛安的歸來

雨 夜

雨下得很大，沖刷著街道

一夜肖邦耳邊流逝

夜里寬衣去陽臺

查看結著花果的植物們

擔心它們遭受一場風吹雨打后

還剩下多少花朵和果粒

我思念這個秋天

黛安穿著碎花旗袍來看我

墻上的斑點

墻，灰色鏡子。墻上的斑點

旋轉中動態的滲入

血的，黑的，深灰的斑點

混沌的，深邃的，烏鴉的黃昏天空

記憶關切這些陌生而熟悉的

斑點，星星

在鏡子中閃耀，墜落

星星閃耀的墻體，激蕩整座空房子

靈魂幽閉，肉體的命運

也在墜落

哀悼的歌聲響起

哀悼的音符，在顫栗中嵌入墻體

歸田園居

幼年記憶，

吾之故鄉。

歸田園居，

畢生之理想。

明年深秋，

我要娶黛安為妻，

和親人

聚集一堂。

何日

打馬還鄉，

測量

未來之墓地，

包括朝向

和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