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制度界定并限制了人們的選擇集合。在共同訴訟和單獨訴訟方式下,根據既有的法律框架與運行機理,投資者權益很難得到完全補償。在證券支持訴訟方式下,由于律師費的負擔轉移給投服中心,因此投資者的訴訟成本得到降低,并且充分利用“搭便車”而擴大群體規模。公共執法成本與私人執法成本通常呈現出此消彼漲的狀態,而證券支持訴訟是公共執法與私人執法的有機結合,有助于提高執法效率并降低社會成本。在既有條件下,證券支持訴訟與共同訴訟、單獨訴訟將并行存在,建議從保護投資者權益與提高司法效率角度,允許律師風險代理制度由“進入制”過渡到“退出制”以及審前雙方證據充分開示。
關鍵詞:法經濟學;支持訴訟;公共執法;私人執法
中圖分類號:D925.1; F224.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5831(2019)04-0147-09
一、問題的提出
從1990年上海證券交易所和深圳證券交易所成立以來,我國資本市場規模已位列世界第二,但其持續呈現的一個重要現象是投資者結構失衡,即中小投資者占投資者總人數的99%以上。以中小投資者為主的投資者結構意味著一方面證券群體糾紛中訴訟群體規模相當龐大,另一方面是投資者在尋求司法救濟過程中將長期處于弱勢地位。縱觀中小投資者尋求司法救濟的發展歷程,證券欺詐民事糾紛案件審理可大致歸結為三個階段:駁回起訴、暫不受理和部分受理①。直至2003年最高人民法院下發《關于審理證券市場因虛假陳述引發的民事賠償案件的若干規定》(以下簡稱《若干規定》)后,方確立以共同訴訟或者單獨訴訟的方式審理證券群體糾紛案件,法院開始正式受理證券群體糾紛案件。截至目前,中證中小投資者服務中心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投服中心)已經代表利益受到侵害的中小投資者對侵權人發動多起支持訴訟,且均獲得勝訴
根據《證券法》《公司法》和《若干規定》中的相關規定,證券欺詐包括虛假陳述、內幕交易和操縱市場等侵權行為,證券欺詐糾紛中的侵權人主要指發行人、上市公司、上市公司的董事、監事、高級管理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保薦人、承銷的證券公司和證券服務機構等。,中國證券群體糾紛的民事救濟進入新的發展階段。
到目前為止,群體訴訟方式主要有以美國為代表的退出制(OPT-OUT)集團訴訟制度,以英國為代表的加入制(OPT-IN)集團訴訟和以德國為代表的團體訴訟等。此外,通過證券監管機構和交易機構提起公益訴訟或者設立公益組織提起群體訴訟成為新興的證券群體糾紛司法救濟方式。香港證監會作為市場監管機構直接對證券欺詐責任人提起公益訴訟,借助法院裁判維護證券市場的公平和秩序,制裁證券市場的大規模侵權[1]。2003年1月,依據“證券投資人及期貨交易人保護”相關規定以及在中國臺灣地區證券及期貨市場相關機構的捐助下,中國臺灣地區設立了“證券投資人與期貨交易人保護中心”(以下簡稱“投保中心”)[2]。盡管投保中心在名義上屬于民法財團法人,但其具有濃重的官方非營利組織色彩,該中心的重要職能之一即為投資人提起團體訴訟或仲裁求償[3]。這些群體訴訟方式的構建和發展為中國證券群體訴訟的發展提供了有意義的借鑒。但是,不同國家和地區的群體訴訟模式差異較大,其發展離不開相應的法律體系、國家政策及經濟發展狀況等客觀因素的制約,不能拋開國外法律制度產生的特定歷史背景、文化基礎和制度環境,簡單地理解不同國家和地區的群體訴訟制度[4]。針對中國司法實踐特點探索適合中國證券群體糾紛的司法救濟制度才是規制證券欺詐行為的有益進路。
