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 江
(南京大學 哲學系,江蘇 南京 210046)
金庸先生的小說《天龍八部》里有一局珍瓏棋局。小說第三十一回“輸贏成敗,又爭由人算”,段譽等一眾人等來到了逍遙派無崖子的大弟子蘇星河面前,蘇星河按照無崖子的設計,在逍遙派門用青石棋盤擺下了這一珍瓏局。一行人中,玄難、段譽、慕容復、鳩摩智、段延慶都是極其聰慧之人,也精于對弈,但對蘇星河面前的這一局珍瓏,卻是毫無辦法。段譽棄子認輸,而心性頗重的慕容復和段延慶二人,在弈局中幾乎走火入魔,都幾近自戕。尤其是段延慶,其鐵杖已經觸及胸口,若不施以援手,恐段延慶性命不保。正在此時,對弈局一竅不通的虛竹出手了,他將白子放在了一眾行家看來最不應該著手的地方。金庸先生筆下的蘇星河怒道:“胡鬧,胡鬧,你自填一氣,自己殺死一塊白棋,哪有這等下棋的法子?”,也就是說,虛竹下的是一招貌似自殺的棋招,白子下去,一片白子都沒有了氣,陷入劣勢。所以在一旁觀戰的鳩摩智、慕容復、段譽等人都不僅哈哈一笑,同為少林寺弟子的玄難見此棋招也不由得“搖頭莞爾”。在眾多高手看來,此局虛竹已經敗定。然而,隨后的狀況是,“豈知他閉目落子而殺了自己一大塊白棋后,局面頓呈開朗,黑棋雖然大占優勢,白棋卻已有回旋的余地,不再像以前這般縛手縛腳,顧此失彼” 。蘇星河多年以來在與各路高手的對弈中,已經將珍瓏局的萬般變化成竹于胸,然而,恰恰是虛竹的自殺死招,殺得蘇星河措手不及,更是在段延慶的隱秘的指導下,破了無崖子的珍瓏局。而虛竹的死招,也成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典范。
對于全球化時代的資本主義何嘗不是如此呢?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新自由主義資本主義強勢復興,福利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均在新自由主義的凌厲攻勢下不斷退縮,西方國家的馬克思主義和左翼知識分子日漸陷入“冬月”。他們試圖找到各種途徑來走出全球化資本主義布下的珍瓏局,其中不乏各路左翼精英和理論高手,如阿多諾、馬爾庫塞、哈貝馬斯、福柯、德里達、弗里德里克·詹姆遜,甚至新近的奈格里、大衛·哈維、阿甘本、朗西埃等人,但面對新自由主義的見招拆招,始終沒有真正破解其中的癥結,他們對資本主義的抵抗,其姿態性意義大于實際的內涵。那么,對于破解資本主義的奧秘,是否還有其他可能性?當西方馬克思主義和左派知識分子將目光集中于對資本主義及其建構的文明形態,一種以現代性技術為基底的景觀世界時,他們始終與之保持著一個批判性的距離,因為這種景觀意味著物化和異化,而異化則代表著被饕餮般的資本所吞噬。或許,正在崛起的左翼加速主義或數字加速主義正視圖成為新時代的阿爾戈英雄,他們給出了一個完全不同的面對資本主義并超越資本主義的方向——加速!不過,他們的新的加速神話能否穿過濃濃的陰霾,遠征科爾喀斯,為我們帶回傳說中的金羊毛?且讓我們拭目以待。
1830年9月,第一輛蒸汽列車機頭從利物浦港口出發,緩緩地駛向英國的棉紡工業重鎮曼徹斯特,在那里,第一臺珍妮紡紗機在蘭開夏郡的紡織工廠里使用,隨后新的水力紡紗機、騾機、走錠精紡機不斷地被發明了出來,棉紡工業的發展速度越來越快,恩格斯曾就此寫下了:“由于珍妮紡紗機不斷改進,機器隨時都會變成過時的,因此必須加以改造或者干脆棄置不用;……由于這些發明(這些發明后來年年都有改進),機器勞動在英國工業的各主要部門戰勝了手工勞動,從那時起,英國工業的全部歷史所講述的,只是手工業者如何被機器驅逐出一個個陣地。”[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91-92頁。這就是一個加速的過程!機器的改進,蒸汽機車和鐵路運輸的開通,以及煤炭能源的大量使用,讓資本主義進入到一個十分迅猛的發展階段,羅格·奧斯本說:“蒸汽機的改進,用于毛紡業和棉紡業的大工廠的那些天才的機器設備,在資本和技術的幫助下,超越了所有的計劃。隨著這些機器被用于絲綢、亞麻、針織品和其他產品的工廠,在勞動力的幫助下,這些工廠突飛猛進,既打敗了這一時期的勞動力價格上漲,也打敗了其他國家的競爭。”[注][英]羅杰·奧斯本:《鋼鐵、蒸汽與資本:工業革命的起源》,曹磊譯, 電子工業出版社2016年版,第318-319頁。從速度上來說,蒸汽機和大型機器的使用讓生產和運輸的節奏都加快了,隨之帶來的是英國生產力的迅速提高,并極大地突破了傳統封建制的束縛,讓英國迅速走向了現代社會,成為資本主義的典范,這也是為什么馬克思認為:“那么‘人’的‘解放’……只有在現實的世界中并使用現實的手段才能實現真正的解放,沒有蒸汽機和珍妮走錠精紡機就不能消滅奴隸制。”[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54頁。
