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艷紅

董其昌 紀游圖冊 局部
董其昌(1555—1636),字玄宰,號香光居士、思翁、思白,齋號“來仲樓”“寶鼎齋”“戲鴻堂”“畫禪室”“香光室”等,謚號文敏,因此也稱董文敏。明末松江華亭( 今上海松江縣)人,著名書畫家、書畫理論家及收藏鑒賞家,在中國美術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在繪畫上,董其昌是明末“松江畫派”的領袖人物,擅繪山水,用筆洗練,墨色清淡,不事雕琢,意境高曠。在其領導之下,“松江畫派”力掃“浙派”和“吳門畫派”末流積弊,重新確立了文人畫的師承路徑和創(chuàng)新機制,成為明末畫壇的主流。董其昌還在《畫禪室隨筆》一書中提出著名的山水畫“南北分宗”理論,對后世影響極大,成為此后三百余年文人畫創(chuàng)作的主流指導思想。
董其昌《紀游圖冊》一套計16 幅,冊后附董其昌和清代沈荃(1624—1684)題跋一開。扉頁題簽上署:“董文敏公冊頁,計二十頁,凌氏珍藏。”右下角鈐“凌氏珍藏”朱文方印。可知此圖原為20 幅,現存16 幅,這里的“凌氏”指原收藏者凌超。他是安徽省定遠師范學校的一位老師,1961 年將董其昌《紀游圖冊》售于安徽省博物館(后改名安徽博物院)。


董其昌 紀游圖冊 局部
圖每幅縱33 厘米,橫17.8 厘米,16 幅繪畫中有墨筆12 幅,設色4 幅,均無署款,筆墨疏淡,古雅秀潤。冊后附董其昌自跋和沈荃題跋計1 開2 幅,董跋絹本,沈跋紙本。16 幅圖畫中11 幅有董其昌題跋,介紹所繪風景名勝、自己的行游經歷或是與風景名跡相關的歷史典故。有題跋的11幅分別為:《大田縣圖》《高郵夜泊圖》《惠山寺頂圖》《梵村臥云圖》《戲馬臺圖》《山色可喰圖》《富陽縣圖》《飛來峰圖》《爛柯山圖》《呂梁縣瀑圖》《嚴州府圖》,其余5 幅無題跋,僅鈐鑒藏章,可能是作者旅途匆忙,無暇題款。
《高郵夜泊圖》墨筆繪江南地區(qū)溪山平遠之景,近處緩坡堤岸,蘆葦叢生;中部水平如鏡,波瀾不興;遠處丘壑綿延。筆墨枯淡,意境清幽,逸筆草草,頗得五代董源的平淡天真之趣。圖右上角董其昌小楷題跋:“高郵夜泊望隔堤,大湖月色微晦,以為城也。至詰旦,水也。竺典化城,無乃是乎?”
《惠山寺頂圖》則采用“馬一角”式構圖,用小斧劈皴刷出層層累疊的山體,山勢奇險,呈搖搖欲墜之勢。線條粗硬,筆力勁健,濃墨點苔,粗筆亂服。圖右上角作者小楷自題:“惠山寺予游數次,皆其門庭耳。壬辰春,與范爾孚、戴振之、范爾正、家姪原道共肩與,從后門而上,路窄險孤絕,無復游人。捫蘿攀石,陟其巔際,太湖淼淼三萬六千頃在決眥間,始知惠山之大全。”
《富陽縣圖》為小青綠山水,設色清淡雅逸。遠景繪山川迷茫,煙云繚繞;中景山石險峻,幽壑深谷,寺宇靜立。近處大片留白,不著一墨,虛空無物。圖右上角作者自題:“富陽縣瞰大江,是吳大帝山也。隔岸為蕭山諸峰,白云橫飛而過。余與王明府方眺望間,云斷山腰,下方茫茫,失處所者久之。時五月二十四日也。”
董其昌《紀游圖冊》是明代流行的紀游山水,每幅構圖、風格不盡相同,山石險峻, 溪谷深邃, 沙汀綿延,蘆荻叢生,云霧斷山,各盡其態(tài),都是作者旅途中所見名山勝跡的真實再現。簡單平和的自然景色中,寓以抒情的詩意和美好的想象,寧靜安逸。配上董其昌瀟灑俊逸的題跋,淡中見幽,蘊藉沖和,呈現出一種蕭然神遠、寧靜淡泊的神韻。
董其昌在《畫禪室隨筆》中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注重師法造化,以天地為師,從真山真水中汲取靈感,從而得繪畫之真諦。《紀游圖冊》所繪所記都是董其昌親身經歷的地方,并將其所見所感訴諸筆端。如果壬辰春(1592)董其昌沒有“捫蘿攀石,陟其巔際”,斷然是無法知“惠山之大全”的,也就不會有《惠山寺頂圖》。作者在繪《富陽縣圖》時聯想到富陽是吳大帝孫權的家鄉(xiāng),將所繪風景與歷史典故結合,這些都是在旅途中的真實感悟。


