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志強,常曉丹
(內蒙古醫科大學中醫學院,呼和浩特 010020)
中醫外科內治法三大總則—消、托、補法,具有鮮明的學科特點,其中托法又為外科原創獨有。探討外科內治總則的形成發展歷程及組方特點,是中醫外科文獻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于全面深入研究外科內治法則、促進中醫外科學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外科內治總則的形成與發展經過了一個漫長而又曲折的過程,大概與外科的其他理論同步醞釀產生與發展。本文參閱相關文獻,將其分為起源、形成、發展與成熟4個階段,而金元及以后,中醫外科內治總則歷經了發展與成熟階段,及新中國成立以后的全新發展階段。
在兩宋醫學發展的基礎上,金元時期醫學各科得到了進一步發展,且學術空氣活躍,著名的金元醫家開創了醫學的新局面,中醫外科不斷有新的病因病理認識和內治觀點的提出,更加豐富與發展了外科內治法,外科內治總則處于快速發展階段。
1.1 金代 劉完素《素問病機氣宜保命集》[1]提出了托里、疏通、行榮衛三法及適用證:“治瘡之大要,須明托里、疏通、行榮衛三法;托里者,治其外之內;疏通者,治其內之外;行榮衛者,治其中也。內之外者,其脈沉實,發熱煩躁,外無赤痛,其邪氣深于內也,故先疏通,以絕其原;外之內者,其脈浮數,腫在外,形證外顯,恐邪氣極而內行,故先托里;內外之中者,外無惡之氣,內亦臟腑宣通,知其在經,當和榮衛也”。代表方有內疏黃連湯、內托復煎散、當歸黃芪湯。如內托復煎散,地骨皮、黃芪、芍藥、黃芩、白術、茯苓、人參、柳桂(味淡者)、甘草、防己、當歸以上各一兩,防風二兩,除濕散郁熱,使胃氣和平。其明顯有別于其他醫家論著提出的消、托和補法,尤其托里法,與《圣濟總錄》[2]“托里法”:“癰疽諸瘡,氣血虛微,肌寒肉冷,膿汁清稀,毒氣不出,瘡久不合,或聚腫不赤,結硬無膿,外證不見者,并宜托里,邪氣外散,膿汁早成,毒有所泄而不內攻也”,二者顯著不同,其獨樹一幟,對后世外科內治治則有深遠的影響。
張元素《醫學啟源》[3]總結了“瘡瘍”內治組方原則:“苦寒為君:黃芩、黃柏、黃連、知母、生地黃酒洗;甘溫為佐:黃芪、人參、甘草;大辛解結為臣:連翹、當歸、藁本;辛溫活血去瘀:當歸梢、蘇木、紅花、牡丹皮”。并參辨表里、部位及證候用藥。
1.2 元代 朱丹溪《丹溪心法》[4]據邪之所在,治以三法:“外者宜辛涼發之,通圣、涼膈、解毒是也;內者,宜苦寒下之,三黃、玉燭是也;中者,宜調經涼血等是也”。又在疾病發展中“腫瘍宜解毒下之,潰瘍宜托里補之;如顯經宜加通經之藥”。且強調辨證以補虛、內托、散邪、調和胃氣的綜合應用,反對濫用溫散之法。
齊德之的《外科精義》[5]主張臨診需脈證合參及慮其全身癥狀,量其陰陽強弱、虛實深淺,進行辨證論治。如“虛則補之,和其氣托里也;實則瀉之,疏利而自導其氣”。重申消法的適用與禁忌、消托次序:“若初覺氣血郁滯,皮肉結聚……即得內消矣……如有氣已結聚,不可論內消之法,宜用排膿托里之藥,此皆先后之次也”。尤重視托法,認為:“凡為瘍醫,不可一日無托里之藥”,“膿未成者,使膿早成;膿已潰者,使新肉早生;氣血虛者,托里補之;陰陽不和,托里調之”。
2.1 明代 明代,中醫外科專著涌現,名醫輩出,外病內治更加強調辨證論治用藥,內治法則的探討進入了完善成熟時期。
