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敬銘 何旭澤
(大連理工大學建筑與藝術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3)
自20世紀80年代美國紐約的“解構建筑七人展覽”后,“解構主義”這個標簽便牢牢的貼到了扎哈的身上。談扎哈繞不開“解構主義”,甚至許多人了解扎哈的第一課講的就是“解構主義”。盡管扎哈在接下來的建筑生涯中多次強調自己不是解構主義陣營的一份子[1],只是單純想做一類特立獨行的建筑。但解構主義建筑與扎哈建筑成果的相似性決定了兩者的緊密聯系。想要理清扎哈建筑設計的內在邏輯,首要就應該理清其建筑理念與解構主義建筑的區別與聯系,并以此為突破口,梳理扎哈整體的思想脈絡。
“解構主義”的原始概念起源于哲學理論,并形成解構主義思潮。這個思潮的核心思想就是質疑諸多起源而獨立于客觀物質的約定俗成的抽象概念。舉個例子,比如:如果幾千年前造漢字的時候,造字者將“火”這種物質稱為“水”,以“水”這個漢字指代“火”這種物質的概念。那么幾千年后的今天是否我們真的就把“火”稱為“水”了呢,那是否可以理解為,“水”這個漢字,作為一種指代概念的符號,本身與“水”這個物質概念是沒關系的。當消解所謂“符號—指代”這個結構的時候,我們便可以發現事物發展中新的可能性,而這種新的可能性又促進了新生事物的發展。
當“解構主義”影響到建筑學,建筑學也產生了相應的反思,并因此產生了一大批深受其影響的建筑師和作品。哲學中基于“解構主義”的諸多反思被平移到了建筑學上。伴隨著解構主義思潮,建筑學開始了全面反思。反思傳統空間形式,比如埃森曼;反思“功能—空間”結構,比如庫哈斯;甚至徹底反思建筑美學,徹底討論乃至于顛覆傳統設計方法的合理性,比如蓋里。解構主義思想理論正是在這些反思中產生的。
建筑解構主義思潮的巔峰就是20世紀80年代在美國紐約當代藝術展覽館舉行的“解構七人建筑展”。可以說,解構主義諸多理論與實踐的重要標準就是這次展覽的成果。傳統意義上的建筑概念被徹底反思與探討。雖然事后曾有多人試圖總結歸納建筑學的“解構主義”的思想體系,但實際上到了熱度早已冷卻的今天依然難以取得共識。即使是一些關于解構主義在建筑學理論應用的基本概念,在今天依然有爭議。除去解構主義概念本身復雜難懂以及建筑學作為一門實際操作的學科難以全面理論化這兩個常見原因以外,被冠以“解構主義”稱號的諸多大師自己理論的沖突與割裂也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原因。推倒一個舊的體系很簡單,建立一個可以取代舊體系的新體系卻很難。解構主義者對于傳統的反思是有共識的,但是反思后建立的新秩序卻眾說紛紜。解構主義建筑成果缺乏廣泛的群眾基礎,新理論過分注重與傳統的對立而忽視與傳統的統一。正是這些客觀事實,決定了“解構主義”在建筑史冊上僅僅是一次“思潮”而不是“革命”。伴隨熱度下降,主流設計似乎又回歸到了傳統現代主義以及后現代主義體系。
權威的缺失導致了概念的模糊,而理論與實踐的疏離進一步模糊了建筑解構主義體系。復雜的理論迫使觀眾只能以建筑的既成事實為標準進行討論。怪異的建筑不一定都是解構的,解構主義的建筑也不一定都是扭曲的。兩者相關聯,但是有很大不同,不是一回事。正是在這個背景下,扎哈與解構主義產生了關聯與糾結。
討論扎哈,首先應該給予扎哈一個合適的定位。扎哈不是理論家,而是實干家——她主要靠建筑作品說話。雖然扎哈也曾提出一些指導建筑設計的理論或者新概念,但她提出的理念是為了指導建筑設計,而不是將建筑設計成理念的載體。扎哈本質上依然是一個商業建筑師,設計出來的建筑作品主要的存在價值是商品而后才是建筑實驗。她無法徹底脫離現實生活討論建筑,來自于實際的問題永遠都是扎哈建筑需要首先考慮的[2]。出發點和其他解構主義建筑師不一樣,自然實際操作的手段和結果不一樣。
奇特的造型是扎哈建筑最顯著的特征。正因為建筑的奇特造型,觀眾普遍愿意將其歸類為解構主義建筑作品。而扎哈在“解構主義展覽”的一炮而紅,更加加深了大眾的觀念。雖然扎哈作品出現在了解構主義的展覽上并大放異彩,但我們不應該就此以為扎哈就是解構主義陣營的堅定分子。事實上,扎哈多次澄清自己的建筑成果與解構主義的不同。就單純建筑成果來說觀眾也可以自己判斷出差異。如果說扎哈與解構主義是平面上的兩根直線,她們確實相交于一點過。但是過了這一點,她們又分開了。