董其昌 紀游圖冊 局部
冊后附董其昌自題二則和沈荃題跋一則。董其昌楷書題曰:“壬辰三月、四月,舟中晏坐,阻風待閘,日長無事,因憶昨歲入閩山,由信州歷瀫水,返自錢塘,又與社中諸子游武林。今年自廣陵至滕陽,旅病回車,徘徊彭城、淮陰,皆四方之事,聊畫所經,以為紀游耳。”壬辰即明神宗萬歷二十年(1592),三四月間董其昌因“阻風待閘”,舟中閑坐,日常無事,便回憶去歲入閩及今年由廣陵至滕陽的行游經歷,繪沿路名山勝景以為紀游。根據《陳眉公先生集》卷36“萬歷十九年辛卯(1591)三十七歲”①條記載,“田一俊卒,董氏曾匍匐數千里,與其櫬,送還閩中”。此記載與董跋“因憶昨歲入閩山”之語相符。田一俊(1540—1591)字德萬,號鐘臺,大田梅嶺人,董其昌嘗拜其為師。明萬歷二十年董其昌38 歲,此《紀游有圖冊》是其早年作品,世所罕見。
科技板塊中的《浮光戲鶯》是鄭靖的作品,我更愿意將其放在公共藝術里面來說。這件作品使用光敏傳感器來觸發(fā)音源。展示的現場就是一臺可以旋轉的射燈,公眾可以操縱燈源射向周邊的空間中,觸發(fā)帶有鳥叫的聲源,就會造成百鳥爭鳴的意境。這樣的作品就是我們學界說所說的具有公共互動性的作品。
董其昌又草書題曰:“畫家六法,惟生氣運動為不可學。予于五法俱未深造,而氣韻實自天生,頗臻其解,后世子云其能舍諸。阻風長日,作畫數幀,既再題之。”記錄作者在旅途中對于繪畫創(chuàng)作、繪畫理論的理解和突發(fā)感悟。

董其昌 紀游圖冊 局部
沈荃楷書長跋另附一紙。沈荃字貞蕤,號繹堂,別號充齋,順治九年探花,與董其昌是同鄉(xiāng),自幼便傾慕董書,反復臨摹學習,極得董書之筆法與風神,因此深得康熙帝賞識。康熙戊午年(1678)夏沈荃為此冊題跋,云此《紀游圖冊》是“文敏初第時所作也,筆法高秀,兼宋元諸家之勝,而潑墨匠心,遽臻神境;每幅題字仿佛褚中令《陰符》、米海岳《西園》,真稱‘二絕’”。以至于沈荃再次見到此冊時猶如“武陵漁人再入桃花源,徘徊不能去耳”。款署:“康熙戊午夏五望后三日,華亭沈荃漫識。”鈐 “沈荃印”朱文、“繹堂”白文印章兩枚。
該圖冊每幅壓角鈐鑒藏印章,2 至3 枚不等,有“袁賦諶鑒賞印”白文、“字仲方”半朱半白文、“袁賦諶印”白文、“袁賦諶珍藏”白文,“彥槐審定”朱文、“梅麓真賞”白文等印章。袁賦諶(1633—1689)字仲方,號信庵,明末清初河南睢州(今睢縣)人。書畫鑒賞家袁樞(1600—1645)次子,兵部尚書袁可立(1562—1633)次孫,國子監(jiān)生,家富收藏,精于鑒賞。其父袁樞字伯應,號環(huán)中,是明朝末年的書畫家、收藏鑒賞家,是荊(浩)、關(仝)、董(源)、巨(然)作品收藏的集大成者,深為董其昌、王鐸(1592—1652)所推重。袁樞之父、兵部尚書袁可立,與董其昌年齡相仿,二人同科進士,同舉于陸樹聲尚書之門,交誼篤厚。袁可立病逝后,董其昌懷著悲痛之情為其撰寫了《節(jié)寰袁公行狀》四冊。安徽博物院收藏的這套董其昌《紀游圖冊》正是睢陽袁氏的家傳舊藏。
“彥槐審定”“梅麓珍賞”則是清代鑒藏家齊彥槐(1774—1841)的鑒藏印章。齊彥槐字夢樹,號梅麓,又號蔭三,徽州婺源(今屬江西)人。嘉慶十三年(1808)召試舉人,明年成進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清代中期著名科學家,從事天文學和農田水利方面的研究。詩書兼善,精于鑒藏。從清初袁賦諶到嘉、道年間齊彥槐都是赫赫有名的大收藏家,董其昌《紀游圖冊》也是歷經名家,流傳有序。
尤為值得一提的是,關于安徽博物院所藏董其昌《紀游圖冊》還有一個著名的“雙胞案”。臺北“故宮博物院”也收藏有董其昌的一套《紀游圖冊》19 開,每開左右2 幅,共有36幅山水畫和2 幅書法墨跡。每幅縱31.9 厘米,橫17.5 厘米,與安徽博物院藏《紀游圖冊》大小相差不多。兩者比較,構圖、題字格局完全重合的有15 對②。隨著上海博物館《丹青寶筏—董其昌書畫藝術大展》的開展,關于這兩本董其昌《紀游圖冊》 真?zhèn)螁栴}的討論也日益熱烈。