當然,馬克思和恩格斯也看到了這種技術發明及其不斷革新帶來的生產和流通加速運動所帶來的政治后果,即相對封閉的封建制社會逐漸讓位于工業化的資本主義社會,同時也誕生了與資產階級相對立的工業無產階級,這是新型的社會關系——即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形成。在這種生產關系下,資本家剝削和壓榨工業無產階級的勞動,并讓他們過著赤貧的生活。伴隨著工業技術的迅速改進,在大機器帶來日益增多的巨額利潤的同時,也生產出無產階級的赤貧,將他們變成了機器大工業的奴隸。資本家的財富積累和工業無產階級的赤貧速度都是隨著十九世紀技術改進和更新的加速運動而不斷前進的。
在這里,問題在于:在工業革命時期,馬克思的批判的矛頭指向的究竟是資本主義的工業革命帶來的生產的加速運動,還是在這種加速運動下產生的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的兩極分化?實際上,在馬克思那里,這個兩個問題很難截然分開,馬克思說:“為了進行對抗,資本家就采用機器。在這里機器直接成了縮短必要勞動時間的手段。同時機器成了資本的形式,成了資本駕馭勞動的權力,成了資本鎮壓勞動追求獨立的一切要求的手段。在這里,機器就它本身的使命來說,也成了與勞動相敵對的資本形式。棉紡業中的走錠紡紗機、梳棉機,取代了手搖并紗機的所謂的搓條機(在毛紡業中也有這種狀況)等等——所有這些機器,都是為了鎮壓罷工而發明的。”[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二版第32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387頁。在這段文字里,馬克思給我們提供了一個轉移的畫面。顯然,真正剝削工人的是資本家,資本家從工人那里榨取了剩余價值,整個資本主義社會的矛盾也體現為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的矛盾。但是,在這里,馬克思談到了另外一個問題,由于資本家追求更大的相對剩余價值,使用機器和技術的改進來對付工人的反抗,機器的出現,機器帶來的生產效率的提升,其實讓機器成為了工人的對立面。有趣的是,當1825年英國工程師理·羅伯茨發明了走錠紡紗機之后,工人們將這種紡紗機稱之為“鐵人”。在尤爾的《工廠哲學》中,就記載了工人在這種“鐵人”的競爭之下,被迫服從于資本家的統治:“廠主把自己的走錠紡紗機的規模擴大一倍,就可以除掉那些不友好的或反叛的工人,而重新成為自己工廠的主人,這會給他帶來很大的好處。”[注]轉引自《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二版第32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389頁。這樣,資本家與工人的對立,在一個方面一定意義上逐漸表現為“鐵人”和工人的對立。像走錠紡紗機這樣的機器的發明,實際上就是為了應對工人的罷工而出現的,所以,在無產階級面前出現了一個直接的敵人,這就是作為“鐵人”的機器。于是,“鐵人”與工人之間的矛盾,在表面上逐漸掩蓋了資本家與工人階級的矛盾。工人看到的是,當機器越來越改進,“鐵人”越來越成為工廠生產的主角,他們的生存空間也就逐漸被壓縮了,所以,他們為了爭奪自己的空間,就必須與這些加速前進的機器改進斗爭,也意味著與技術和生產的進步斗爭,他們原本指向資本家的矛頭被迫掉轉過來,針對那個正在日益逼近的“鐵人”,甚至將矛頭指向了支撐著“鐵人”加速運動的背后的力量——技術進步。這樣,在馬克思意義上的無產階級反對資產階級的斗爭發生了偏轉,變成了反對生產和技術進步的斗爭,也是反對整個社會生產力進一步加速的斗爭,即無產階級及左翼思想家不得不將自己的批判火力對準另一個目標:資本主義的進步。
在西方馬克思主義和左翼知識分子中,反對生產力和物質的進步成為了20世紀初期的一種共識,如法國左翼學者喬治·索雷爾(Georges Sorel)在《進步的幻象》一書中就曾經批判到:“在資本主義社會里,存在著這樣一種物質進步,它允許統治者怡然自得,但它同時還是社會主義革命的必要條件。與生產技術相關的這種物質進步得到了資產階級的贊許,他們歡迎一種更成功的生活。”[注][法]喬治·索雷爾:《進步的幻象》,呂文江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00頁。索雷爾對資本主義的技術和物質進步的批判,顯然不是孤立的個案,索雷爾進一步將進步作為一種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認為無產階級革命必須在清除資產階級的統治之前,就已經首先清除作為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進步主義。這一態度顯然影響了后來的法蘭克福學派的思想,例如,在1964年的《論進步》一文中,阿多諾和索雷爾一樣,將進步視為一種“意識形態”,甚至是一種“拜物教”。阿多諾說:“進步的拜物教化捍衛的僅僅是一種特殊性,即僅限于技術的進步。如果進步真的掌控著一切,那么這個概念帶有暴力的標記。”[注]Theodor W.Adorno, Can One Live after Auschwitz? A Philosophical Reader,ed. Rolf Tiedemann. New York: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3,p. 145.