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陵生
學習多種語言困難嗎?來自南非約翰內斯堡的建筑工人西奧的回答是:“不難,很容易。這是很正常的。” 西奧的母親是索托人,父親是祖魯人,他從朋友和鄰居那里學會了科薩語和恩德貝勒語,在學校又學會了英語和南非荷蘭語。“來英國之前我去過德國,所以我還會講德語。”他補充說道。
西奧的說法也許沒錯。全世界一半以上的人,至少能講兩種語言。許多國家有不止一種官方語言,南非的官方語言多達11種。越來越多的人希望能說和讀寫一些“超級語言”中的至少一種,如英語、漢語、印地語、西班牙語或阿拉伯語。而只使用一種語言的人,比如以英語為母語的國家中的一些人,也許會錯過說雙語的一些好處。
研究證明,多語言能力在社交上、心理上和生活方式上都擁有一定的優勢。此外,研究還發現,說兩種以上語言對于健康也大有裨益,包括中風后恢復更快,延緩癡呆癥的發生等。
也許,人類大腦的進化天生就擁有多語言的能力,那些只會講一種語言的人并沒有充分開發出大腦全部的語言潛力。現在每兩周就有一種語言消失,這種速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快。據預測,世界上一半語言將在本世紀末滅絕,當前豐富的語言多樣性將消失,最終如果大多數人只說一種語言,世界將會怎樣?
早在25萬年前,當我們的祖先用兩條腿站立起來,胸腔從承載身體重量的任務中解放出來,能夠很好地控制呼吸并開始發出聲音,人類就開始有了語言,沒過多久,就產生了更多的語言。
語言的進化與生物的進化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推動基因變化的是環境壓力,而促進語言變化和發展的則是社會壓力。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同族群的早期人類開始講著各自不同的語言,然后為了與其他族群進行交流,包括貿易、游歷等,就有必要讓一些家族成員學會其他族群的語言。
一個很能說明問題的現象是,幸存到今天過著采集狩獵生活的部落人,多數都能講多種語言。“現代的采集狩獵者幾乎都是多語言者。”愛丁堡大學研究語言的認知神經學家托馬斯·貝克說道。“同族通婚生下孩子是禁忌,所以每一個孩子的媽媽和爸爸說的都是不同的語言。” 如今澳大利亞土著居民中仍然說著130多種不同的土著語言。
隨著19世紀歐洲許多民族國家的出現,人們不再只說一種語言,但當時普遍流行的觀點(特別是在英國和美國)認為,讓孩子學說雙語有害他們的健康,對社會也是有害的。
甚至有人告誡說,兒童說雙語會對兩種不同的語言感到困惑,并且智力低,自尊心不強,行為叛逆等,這種觀點一直流傳很久,導致許多移民父母在家中也不用母語來與孩子交流。盡管1962年的一項實驗表明,在口頭語言和非口頭語言測試中,雙語兒童的測試成績都優于只說一種語言的兒童,但實驗結果仍然被繼續忽略了幾十年。

然而,在過去10年里,神經學家、心理學家和語言學家使用最新的大腦成像工具揭示,雙語化對于提高認知能力大有益處,因為我們的大腦天生就擁有同時處理多項任務的能力。
如果有人用英語問我,我最喜歡的食物是什么,我會想到倫敦,選擇我在那里享受過的美食;如果用法語問我,我的思緒會轉向巴黎,我所選擇的美食會有所不同。同樣一個非常私人化的問題,會有不同的答案,取決于你問我的語言。每說一種不同的語言,代表了你的一個新的不同個性,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命題。
希臘心理學家帕諾斯·艾薩納索普羅斯一直在研究語言如何改變人們觀察問題的視角。在一次實驗中,讓說英語者和說德語者觀看人們走動的視頻,比如一個女子向她停放的車子走去,或一個男子騎自行車向超市駛去,然后讓他們對視頻中的場景進行描述,說英語者更注重行動,通常的描述是“一個女人在走路”或“一個男人在騎自行車”。說德語者的描述更有整體觀,會將行動目標一起包括在內,他們用德語說的是“一個女人向她的車走去”或“一個男人騎車去超市”。