薛己是一位醫學大家,尤以外科見長,其《外科樞要》[6]與《外科發揮》[7]對瘡腫辨證論治細致入微,腫瘍治療亦主張托里、疏通、和榮衛三法,并據脈象、腫痛、表里、寒熱與虛實等,隨證治之,反對概用寒涼;具體治以托、下、散、清、解毒、補等,用內托復煎散、托里消毒散、黃連解毒湯、托里榮衛湯、荊防敗毒散、補中益氣湯等。潰瘍瘀肉不腐、膿清、或不斂、肌肉遲生,食少無睡或發熱,脈大無力、或微澀等,為氣血或陽氣虧虛,宜補益為主,如圣愈湯、十全大補湯等。尤其豐富了托法應用范圍,認為腫瘍與潰瘍均可用之,托而能散、能腐、能潰、能斂。薛氏校注《外科精要》中首次提到半陰半陽證治:“若微腫微痛,似潰不潰,時出清膿者,為半陰半陽,宜辛熱之劑溫補胃氣,此亦治陰陽癥法也”,完善了外科陰陽證型及內治法則。汪機《外科理例》[8]貫徹外病內治的主張,提倡按脈辨證,審時制方,別表里,隨證用藥,尤其是分經絡用藥,如:“內消,當審淺深大小經絡處所,形脈虛實。如腦背、腰項、臀腨,皆太陽經,宜黃連羌活,背連脅處為近少陽,宜敗毒散。形實脈實者……六經分野,各隨本經標本寒溫氣血多少以行補瀉。惟少陽一經,治與氣血虛同法。”在“內托”中明確提出了托法的適用癥與組方原則:“凡癰疽已成,血氣虛者,邪氣深者,邪氣散慢不能突起,亦難潰膿。或破后膿少,清稀,或堅硬不軟,或雖得膿而根腳紅腫開大,皆氣血虛,邪氣盛,兼以六淫之邪變生諸癥,必用內托。令其毒熱出于肌表,則易愈也。內托以補藥為主,活血驅邪之藥為臣,或以芳香之藥行其郁滯,或加溫熱之藥御其風寒”,文中始終強調內托諸癥為氣血虛所致,故組方要以補藥為主,對托法的應用指明了方向。
申拱辰《外科啟玄》[9]強調對瘡瘍論治先要詳審辨證,大旨“虛則補之,實則泄之”,腫瘍大概以內消,即施用托里、宣通、調榮衛之法;潰瘍之“瘡之虛,宜補之八珍湯”,而“瘡之實,宜解毒清涼飲治之則愈”。對消托補法做出了更加簡明的概括:“消者滅也,滅其形證也”,“托者,起也,上也”,“言補者,治虛之法也”。
之后樓英《醫學綱目》、王肯堂《瘍醫證治準繩》未有新的治法理論發現。《外科正宗》[10]主張腫瘍治法初起宜灸,然后辨證施治,內治法則基本與《外科啟玄》同,載有透膿散、神功內托散、托里消毒散名方。
2.2 清代 清代,中醫外科學高度重視外病內治,十分強調辨證用藥,許多醫家專著補充完善及系統總結了消托補法,同時有許多新的內治觀點與治法,外科內治法則的發展達到了歷史鼎盛時期。
如祁坤的《外科大成》[11]系統總結了消托補法:“內消,消者、減也,于初起紅腫結聚之際,施行氣、活血、解毒消腫之劑,必分之以虛實,如脈癥俱實者,汗利之,脈癥俱虛者,滋補之,次分部位,佐以引經消毒之藥,使氣血各得其常,則可內消也”。“內托,托者、起也,已成之時,不能突起,亦難潰膿,或堅腫不赤……皆氣血虛也……是為內托也”。
高錦庭《瘍科心得集》[12]將溫病學說引入外科病證治,用三焦辨證揭示了外科病因與發病部位的規律,在臨證中善于應用治療溫病的犀角地黃湯、紫雪丹、至寶丹等治療疔瘡走黃。
陳士鐸《洞天奧旨》[13]主張瘡瘍外發,皆由臟腑本虛,從瘡瘍形、色、疼、癢、膿血及全身癥狀辨別陰陽標本、虛實順逆,治療亦遵循消托補三法,而多兼用補,如陽癥之瘡瘍“表實可散,里實可攻,攻散之中,略兼用補……表虛不可純散,里虛不可純攻,攻散之中,重于用補……若陰癥之瘡瘍,毋論未潰之前與已潰之后,皆宜用補”。
王維德《外科證治全生集》[14]力主癰與疽的發病機理不同,癰治宜“無膿宜消散,有膿當攻托,醒消一品,立能消腫止疼,為療癰之圣藥”;強調陰疽治宜“陽和通腠,溫補氣血”,獨創陽和湯、醒消丸等。《外科證治全書》[15]贊成王維德之說,且具體而臨證指導性更強:“初起者,審其證而消之;成膿者,因其勢而逐之;毒盡者,益其所不足而斂之,此治癰之大旨也。于是乎未出膿前,癰則宣其陽毒之滯,疽則解其陰寒之凝;已出膿后,癰則毒滯未盡宜托,疽有寒凝未解宜溫”。