而在《啟蒙辯證法》中,技術的進步基本上是啟蒙理性的同謀:“今天,人性的墮落與社會的進步是聯系在一起的。經濟生產力的提高,一方面為世界變得更加公正奠定了基礎,另一方面又讓機器和掌握機器的社會集團對其他人群享有絕對的支配權。在經濟權力部門面前,個人變得一錢不值。社會對自然的暴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注][德]霍克海默、阿多諾:《啟蒙辯證法》,渠敬東、曹衛東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頁。這樣,一旦我們將技術和生產的進步作為無產階級的革命的對象,也就是說,一旦左翼知識分子選擇了將技術和機器革新和發展作為批判的對象,那么,就意味著這些左翼知識分子選擇了在寧謐的當下來抵抗一個烏托邦化的未來,在喬治·奧威爾《1984》和扎米亞京的《我們》這樣的反烏托邦的小說中,與其說是反對一個高度集權化的社會,不如說是對技術加速革命的未來的恐懼,正如當代英國左翼哲學家克利奇雷曾經感嘆道:“我們必須要抵抗未來的觀念和意識形態,因為未來通常是資本主義進步觀念的最后的王牌。”[注]Simon Critchley, “Ideas for Modern Living: The Future”, Guardian, 21 November 2010.
似乎在這個過程中,一切都跑偏了方向。與資本主義的斗爭已經轉變為同技術和生產的加速運動的斗爭,在許多二戰之后的西方馬克思主義學者和左翼知識分子看來,擊敗了技術進步及其現代化的發展,就是打敗了資本主義本身,于是,反資本主義的目標與反技術和生產加速運動斗爭被左翼學者綁在一起。當他們錯誤地將生產力的發展和技術進步作為反抗目標的時候,很容易在這種宏大的現代化的力量面前感到絕望,那個曾經靜謐的過去,那個嫻靜愜意的午后時光一去不復返了,日常生活中的一切都被綁定在社會加速進步的車輪上,任何與之對抗的力量,都被鋼鐵的洪流碾成齏粉,煙囪和鋼筋混凝土的叢林代替了綠色的叢林,馬路上轟鳴的汽車喇叭聲和呼嘯而過的引擎聲打破了以往的日常生活的節奏,所有的人,包括那些左翼知識分子在內都被無情地卷入到這個過程中,這是一種絕望,一種無法逃脫的絕望。
在新興的馬克思主義加速主義(或左翼加速主義)看來,這種試圖逃避技術進步和生產加速的知識分子,實際上只是作出了一個錯誤的判斷,即技術加速=資本主義。阿列克斯·威廉姆斯(Alex Williams)和尼克·斯爾尼塞克(Nick Srnicek)的《加速主義政治宣言》就明確地指出:“正如馬克思所說,不能將資本主義視為真正加速的代表。同樣,認為左翼政治就是反對技術加速,至少在部分意義上,這是一個誤解。”[注]Alex Williams and Nick Srnicek, “Accelerate: Manifesto for an Accelerationist Politics”, in Robin Mackay and Armen Avanessian, eds,#Accelerate: The Accelerationist Reader Falmouth: Urbanomic, 2014. p.354.的確,這是一個吊詭。本來應該用來指向資產階級的批判和斗爭力量,被轉移到技術和進步之上。所以,對于今天的左翼加速主義來說,重要的不是去讓已經處在軌道上的加速的列車停下來,我們的孱弱的肉身沒有這種潛質,我們真正要批判的是資本主義對這種技術加速力量的壟斷,并認為是他們創造了這種力量。能夠被資產階級所利用的技術進步,同樣可以成為無產階級自身的力量,只有這種力量成為無產階級的武裝時,才有可能同資產階級的利維坦進行搏斗。或許,今天的左翼加速主義就是一個試圖重新讓無產階級裝備技術加速的物質力量的先鋒,在他們的耳邊再次響起馬克思的名言:“批判的武器當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質力量只能用物質力量來摧毀。”[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9頁。
對技術加速的仰慕并不是從今天的左翼加速主義開始的,實際上從二十世紀初以來,由于機器大工業的進步,由于電力革命和傳播技術的發展,在資本主義內部誕生了一批擁抱速度,試圖與加速的技術和生產保持節奏上的一致,從而實現一個從未存在(甚至從未被設想過)的未來。在喬治·索雷爾將技術加速視為一種資本主義的進步的意識形態的同時,意大利的未來主義的代表人物馬里內蒂(Marinetti)就用自己的方式表達了對資本主義生產力和技術力量的崇拜,在他的《未來主義宣言》中,馬里內蒂說道:“我們認為一種新型的美正在豐富著世界之美:即速度之美。呼嘯著的賽車引擎,以及閃閃發光的巨大的排氣管,好像猛勁呼吸著的蛇……咆哮著的汽車如同騎在霰彈上一樣,它比盧浮宮的勝利女神更美麗。”[注]F. T. Marinetti, “The Manifesto of Futurism”, in Lawrecne Rainey and Christine Poggi, Laura Wittan esd, Futurism: An Anthology,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9, p.51.