“部分原因與所屬語言的語法有關。”艾薩納索普羅斯解釋道。與德語不同,英語以-ing來描述一項正在進行中的行為,而不太會像德國人那樣,在描述某個場景時往往會賦予某個目標。對說英語和德語雙語者的測試結果取決于在哪個國家里進行測試,在德國,雙語者會以目標為主,在英國,他們會以行動為主。這表明,與語言交織在一起的文化背景決定了一個人對世界的觀感。
20世紀60年代,語言心理學先驅蘇珊·歐文-特里普對說日語和英語的女性雙語者進行了測試,要求她們分別用這兩種語言進行完形造句。她發現,使用的語言不同,補全句子的方式也迥然不同。例如,“當我的愿望和我的家人有沖突時……”,日語的結束方式會是“我覺得非常苦惱”。英語的結束方式會是“我要做我想做的事”。還有一個例子是“真正的朋友應該……”的結語,如果用日語說,是“互相幫助”,而用英語說會是“真誠坦率”。歐文-特里普得出結論認為,人類的思想產生于語言習慣和心態,雙語者在使用兩種不同語言時會有不同的心態。很多雙語者也認為,當他們在用其他語言與人交流時,感覺自己就像是另外一個人。

雙語者決定使用何種語言時,不同的思維方式和心態在大腦中會處于不斷的沖突和矛盾中。因此,學習一種新的語言可以提升人們的大腦能力。
在一項認知沖突測試中,如果大部分的箭頭指向左邊,人們的即時反應是按下左邊的按鈕,但目標箭頭指向的是右邊,左邊不是正確的選擇,人們必須克服直覺沖動,才能做出正確的選擇。認知沖突的另一個實驗例子是將表示顏色的詞匯用另一種不同的顏色書寫,例如,“藍色”是用紅色顏料書寫的,測試目標是“說出單詞顯示的顏色”,因此看到“藍色”這個單詞時,應該給出的正確答案是“紅色”。這是一個比較困難的任務,因為我們讀出這個單詞的速度要比大腦對字母顏色的反應和處理更快,需要相當大的心智能力才能克服脫口說出“藍色”的沖動。
管理這種能力的大腦部分是前扣帶皮層(ACC)。ACC位于大腦前額葉,是大腦“執行系統”的一部分,主管注意力,讓我們能專注于某個任務且阻斷其他競爭信息的干擾,并讓我們在不同任務之間切換。正是這個執行系統讓我們看到綠燈行,看到紅燈停,也正是這個執行系統告訴我們要忽略這個詞所代表顏色的詞意,而專注于字母的顏色。
過去10年的大量研究表明,說兩種以上語言的人其大腦的執行系統可得到更多鍛煉。在一系列語言和非語言的認知和社交測試任務中,雙語者的表現都比單語者更勝一籌。雙語者更擅長于解讀他人心思,擁有更強的移情能力,研究者認為這是因為雙語者在觀察對方時,更擅長阻斷自身情感、情緒的干擾。“雙語者執行這些任務比單語者更快、更準確。他們的大腦執行系統與說一種語言的人有所不同。”艾薩納索普羅斯表示。
對雙語者和單語者的大腦掃描也證實了這一點,圣拉塞爾大學認知神經心理學家朱賓·阿布塔萊比說道:“雙語者前扣帶皮層的灰質明顯多于單語者,因為使用率高。”ACC就好比一種認知“肌肉”,用得越多,就越大越強越靈活。
雙語者有更多的機會鍛煉他們的執行控制系統的“肌肉”,這是因為兩種語言總是在不斷地爭奪注意力。腦成像研究表明,當雙語者用一種語言說話時,他們大腦的ACC會不斷抑制使用其他語言詞匯和語法的沖動,同時他們的大腦還在不斷做判斷,何時以及如何使用目標語言。雙語者很少會為兩種語言的轉換感到困惑,如果對方能聽懂,他們間或也會插入其他語言的詞匯或句子。
“我的母語是波蘭語,我的妻子是西班牙人,所以我也說西班牙語,我們住在愛丁堡,因此我也說英語。”語言學家托馬斯·貝克說道。“當我和我妻子用英語說話時,有時也會插入一些西班牙語的詞語,但我從不會不小心用到波蘭語。當我和我的岳母用西班牙語交流時,我也從不會不小心用上英語單詞,因為她不懂英語。這不需要我去刻意避免,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但要抑制其他語言的干擾,我的執行系統必須努力工作。”