整個建筑體系可以分為宏觀層面和微觀層面,也就是所謂戰略層面和戰術層面。戰略層面關系到最基本的建筑觀。例如空間如何形成,空間如何排布,空間與需求如何對應,建筑的審美等等。這些是建筑設計的根本,決定了建筑設計的大方向。解構主義者追求的是戰略層面反思與顛覆,追求另起爐灶,新建立一套體系,將傳統建筑學這棟大樓拓展成一座全新的城市。雖然他們依然承認傳統建筑的存在意義,但是傳統建筑學大樓在解構主義者看來已經變成城市一角。可以說,解構主義者雖然在戰術層面也有動作,但真正的著力點是戰略層面。
而身為設計者的扎哈并不認同解構主義的觀點,甚至一些最基本的觀點都不認同。扎哈建筑本身是建立在傳統建筑理論上的,以傳統的建筑審美觀念為標準,功能上也是以傳統的功能理念為起點[3]。她只是將傳統建筑發展出自己的分支——她所發展的設計技巧始終立足于戰術層面。她對于傳統建筑體系只是繼承式的發揚,而非顛覆式的批判。扎哈建筑處處體現著與傳統建筑的連續性,這是她與其他解構主義建筑師最根本的差別。打一個比方,如果將傳統建筑比喻成漢語簡體字,那么解構主義建筑就是英語——由文字變成了字母,并且語法變了;而扎哈建筑則是繁體字——字的形式變了,但是新字與舊字對應,并且語法大致相同。
理解扎哈應該從建筑的形態入手,單純討論其在傳統背景下建筑設計手法的發展。雖然扎哈也曾在戰略層面分析其建筑的存在意義,但往往只能看成是事后對于建筑評價的一種觀點,一個視角,是先有建筑,后有理論。討論扎哈應該將其對建筑形體生成的方法放在絕對的統治地位進行探討,將其抽離出來逐步分析。
解構主義追求徹底顛覆傳統。它的出現并不是單純的對于傳統的叛逆,而是呼應時代背景下的人對于建筑發展的需求。建筑的變革是時代潮流,解構主義不是引領時代,而是跟隨時代。也正是因為它對于舊事物的矯枉過正導致了它的早衰——解構主義也無法恰當而徹底地滿足當代生活。
正是這個時代背景的存在,才有了后來扎哈的建筑思想。時代需求是客觀存在,對于個性的需求已經成為建筑的主要內在邏輯之一。個性,是獨特,是建筑的唯一性。舊時代的建筑觀是靜態而穩定的。每一種建筑需求而帶來的建筑命題,都由靜態而穩定的建筑手段來實現,最終形成靜態而穩定的建筑成果。扎哈承認了人的基本建筑需求,她主要著力點在精神層面。她在滿足建筑功能場地等基本需要的前提下,努力張揚建筑的個性。她承認傳統建筑美學,承認建筑的現實意義。她堅持了人對于建筑精神層面的需求,但是她重新定義了這個精神需求的概念以及精神需求的表達方法,并以此為基礎重新定義建筑的形態[4]。
上一個時代的建筑師更愿意從材質工藝、建造方式乃至于脫胎于二維圖像的建筑造型角度探討建筑的生成。扎哈則是將建筑的空間構成獨立出來單獨發展。扎哈以解構主義的思想重新定義了建筑空間與形體的概念,重構了建筑的“空間—形體”系統,革新了建筑的形態和生成方法。扎哈依然承認建筑的基本需求與傳統審美。但是在這些以外的建筑元素被扎哈發揮到了極致,從而形成一套自己獨有的風格。
如維特拉特消防站,她滿足了建筑對于場地和消防站功能的需求,但是設計出了消防站的新形態。傳統建筑中場地的外力作用和建筑功能的內力作用基本限定了建筑的生成方法。在傳統設計方法基礎上,她打破了傳統“屋頂—墻身—臺基”體系,努力模糊“屋頂—墻身”與“墻身—臺基”的關系,將建筑徹底的破碎化,繼而整體化。建筑仿佛雕塑一樣富有沖擊力,傳統建筑體塊被打碎成鋒利的片狀相互穿插。
在銀河SOHO中,她選取了另一種設計手法。在這個建筑的“解構—重構”過程中,扎哈著重強調了建筑的整體性。整個建筑以一個巨大的有機體形象出現。內部酷似巨大溶洞,建筑外殼以白色條狀元素重新整理。建筑在繼續模糊“屋頂—墻身—臺基”的基礎上,突出建筑完整的雕塑感。整個建筑極具流動感和滲透感,完全改變傳統建筑的筆直感和體量感。
解構主義思想與扎哈的建筑思想有很大的關聯性。在扎哈看來建筑是一個復雜的非線性系統。系統內部有著大量不確定性,使建筑始終處于一種混沌的復雜狀態。在許多設計中,哈迪德超越了傳統的線性思維模式的束縛,消解了傳統的等級、結構和秩序等概念,更強調建筑對隨機性與偶然性的表現,使建筑在形態與空間上似乎是“混亂”而“無序”的。所謂的“混亂”和“無序”是以摒棄了“確定性的混沌”的線性思維模式來衡量的,實際上并不是真的沒有任何規律的完全混亂,而是有序與無序深層次的統一。但與此同時,扎哈不支持解構主義思想中對于建筑理念的徹底革新。她堅持傳統的建筑需求,努力在已有建筑規則下做空間和形體方向上的創新。扎哈的建筑不是對傳統建筑體系的顛覆,而是傳統建筑在當下時代背景下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