馬里內蒂的速度崇拜,包含著對慢節奏的生活的敵意,同時也讓他走向了技術的反人文主義。對他來說,速度即社會正義,只有那些能夠跟上快節奏發展的人才有資格在這個加速發展的社會中生存,相反,那些遲滯和緩慢的人,勢必會被不斷加速的社會運動所淘汰。馬里內蒂用冷酷無情的語言說道:“那些孱弱的病態的人,會被加速發展的文明的車輪所擠壓,碾碎,變成齏粉。那些落伍街道上的綠色的茬子,將會被速度的剃刀所剔除。”[注]F. T. Marinetti, “The Manifesto of Futurism”, in Lawrecne Rainey and Christine Poggi, Laura Wittan esd, Futurism: An Anthology,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9, p.104.與尤爾的《工廠哲學》中描述的一致,馬里內蒂的未來主義也建立在技術加速與人的對立的基礎上,也就是說,社會生活中技術加速是一個適者生存的篩子,讓那些更能適應社會快速變化和技術發展的人存活下來,而那些緩慢而病態的人會被“速度的剃刀”所消滅,這是一種法西斯式的加速觀,這種未來主義的加速讓馬里內蒂等人更容易走向法西斯主義,正如本雅明·諾伊斯(Benjamin Noys)批判道:“未來主義并不是單純的崇拜技術,而是將加速變成一種新的斗爭形式。很明顯,意大利的未來主義主流形式與法西斯主義的‘方案’相媾和,淪為一種法西斯主義現代化的復雜的立場。”[注]Benjamin Noys, Malign Velocities: Accelerationism and Capitalism, Winchester: Zero Books, 2014, p.13.
與馬里內蒂一樣,德國猶太思想家本雅明也看到了速度帶來的魔力。與霍克海默和阿多諾將技術和速度看成啟蒙理性下的意識形態,將技術進步等同于人性的墮落不同,本雅明有著自己的對技術和速度的看法。他深刻地體會到技術并不是對自然的駕馭,而是對自然與人之間的關系的駕馭。這樣,本雅明看到的技術加速,一方面在將傳統的人性融化在資本主義的冰水里,也看到了技術加速的速度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沖擊感,本雅明說:“技術為人性的發展造就了這樣一個物理空間,在此空間里,人與宇宙的交往呈現出一種全新的、不同于它在民族和家庭中所具有的形態。在此只需回想一下對速度的體驗,如今,人類正憑它開始向時間內部進行不可測算的旅行,以在那里遭遇讓病人得以康復的律動,正像以前在高山之巔和南海之濱發生的事情一樣。”[注][德]瓦爾特·本雅明,《單向街》,王才勇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49頁。本雅明同樣也崇拜技術帶來的速度,但是本雅明并不像未來主義的速度的剃刀一樣,讓那些無法適應高速運動和發展的人被速度所消滅。本雅明對速度的擁抱,是一種敞開的,因為在靜止的空間中,一切可能性都被窮盡了,在那里,沒有未來,因為未來和當下一模一樣。只有速度才能打破這種死循環,產生一種全新的,不可能被資本主義社會所掌控的空間,這意味著技術加速不僅可以超越我們的控制(即本雅明所謂的“時間內部的不可測算的旅行”),也超越了資本主義的控制,因為這種全新的形態也碾壓了統治者和資產階級,他們同樣對快速運動的眩暈感到不適,也正是在共同的眩暈中,如同“在高山之巔和南海之濱”一樣,我們才能找到讓病人康復的律動。我們的社會就是本雅明筆下的病人,因為對于資本主義的癥候,我們需要的不是停下來,而是對速度體驗,我們只有讓自己適應于不斷快速變化的速度,我們才能看到走出資本主義藩籬的律動。
當代加速主義的最重要的代表人物是尼克·蘭德(Nick Land)。上世紀九十年代,尼克·蘭德與一群賽博朋克組建了一個全新的組織“控制論文化研究所”(Cybernetic Culture Research Unit, 簡稱CCRU),按照尼克·蘭德的定義,這是一個游牧型的學術組織,沒有中心,也沒有固定的線路。“游牧”一詞,蘭德顯然借自于德勒茲和迦塔里。實際上,蘭德毫不諱言自己是德勒茲和迦塔里的擁躉,在他看來,《反俄狄浦斯》開啟了他的精神之旅,他對德勒茲和迦塔里的這段話奉為圭臬:“哪一條才是革命道路?是否只有一條?——像薩米爾·阿明建議第三世界國家所說的那樣,退出世界市場,恢復法西斯式的‘經濟方案’?或者走向相反的方向?深入到市場的運動中,解碼并解域化?從更高階段分裂癥特征的理論和實踐的角度來看,或許這些流動尚不足以解域化,不足以解碼。我們不是要退出這個過程,而是要更進一步,去加速這個過程,正如尼采所說,在這個問題上,真相是,我們看到的還不夠徹底。”[注]Gilles Deleuz, Félix Guattari, L’Anti-dipe, Paris: Les éditions de Minuit, 1972, p.285
