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鄒典飛

魯迅像
魯迅(1881—1936),原名周樹人,字豫才,筆名魯迅,浙江紹興人。出身舊式家庭,早年受私塾教育,清光緒二十八年(1902)赴日本學習醫學,后從事文藝工作。清宣統元年(1909)歸國,先后在杭州、紹興任教。辛亥革命后,曾先后擔任南京臨時政府和北京政府教育部部員、僉事,兼在北京大學、北京高等師范學校授課,1918 年5 月,以“魯迅”筆名開始文學創作,發表了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第一篇白話文小說《狂人日記》,深刻揭露了人性的陰暗和舊禮教“吃人”的本質。五四運動前后,他參加了《新青年》的編輯工作,猛烈抨擊封建文化和封建道德,使他成為了新文化運動的偉大旗手。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他陸續出版了《吶喊》《墳》《熱風》《彷徨》《野草》《朝花夕拾》《華蓋集》《華蓋集續篇》等文學作品。1926 年,因支持學生愛國運動,受北洋政府迫害,南下廈門大學任教。1927 年到廣東中山大學任教。同年赴上海。自1930 年起,先后參加中國自由運動大同盟、中國左翼作家聯盟和中國民權保障同盟。1927 年至1935 年,創作了《故事新編》中大部分作品及《而已集》《三閑集》《二心集》《南腔北調集》《偽自由書》等,同時領導和支持了“未名社”“朝花社”等進步團體,主編《莽原》《奔流》《萌芽》《譯文》等文藝期刊。1936 年病逝于上海。
魯迅是中國現代著名的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新文學運動的奠基人。他自幼在書法上接受了嚴格的館閣體訓練,七歲時在私塾描紅,十二歲師從壽鏡吾。壽鏡吾在魯迅眼中是一位“極方正、質樸、博學的人”,在壽先生的指導下,他每天以書法為日課,從歐陽詢入手。且魯迅很早即對文字有濃厚興趣,據其二弟周作人在《魯迅的故家》中回憶,此時期魯迅“最初在樓上所做的工作是抄古文奇字,從那小本的《康熙字典》的一部查起,把上邊所列的所謂古文,一個個的都抄下來,訂成一冊”①。1898 年,魯迅至南京江南水師學校學習,后考入礦路學堂,其間魯迅曾用小楷抄寫了《幾何學》《開方》《八線》《水學入門》《地質學筆跡》等,其小楷帶有歐體特點。他還在南京購得《金文識別》一書,細心研讀,于書中做有許多批注。后魯迅赴日本留學,師從章炳麟,研習《說文》,習書亦受到章先生影響。
1912 年,魯迅受蔡元培邀請,去南京政府教育部工作,后隨政府遷至北京,居住于宣武門外南半截胡同紹興會館,此地比鄰琉璃廠,從《魯迅日記》可知,他在北京居住的15年之中,去過琉璃廠480 多次,共計購買書籍、碑帖三千八百多冊。他逛琉璃廠的習慣,是先去青云閣(觀音寺街西口一家老式百貨商店)喝茶,購買些牙粉、鞋襪、餅干之類的東西后,再去各店選購圖書。他有時還會先去西升平浴池洗澡或理發后再逛琉璃廠。此時期,魯迅經常在寓所里抄古碑。鉆研拓片和金石學資料,成為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在抄錄古碑的過程中,他并未以練字為目的,而是用近代科學的眼光和文字學、金石學的角度加以詮釋。此時期的魯迅與其說是一位書學者,不如說他是一位文字研究愛好者。他曾想撰寫《中國字體發展史》,用科學的方法整理文字,但因資料不足,未能完成。在抄碑的章法上,他也有主觀的取舍,字數多者重新排列,字數少者,按原章法臨寫。在字體上,如遇到篆隸,他以自身文字學、金石學的知識和理解加以辨別;遇到魏碑、隋碑、唐楷,他以方筆、圓筆來區分。因此可說魯迅對待書法是以所知來進行研究,是中國早期以科學視角審視書法的先驅者之一。甚至他還學習如何拓碑,親自動手制作拓片,之后再與原刻進行比較,通過研究書法線條變化來考量書法風格的演變。通過細致地抄錄、鑒藏、校釋碑帖、拓片和金石學資料,魯迅對于書法的認識和審美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提升。