雙語者的大腦執行控制系統總是下意識地處于“緊張戒備”狀態,因此雙語者比其他人更擅長多語言的控制和轉換也就不奇怪了。雙語者擁有更出眾的注意力集中和解決問題的能力,擁有更敏捷的思維能力和多任務處理能力,有利于更好地處理日常工作和生活中的一些問題。但也許最令人振奮的是雙語化對于延緩大腦衰老大有好處,據研究,雙語化似乎有助于預防阿爾茨海默病的發生。

多倫多約克大學的語言心理學家艾倫·比亞斯托克對老齡化人口中單語與雙語者進行比較研究后有了驚人的發現。“雙語者的大腦顯示阿爾茨海默病的時間要比出現同樣病理性異常的單語者的時間晚4~5年。”她說。
雙語不能阻止阿爾茨海默病的發生,但可以延遲疾病的進展,雙語者顯示癥狀比單語者平均要晚5年。比亞斯托克認為,雙語者通過“重塑”大腦和提高大腦執行系統能力,可增加“認知儲備”,這意味著面對歲月導致的大腦退化和對大腦的破壞作用,雙語者擁有更多的補償能力,因為他們比單語者擁有更多額外的大腦灰質和可用以替代的神經通路。
雙語還可以為腦損傷病人提供保護。最近,對印度600名中風幸存者的一項研究中,托馬斯·貝克發現雙語者的認知復蘇率為單語者的兩倍。
研究結果表明,雙語有助于保持大腦和心理健康。我們能夠學會一種新的語言,并在兩種語言之間輕易轉換以及世界上說雙語者的普遍存在,這些事實都表明,雙語甚至有可能是我們大腦所選擇的一種積極的進化優勢。這就像人類通過不斷的運動鍛煉來保持身體健康適應采集狩獵的生活方式一樣,人類的大腦也需要通過多語言的鍛煉進行更多的認知練習,以保持大腦健康。
貝克指出,大腦成像研究和心理學實驗的大量證據表明,雙語者和單語者的大腦執行功能是有所不同的。艾薩納索普羅斯的實驗室測試表明,用45分鐘的時間努力去理解另一種語言就可起到改善認知功能的效果。其他一些研究表明,學習語言的好處甚至是可以立竿見影的,但如果不是經常使用,這種好處也會很快消失。另外,學習一門新的語言不是提高大腦執行功能的唯一方法,玩電腦游戲,學習樂器演奏,甚至玩某些紙牌游戲,對大腦都會有所助益。但由于我們每天很多時候都在使用語言,因此雙語化可能是提高大腦執行能力最好的“運動”。那么,我們在實踐中應該如何去做呢?
開發雙語能力的途徑之一是讓孩子們在不同的語言環境中學習。世界上許多地方都采取了這種做法,例如,在印度的一些學校里,讓孩子們使用與他們的母語不同的語言。還有越來越多的學校采取在一半時間里用另一種語言教學的方法,如美國猶他州的許多學校都采用了以漢語普通話或西班牙語為第二語言的浸入式教學方式。


在多語言的學習環境中,孩子們更需要全神貫注集中注意力,例如,在英國漢普郡一所中學的美術課上,兩位老師一起教學,一位說英語,另一位說漢語,孩子們回答問題時往往都用漢語。孩子們說他們選擇用漢語回答問題,是因為他們覺得這非常“有趣”“有意思”而且“有用”。美術課上的大多數學生參加中文GCSE考試的時間比其他孩子要早好幾年,雙語化除了明顯提高孩子們的學業成績之外,還能夠提高學生的參與積極性和學習樂趣,拓寬視野,增強對其他文化的了解。
對于早已離開學校的成年人又該如何做呢?為了獲得雙語化的好處,你需要使用另一種語言。不過,這可能會比較困難,特別是對于沒有很多練習機會的老年人來說。也許我們需要某種形式的語言俱樂部,在那里人們可以遇到很多說其他語言的人。貝克在一項測試研究中發現,學習蘇格蘭蓋爾語的老年人一周后就體會到了明顯的好處。
事實上,學習另一種語言什么時候都不會太晚,好處也是非常明顯的。亞歷克斯·羅林斯是英國的一位專業“多語通”,通曉15種語言。“每種語言都給你帶來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一種全新的體驗。”他說。“有人會說,成年人學習一種新的語言太難了。但我想說的是,8歲以后學習語言更容易。教會嬰幼兒學習一種語言需要三年時間,但教會一個成年人也許只需要幾個月時間。”所以,還等什么,今天就開始你的第二語言之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