德勒茲和迦塔里的態度與那些反進步主義的左翼政治分子有著天壤之別。在德勒茲和迦塔里看來,當下資本主義的問題,并不是技術太過發達,加速的速度太快而讓處于其中的人們感到眩暈和嘔吐。薩米爾·阿明與阿多諾、馬爾庫塞等人的態度相一致,為了避免異化,為了避免卷入資本主義加速發展的過程,第三世界國家或者無產階級需要退出資本主義的加速過程,保持自己相對緩慢的運行。實際上,當代法國哲學家阿蘭·巴迪歐(Alain Badiou)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他也認為當代資本主義社會中的技術的發展不是太過了,而是還不夠:“我只能相當遺憾地認為,技術仍然十分平庸,十分溫順……技術還不夠,技術仍然處于初級階段——這就是真實情況:資本的統治駕馭并簡化了技術,而技術的潛能是無限的。”[注][法]阿蘭·巴迪歐,《哲學宣言》,藍江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31頁。這樣,無論是德勒茲,迦塔里,還是巴迪歐,實際上都認可了一種對立關系,技術加速與資本主義的控制與治理是對立的,尼克·蘭德感覺到,不僅是無產階級無法直接面對技術加速的力量,實際上資本主義的統治者也害怕這種力量,正因為如此,他們才試圖將技術加速的力量控制在他們可以控制的范圍內。尼克·蘭德感覺到,正是資本主義對技術加速的管控才造就了九十年代資本主義的死氣沉沉,整個社會毫無生氣,因此,尼克·蘭德希望和德勒茲一樣,讓技術沖破這種管制,成為德勒茲意義上的解域化的力量:“因此,機器革命處在與社會控制對立的方向上,走向更加無拘無束的市場化,將社會領域撕得粉碎,‘進一步’加強市場運動,解碼和解域化,我們可以在解域化的方向上走得更遠。”[注]Nick Land, Fanged Noumena, Falmouth: Urbanomic, 2012. p.340-341.蘭德的加速是一種流體(flux)的加速,也就是說,在根本上,加速的流體始終抵抗著資本主義的控制,一旦其加速流動,就會創造出在資本主義控制之外的領域,而這種領域恰恰是我們解域化資本主義的可能性所在。
蘭德看到了一種希望,技術加速帶來了沖破資本主義限制的可能性。而在蘭德心目中,中國就是這種希望的代表。在一次中國旅行中,尤其是到達上海后,他十分欣喜地認為,“新的中國來自于未來”[注]Nick Land, Fanged Noumena, Falmouth: Urbanomic, 2012. p.442.,而上海這座中國最大的城市,成為尼克·蘭德理解中國技術加速的重要支點,他提出“上海最近達到了進入新現代性的逃逸速度,例如新天地的千年變化發展,就是城市里程碑,它只是萌芽式的,或許是回溯式的新現代性”[注]Nick Land, Shanghai Times: Introduction to Eternal Return and After Neomodernity, Falmouth: Urbanomic, 2011. p.12.,而中國(蘭德分析的主要是上海)的逃逸式速度,展開了一個西方現代性所無法掌控的新現代性,也意味著對全球資本主義的解碼和解域化,而蘭德認為,上海這種獨特的解域化,并不是簡單地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復活。恰恰相反,上海是一種逃逸線的加速運動的結果,蘭德說:“新現代性更為現代,也是再一次現代。通過周期性的綜合(加速)進步的變遷,它創造出了一個明顯的藍圖:時間螺旋(the time spiral)。這個時間螺旋已經有點超過了我們自己的范圍……”[注]Nick Land, Shanghai Times: Introduction to Eternal Return and After Neomodernity, Falmouth: Urbanomic, 2011. p.14.。
蘭德對于上海的理解,關鍵在于他在中國、在上海看到了一種不受資本主義控制的力量,正如在他談到上海時,談到的“時間螺旋”概念,就是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范疇。“時間螺旋”帶有非人(inhuman)的痕跡,成為了外在于人類生活的一種不受羈絆的力量,尼克·蘭德等人為這種神奇的力量歡呼,因為那里有著一種無法預料的本能快感。但是這種超越了資本主義的加速力量,何嘗不是一個惡魔呢?本雅明·諾伊斯對蘭德批評道:“加速主義者建構了一種絕對的資本主義形象,即它是一個怪獸一樣的機器,或者在蘭德看來,加速主義召喚出了拉夫克拉夫特小說中的怪獸修格斯(Shoggoth)”[注]Benjamin Noys, Malign Velocities: Accelerationism and Capitalism, Winchester: Zero Books, 2014, p.71.。盡管德勒茲、迦塔里和尼克·蘭德都希望以加速的流體式的流動來解域化,擺脫資本主義的控制,但是這種流體運動,正如蘭德所說,是一種機械欲望(machinic desire),這種欲望已經超越了現有所有人的控制,而這種不受約束的機械欲望,正如修格斯一般,不僅吞噬了資本主義,也有可能吞噬所有的人。