齊白石弟子劉淑度為魯迅刻“魯迅”印、“旅隼”印

壽石工為魯迅刻“樹人擬古”印
清末民初,受科舉制廢除、清帝遜位等因素的影響,書法從科舉時期士子走向仕途的必要技能逐漸向藝術中一門獨立的學科邁進。新文化運動期間,部分知識分子認為漢字是造成科學、文化落后的原因,故此他們主張簡化漢字,甚至使用拼音化的文字,一些學者付諸實踐,如錢玄同提出的八種漢字簡化策略,胡適提出的“破體字”的創造與提倡,胡懷琛出版《簡易字說》等。漢字簡化運動曾一度對書法形成正面沖擊。作為新文學運動的奠基人,魯迅提倡“漢語拉丁化”“書法拉丁化”,批判書法在日常中不便利之處,同時提倡把書法資料作為美術品保護起來。魯迅采用全新的視野來審視書法發展的前途,認為書法正在從日常使用轉向為“美術”,形成獨立的學科。他在《門外文談》一文中曾提出“寫字就是畫畫”、漢字就是“不象形的象形字”的理論。

北京西四磚塔胡同84 號(魯迅1914—1924 居住地)

行草書札
對于書法,魯迅還是情有獨鐘的,他自幼習館閣體,從抄書到埋首寓所抄錄、研究古碑,一生創作了浩繁的書信、數百萬字文稿及著作稿,很多都是以家鄉紹興產的金不換小楷毛筆書寫,甚至他在北京、上海期間,還要托人或去信購買,可見魯迅雖曾反對漢字,但由于常年筆耕習慣的需要,還是離不開傳統的書寫工具—毛筆。
魯迅終生未以書家自居,但他也曾自詡地對友人說:“別看我不是書家,但經常抄寫古書,碑帖看多了,我寫的字全無毛病。”② 可見他對待書法的態度。書法在魯迅心目中,一為書寫實用;二為興趣愛好;三為美術需要。魯迅書法,并非如清代士子將書法視為晉升仕途的必要手段而敬若神靈,所以全無學究氣;也無沈尹默等職業書家極力追摹前人法帖以期掌握古人筆法的雄心,因此無刻意之經營;更無吳昌碩、齊白石等藝術家尋求藝術創新的魄力,故此亦無突破前人之思路。
最后談談魯迅的書法風格,他最初師法歐陽詢,受時風影響,對唐楷和“二王”帖學應有所涉獵,師從章炳麟后,從章先生系統學習《說文解字》,鉆研文字學、金石學,進而博涉篆隸、魏碑。入京后收集、抄錄古碑,得見大量的金石資料,受舊京文化圈的熏陶,書風再次演進。筆者認為魯迅身處變革的時代,是特殊歷史時期的文化學人,他的書法從仕途需要、抄寫實用到興趣愛好,出現了很多戲劇性的變化。書風曾經歷了數次變革。第一個時期為二十世紀初年,此時期魯迅的書法學習以躋身仕途為目的,基本上以帖學為歸宿,未脫離館閣體的范疇;第二個時期是從日本歸國后,由于受到章炳麟書學思想和近代西方美術理念的影響,書法上呈現出碑帖漸融之勢,廣泛地涉獵,其中包括甲骨文、金文、真、草、隸、篆等。進京后通過抄錄古碑,眼界漸寬,書風碑帖雜糅,時而帖學,時而碑版,以手寫體信手拈來,并未遵循一定之法則。第三個時期是到上海后,此時期魯迅書法已經相對成熟,常年的筆耕訓練,形成了一種率意自然,奇肆厚重的手寫碑體書風,純以學者實用為目的。這種風格將帖學書法、篆隸吉金、六朝碑版糅合一體,加之其深厚廣博的學識,無疑具有鮮明的文人書法特點。學者郭沫若曾評其書云,“魯迅先生亦無心作書家,所遺手跡,自成風格,熔冶篆隸于一爐,聽任心腕之交應,樸質而不拘攣,灑脫而有法度,遠逾宋唐,直攀魏晉,世人寶之,非因人而貴也”③。此論甚是精當,從中可見,魯迅書法雖不以功力見長,最難得者則是結體的寬博和用筆的蕭散,無需刻意經營,故在格調上絕非尋常書家可比,在民國時期學者書法中極具個人魅力。

魯迅致錢玄同書札

行楷書《自題小像》
總之,魯迅是無心做書家的,也不以此為標榜,心態與其弟周作人相同,周作人亦從不把書法看得很高。對于他們而言,書法是工具,是愛好,對之并未如對從事的事業那樣專注。但特殊的歷史時期使二周兄弟的書法受到了特殊訓練,加之他們學養精深,視野寬廣,諸多因素使他們的書法自成一格,成為后世學人追慕的對象。
注釋:
① 周作人著、止庵校訂《魯迅的故家》,111 頁,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 年。
② 轉引自蔡顯良撰《融冶篆隸于一爐 聽任心腕之交應》,《榮寶齋》2008 年第6 期,206 頁。
③ 上海魯迅紀念館編《魯迅詩稿》,4—5 頁,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