清末馬培之提倡按陰陽及內外二因、脈之虛實用藥,反對初潰已潰之癥,一概托里消毒、八珍、十全大補、補中益氣,而誤于補,以免留邪;潰后需觀膿之厚薄,腐脫新肉不生需察兼夾施治[16]。
張山雷《瘍科綱要》[17]對消托補用法另有見解,瘡瘍治療總論為:“必隨其人之寒熱虛實,七情六淫,氣血痰濕諸證而調劑之”。腫瘍初期宜:“治瘍之要,未成者必求其消……一病有一病之來源,七情六淫,三因各異,若不能于病之本,探其源而治之,則斷無消散之希望……正本清源,無一非退消之良劑”。內已釀膿治療宜:“內服煎劑,亦惟以消散為主,仍須分別病因,依上條退消各法,隨證用藥。蓋以中雖成膿,而四周之腫猶在,故仍以消腫為急,置其膿成于不問,庶幾余腫既消,即成潰亦必不巨”;且反對早用透達之法,認為:“透達(山甲、皂角針)惟陰寒之證,堅塊漫腫,借其流動之勢,亦可消散凝滯;若有膿成肉里,深藏不透,則用此并加川芎,能使腫勢高突,透達于外,提深就淺,亦是一法”。認為外瘍補益之劑用法:“除虛損流痰、腰疽、腎俞、附骨環跳數者以外,絕少虛證”,“茍非真氣大衰之人,必無用補之法”,反對濫用補托、補益之劑,需有是證用是藥。
新中國成立后,隨著中醫事業的發展,中醫外科學也進入了一個嶄新的歷史發展時期,幾十年來,在總結歷代醫家外科專著的基礎上,編寫了中醫外科學的系列教材,對消、托、補法基本理論體系的規范、完善作出了重大貢獻,如概念、作用、適應癥、分類、組方原則及代表方藥等。
1960年版《中醫外科學講義》[18]系統地歸納為:“消法適用于沒有成膿的腫瘍,能使其消散于無形。一病有一病的來源,故必須針對病因病情運用不同的方法,已達到使氣血各復其常的目的。如瘡形已成,則不可概用內消之法”。“內托法既適用于腫瘍和潰瘍,也適用于虛證與實證。實證宜用托毒,虛證宜用補法。瘡瘍不易成膿,或膿成不易突起,或潰后膿少、濃汁清稀,或堅硬不軟、不赤、不痛等氣血虛者,宜用補托法,用托里消毒散,或神功內托散;其病屬于陽證氣血實者,癰膿已成,要促使潰破,可用托毒法,如透膿散”。“補法用于潰瘍的后期,氣血虛的……總的目的在于幫助正氣的恢復”。
1964年版《中醫外科學講義》[19]與1972年版《中醫外科學》[20]首次對消、托、補法的概念予以定義,這對外科內治總則的發展具有重大的意義。“消法是用消散的藥物,使初起的腫瘍得到消散,免受潰膿及開刀之苦,是一切腫瘍初起的治法總綱”。“托法是用補益氣血的藥物,扶助正氣,托毒外出,以免毒邪內陷。適應于外瘍中期正虛毒盛,不能托毒外達,瘡形平塌,根腳散漫,難腐難潰的虛證;如毒氣盛而正氣未衰者,可用透膿的藥物,促其早日膿出毒泄,腫消痛減,以免膿毒旁竄深潰”。亦分為透膿和補托二法。“補法是用補養的藥物,恢復正氣,助養新生,使瘡口早日愈合。此法適應于潰瘍后期,毒勢已去,精神衰疲,元氣虛弱,膿水清稀,瘡口難斂者”。
1980年版《外科學》[21]將托法重新定義為:“用補益氣血和透托的藥物,扶助正氣,托毒外出,以免毒邪內陷”。透托法適應癥補充為:“腫瘍已成,毒盛正氣不虛,尚未潰破或潰后膿出不暢者,可用透膿散”。1986年版《中醫外科學》[22]調整消法適應癥為:“初期腫瘍以及外科非化膿性腫塊性疾病”。還補加了托法適應癥“若毒邪熾盛,還需加用清熱解毒藥物”。
近十多年來,有關消托補法及相關方劑的研究在不斷增多,內容涉及理論闡述、臨床報道與臨床研究等方面,特別是托法有呈現臨床研究、實驗研究并駕齊驅的趨勢,加之國家政策扶持及《中醫藥法》的頒布,必將迎來新的發展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