在梳理了加速主義從資本主義初期的“速度的剃刀”到尼克·蘭德的“修格斯”式的加速主義之后,我們可以回來看看在今天數字資本主義背景下的加速主義的新形態——新馬克思主義的加速主義,其代表人物是兩個加拿大的年輕新銳思想家阿列克斯·威廉姆斯和尼克斯爾尼塞克,2013年,他們倆合作完成的《加速主義政治宣言》宣告了新馬克思主義的加速主義的誕生,也是他們從今天的數字資本主義時代出發,重新激活那個被左翼知識分子批駁為“修格斯”的加速主義的魔力。
如果說歷史上的加速主義都在追求著技術加速的力量,去主動擁抱技術加速帶來的神秘力量的話,那么今天的新馬克思主義的加速主義,顯然被傳統西方左翼和馬克思主義知識分子批評為主動地去擁抱資本主義的力量。例如,傳統西方馬克思主義對資本主義的批判,很喜歡援用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對異化勞動的批判,而人在與自己的產品、與整個生產過程相異化之后,誕生了一種與自己類本質相異化的異化勞動,在異化勞動之下,人的本質消失了,淪為了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的附庸,人如同被資本主義大工業、大機器生產操縱的行尸走肉,失卻了那輕盈飛舞的靈魂。在進入數字化時代之后,這種情況并沒有得到改觀,如果說在馬克思的時代里,異化表現為異化勞動對人的類本質的統治,那么今天的數字時代的異化是“我們所有的個體和個體的交往,已經完全被一般數據所穿透,是一種被數據中介化的存在,這意味著,除非我們被數據化,否則我們將喪失存在的意義”[注]藍江:《從物化到數字化:數字資本主義時代的異化理論》,《社會科學》2018年第11期,對于數字異化的更詳細的討論,也可以參看我這篇論文。。如果說,在馬克思和盧卡奇的時代,異化意味著物對人的穿透和統治,實際上是一種物化,那么在今天,我們的身體和一切社會行為,都被數字所穿透,我們被還原為數字平臺上的一個數據簇,我們借助著數字化的虛體來參與社會交往、經濟生產和政治參與。所以,今天的異化已經從物化的異化,變成為數字化的異化。
而問題的關鍵在于,今天的左翼知識分子應該如何對待這種新異化的現象。傳統的西方馬克思主義對異化進行了無情的批判,在行動上,他們主張與資本主義的生產和消費體系保持一定的距離,不僅不要淪為大機器生產的奴隸,也不要成為景觀化消費和象征化的交換的犧牲品。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甚至在今天的一些左派知識分子那里,異化仍然是以負面的形象出現的。由于對異化的拒斥,西方馬克思主義和左翼知識分子選擇與異化的生產和消費保持了一個批判的距離,因為如果不保持這個距離,就像段譽、慕容復、段延慶所看到的珍瓏局一樣,會讓自己的一片白子瞬間被資本主義的力量所吞噬。新馬克思主義的加速主義的出現,似乎正如同虛竹的落子,不是躲避那片即將被資本主義的黑子所吞噬的白子的生命,而是直接上前,讓以往的左翼知識分子所顧忌的白子徹底抹去,從而開辟一片新的天空。正如詹姆士·特拉福德(James Trafford)和佩特·沃爾夫達爾(Pete Wolfendale)評價說,今天的左翼加速主義“的共同線索就是將異化作為一個肯定性的力量:它讓我們的進步,擺脫了那些伊甸園式和諧(包括經濟和諧、政治和諧、社會和諧和生物和諧)的幻想,成為自由的奧義譜系學。”[注]James Trafford, Pete Wolfendale,“Alien Vector: Acceleratuionsim, Xenofeminism, Inhumanism”, Angelaki: Journal of the Theoretical Humanities, 2019(1). p.2.是的,不是拒絕異化,而是將今天的異化當成一種武器,與之合體,讓其加速,從而沖出資本主義的藩籬。