董其昌 紀游圖冊 局部
據遼寧楊巖松的考證③,認為臺北“故宮博物院”所藏《紀游圖冊》雖然數量多于安徽博物院藏本,但論單開,安徽博物院藏本包含的信息明顯較多。安徽博物院藏本每頁有袁賦諶的鑒藏章,表明是睢陽袁氏的家傳舊藏,而睢陽袁氏又與董其昌關系密切。再次,從發(fā)表的有限清晰圖片來看,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本的小楷水準較差,摹本痕跡明顯,而安徽博物院藏本董跋題字勁挺犀利,與稍晚幾年的董其昌小楷筆法、形態(tài)存在連續(xù)性,可與董其昌早年的一些書法真跡相對照,信息元素明朗,可以確認為真跡。
而清華大學美術學院中國藝術學理論研究所王洪偉則對此提出反對意見④,認為臺北“故宮博物院”所藏《紀游圖冊》才是真跡,安徽博物院藏本為后仿或是代筆之作。對此,楊巖松發(fā)文認為王洪偉的論文“存在材料使用、邏輯矛盾、證據運用不當等諸多問題,立論無法成立。尤其基礎材料方面的錯誤是不可忽視的”⑤。筆者也仔細研讀了王洪偉的論文,發(fā)現有些材料的確與實際不符,比如在列舉臺北“故宮博物院”所藏《紀游圖冊》比安徽博物院藏本多出跋文的圖時,竟然把《富陽縣圖》《惠山寺頂圖》及董其昌自題二跋給列舉出來,并以為例證詳細論述,這明顯與安徽博物院所藏《紀游圖冊》的實際內容不符,故其結論有待商榷。
安徽博物院所藏《紀游圖冊》不是完整本,根據凌超的題簽,應是在流傳過程中散軼了4 幅,或是在其收藏之前即已散軼數頁,目前僅剩16幅,有學者覺得應該稱其為“紀游圖冊真跡殘本”更加準確⑥。也許在不久的將來,那些散軼的作品會重見天日。目前相對而言,臺北“故宮博物院”所藏《紀游圖冊》數量更多,更加完整,保留下的信息也更全面,其價值不容忽視。學者在研究時可以兩者相互參看,相互補充。
安徽博物院所藏《紀游圖冊》是董其昌初第時所作,稀有罕見。這是他早年所作的紀游山水,具有鮮明而獨特的地理特點。根據所繪景物的不同擬古代各家筆法,是旅途中所觀所感的真實再現。每幅皆構圖精巧,意境高遠,韻味十足,筆墨集宋元諸家之長,形成蒼秀雅逸、平淡天真的畫風。再配上董其昌疏朗俊逸的題跋,的確堪稱“二絕”。冊后有董其昌和沈荃的長跋,董跋記錄此冊的創(chuàng)作時間、背景,沈跋則肯定《紀游圖冊》是董其昌早年作品,對其繪畫、書法皆給予極高評價。每幅圖鈐明、清兩大收藏家袁賦諶和齊彥槐的收藏章,流傳有序,真確可信。
該《紀游圖冊》是董其昌畫法創(chuàng)變初期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對于研究董其昌早期的畫風、畫論都有著非常重要的參考價值。筆者作為安徽博物院書畫藏品的保管者,詳細介紹董其昌《紀游圖冊》來源、內容、題跋及鑒藏印章,列舉對其真?zhèn)沃疇幍挠^點,意在拋磚引玉,以期更多學者專家對此發(fā)表自己的真知灼見,也是為更好地利用文物,讓文物活起來盡自己的綿薄之力。

董其昌 紀游圖冊 局部
注釋:
①鄭威《董其昌年譜》,21 頁,上海書畫出版社,1989 年。
②楊巖松《董其昌〈紀游圖冊〉“雙胞案”》,《武英書畫》,第188 期,2016 年3 月14 日。③同②。
④王洪偉《董其昌〈紀游圖冊〉“雙胞案”再議》,《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8 年第1 期。
⑤楊巖松《書畫“雙胞案”應該怎樣研究—對董其昌〈紀游圖冊〉“雙胞案”再議的回應》,《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8 年第10 期。
⑥同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