在新馬克思主義的加速主義看來,加速主義的根源并不是未來主義的法西斯主義,而是十九世紀的馬克思。在《加速主義政治宣言》中,他們這樣說道:“馬克思是最典型的加速主義思想家。和那些俗套的批判相反,甚至與今天許多馬克思主義相反,我們必須記住,馬克思為了徹底理解和改變他的世界,使用了當時最先進的理論工具和實驗數據。他不是一個抵抗現代性的思想家,而是對現代性進行分析和介入,理解現代社會所有的剝削和腐敗,承認資本主義仍然是世界上迄今為止最先進的經濟體制。他的目標不是反轉資本主義,而是通過加速超越資本主義的價值形式的限制。”[注]Alex Williams and Nick Srnicek, “Accelerate: Manifesto for an Accelerationist Politics”, in Robin Mackay and Armen Avanessian, eds,#Accelerate: The Accelerationist Reader Falmouth: Urbanomic, 2014. p.353.
從這段話中,我們可以得出如下幾個信息:(1)馬克思實際上反對的不是進步,也不是先進的科技,相反,馬克思本身是物質力量進步的擁躉,正如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所說的那樣,物質生產力的進步終將打破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縲紲;(2)因此,馬克思的政策不是向后退,退回到靜謐的田園詩歌式的過去,退回到封建小農式的浪漫情懷中,實際上馬克思斯已經在《共產黨宣言》的第三部分批判了這種思維。同樣是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肯定了資本主義社會相對于封建社會的進步性,資本主義創造了比以往各個時代更豐富的物質財富,也創造了有史以來最強大的生產力,這種生產力,相對于之前的古代社會和封建社會,顯然是一種解放性的力量。因此,無產階級革命的目標不是“反轉資本主義”,退回到前資本主義的狀態之中去,或者將資本主義創造的解放性的力量即生產力變成恐怖的怪獸修格斯,從而加以拒絕;(3)馬克思的政治目標是“加速超越資本主義”,因為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存在著一個極限,即容納生產力加速發展的極限,一旦生產力超越了這個極限,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就會土崩瓦解,正如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明確指出的:“資產階級用來推翻封建制度的武器,現在卻對準資產階級自己了。”[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06頁。這種力量不僅僅指的是資本主義創造了自己的對立面無產階級,也是指他們締造出來的加速的物質力量,正在反過來針對資本主義本身。生產力自身的加速本身就能突破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限制,而這個邏輯在西方馬克思主義和左翼知識分子的思想中長期以來被掩蓋了。
戰勝資本主義的奧秘,并不在于躲到某個犄角旮旯里,向龐大的資本主義的利維坦發動偷襲,或者在資本主義代議制框架里,玩著協商和辯駁的游戲,甚至上街的游行示威和占領運動,這一切都在沉悶的資本主義控制下,已經淪為了一種政治儀式。身份政治學消化了傳統西方馬克思主義最后的一點地盤,讓統一的無產階級變成了一盤散沙,斗爭成為僅僅關注于個體特殊身份,謀求資本主義對其的身份進行可憐的承認的斗爭。當左派的陣地退無可退的時候,會發現曾經是他們手上最重要的武器——底層的人民群眾——已經成為以特朗普為代表的右翼民粹主義的武器,他們反過來將傳統左派打成了“白左”,讓這些遠離了馬克思主義傳統地盤,拒斥著技術加速進步的左翼徹底被歷史所拋棄。所以,對于今天的新馬克思主義的加速主義來說,那個曾經被傳統左翼所拋棄的陣地,恰恰是問題的癥結所在。然而,問題不僅僅如此,在數字資本主義的今天,資本主義已經感受到了數字技術加速帶來的一種不可控制的力量,而為了避免難以羈絆的加速的力量,“資本主義開始限制技術的生產力,或者說,至少將技術生產力導向毫無作用的細小目標上”[注]Alex Williams and Nick Srnicek, “Accelerate: Manifesto for an Accelerationist Politics”, in Robin Mackay and Armen Avanessian, eds,#Accelerate: The Accelerationist Reader Falmouth: Urbanomic, 2014. p.355.。
是的,從資本主義的統治和治理來說,他們并不希望釋放技術加速的潛能,尤其在今天的數字化時代,數據的無限加速很容易產生一種資本主義的治理的外部化,如比特幣的產生就是這樣[注]比特幣是一種利用哈希函數的復雜的數字算法創造出來的開源軟件,在其最初誕生的意義上,作為一種區塊鏈技術,比特幣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今天金融資本主義的管控范圍,成為了一個平行于金融資本主義的流通和金融體系,盡管今天的資本主義金融市場正在試圖努力控制區塊鏈技術及其最重要的代表比特幣,但是比特幣打開的技術的潘多拉的盒子,或許會迅速地在資本主義金融體系內產生新的逃逸線。可以參看[美]菲兒·尚帕涅主編:《區塊鏈啟示錄:中文聰文集》,陳斌、胡繁譯,機械工業出版社2018年版。。所以,新馬克思主義的加速主義的目標在于掌控曾經掌握在資產階級手中的技術加速的主導權,讓技術的加速和物質的進步沖破資本主義的監管和束縛,創造出新的可能性,而在其中,他們不是去摧毀,而是去接管資產階級業已締造出來的物質平臺,所以,威廉姆斯和斯爾尼塞克認為:“加速主義希望解放潛在的生產力。在這個計劃中,不需要摧毀新自由主義的物質平臺,只需要將其重新導向公共性目的。現存的基礎設施并不屬于需要摧毀的資本主義,而是走向后資本主義的跳板。”[注]Alex Williams and Nick Srnicek, “Accelerate: Manifesto for an Accelerationist Politics”, in Robin Mackay and Armen Avanessian, eds,#Accelerate: The Accelerationist Reader Falmouth: Urbanomic, 2014. p.355.由此可見,新馬克思主義的加速主義,改變了批判的矛頭,他們很清楚地認識到,馬克思主義的目標根本不是進行生產力的批判,或者讓生產力的進步的腳步慢下來,甚至停下來,與其相反,他們不僅不能阻止和延緩生產力的進步,而是需要加速,讓生產力的馬達的轟鳴聲更洪亮一些,讓數字時代的數字化平臺的計算和分析變得更加龐大,更加復雜。而馬克思主義的加速主義的目標需要的僅僅只是將貼在技術進步的怪獸修格斯的身上的資本主義的簽名或花押,變成無產階級的印記,成為服務于公共性目的的武器,這里不再是國王的象征性身體,而是一種集體性的無產階級諸眾的力量。正如威廉姆斯在另一篇文章中解釋說,加速主義實際上是一種無策略者的社會主義策略:“策略,是所有領導權規劃之中的引導性力量,它應該是集體智慧的結晶,在與環境的互動中,提出行動的手段和目的。這樣,在政治行動中,集體智慧可以在自身的條件下,重新制定超越規范的可能性。……這樣,和所有有著雄心壯志的規劃一樣,左翼加速主義必須在具體的理性體系和更廣闊的環境的不斷互動中來發展。這不是說加速主義將自己裝扮成為一個無中生有的預先設定好的藍圖,而是一種復雜的理性機制,就像沒有任何個體的決策者一樣的策略一樣。”[注]Alex Williams, 'Strategy without a Strategiser', Angelaki: Journal of the Theoretical Humanities, 2019(1). p.23.
當然,新馬克思主義的加速主義,是否能像虛竹一樣,突破全球化背景下的數字資本主義的珍瓏局,在今天看來,仍然是一個未定之數。不過,以斯爾尼塞克、威廉姆斯為代表的新馬克思主義的加速主義的確帶來了一種不同于傳統西方馬克思主義的斗爭策略:與資產階級爭奪技術加速的主導權,讓物質性的生產力加速運動,最終在未來突破資本主義的界限。在今天的數字面前,在今天的數字化異化面前,加速主義的態度不是退縮,甚至不是與之搏斗,而是積極地將其變成一種肯定的力量,變成一種可以被諸眾和無產階級掌控的武器,并服務于公共性的目的,或許,也只有如此,我們才能贏得一個走出資本主義珍瓏局的未來。正如威廉姆斯和斯爾尼塞克在他們另一本著作《發明未來》中所講的那樣:“資本主義,表面上是解放和普世性,實際上它已經在無窮無盡的財富積累循環過程中限制了這些力量,將人類的潛能變成了化石,并限制了技術的發展,讓技術發展僅限于一系列粗俗的邊緣性的革新。我們要更快一些,不過我們無處可去。相反,我們需要創造一個新世界,在那里我們將加速走出我們當下的停滯狀態。”[注]Alex Williams and Nick Srnicek, Inventing Future, Postcapitalism and a World Without Work, London: Verso, 2015, p. 181.
好吧,毋庸贅言,讓我們和虛竹一起落下這一手加速主義的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