制度界定并限制了人們的選擇集合,其變遷背后的動因更是令人矚目[5]4。當事人行為選擇與社會期望可能存在偏差,人們不能奢望原告會將個人利益與訴訟的社會利益——特別是對施害者行為的威懾效應(以及別的效應)——畫上等號,原告眼中的訴訟帶來的利益乃是他個人在勝訴后獲得的好處[6]354。與之不同的是,政府部門的主要職能之一即是維護證券市場的秩序,為市場主體提供良好的交易環境。當事人的訴訟行為與司法的社會效益之間可能是背離的,甚至可能是沖突的。因此要建立一個鼓勵投資者進入且可以有效遏制證券欺詐行為的證券市場,恰當的法律制度不可或缺。在當事人的訴訟意愿與社會最優選擇之間需要一個平衡機制,以促進個人的理性選擇與社會最優選擇相契合。本文借助法經濟學的研究方法,對證券支持訴訟進行解構與分析,旨在分析證券群體糾紛與訴訟方式的內在邏輯,探索適合解決中國證券群體糾紛的司法救濟方式。
二、單獨訴訟和共同訴訟方式下投資者權益保護的邏輯與困境
從2003年開始,中國法院開始以共同訴訟或者單獨訴訟的方式審理證券欺詐民事糾紛案件。通過15年的發展實踐,中國證券群體糾紛司法救濟取得重大進展,但是也存在需要檢視的若干問題。通常在證券欺詐行為發生后,一部分投資者選擇通過ADR獲得賠償,而另一部分投資者則選擇通過民事訴訟獲得司法救濟,尤其在侵權人與投資者之間對賠償金額存在爭議的情形下。侵權法中傳統的矯正主義觀念認為過錯方將對受害者作出完全補償[6]554。但是根據《若干規定》,只有在系統風險所致損失為零且沒有聘請律師的條件下,忽略其他收集證據等相關成本,投資者的損失可視同被充分賠償[7],而在其他情況下投資者的投資損失均不能得到完全填補。因此,可以推論在既有的法律框架與訴訟方式下對投資者損失的補償的應然狀態與實然狀態難以耦合。投資者提起民事訴訟的主要目的在于獲得民事賠償以彌補投資損失,預期判決金額與訴訟成本之差會影響投資者的訴訟意愿,進而影響群體訴訟規模(見圖1)。
在圖1中,L1表示投資者預期的判決金額,由于中國證券欺詐糾紛民事賠償以投資者實際損失為上限,因此通常判決金額不高于投資者的實際損失。L2表示共同訴訟或者單獨訴訟下投資者的訴訟成本,包括訴訟費用與律師費。根據《訴訟費用交納辦法》,財產案件的訴訟費用按財產價值比例計算,因此通常訴訟費用低于判決金額。在中國,群體糾紛不允許采用勝訴酬金方式收取律師費,律師費通常由當事人自行負擔,因此律師費是導致投資者的訴訟成本過高的一個重要因素。根據圖1,表示投資者預期判決金額的L1與表示投資者訴訟成本的L2的交點表示預期判決金額與投資者訴訟成本相同,此時對應的投資者預期判決金額為A。當預期判決金額小于或者等于A時,根據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原則投資者是不會提起訴訟的,這將導致一部分投資者無法獲得司法救濟。而只有預期判決金額高于A時,投資者才會愿意提起訴訟,此時訴訟凈收益大于零。
由于訴訟成本較高且審理期限過長,單獨訴訟或者共同訴訟很難對大規模的投資者進行救濟。即使是大規模的群體訴訟,通常也是分批次進行。每個投資者聘請自己的訴訟代理人,通過單獨訴訟或者公共訴訟方式向法院提起訴訟,不但投資者的訴訟成本過高,而且也不利于司法資源的有效利用。朱羿琨和陳楚鐘認為證券民事訴訟制度存在著系統性偏袒,即上市公司在訴訟中具有規模優勢,而共同訴訟和單獨訴訟卻限制受到侵害的投資者能夠與公司抗衡的訴訟規模,使投資者承受訴訟的不經濟性[8]。
基于上述分析可知,判決金額、訴訟費用和律師費影響投資者的訴訟意愿,因此可以通過這三者以影響投資者的訴訟策略。首先,由判決金額影響投資者的訴訟意愿。根據《若干規定》,判決金額主要由投資者的實際損失扣除系統風險所得,而按規定系統風險所致損失由投資者負擔,且其本身的核算以及舉證存在爭議與難度。因此通過改變系統風險的核算、負擔以及舉證責任,可以影響投資者的獲賠金額;或者通過適用懲罰性賠償以彌補投資者負擔的系統風險所致損失,使得預期判決金額L1向上移動。Dewees等研究表明,多倍損害賠償會大量提高個人訴訟和不能得到完全賠償的集團訴訟的數量[9]。
其次,訴訟費用影響投資者的訴訟意愿。訴訟費用由三部分組成,即法院受理費、申請費,以及證人、鑒定人、翻譯人員、理算人員在人民法院指定日期出庭發生的交通費、住宿費、生活費和誤工補貼構成
中國“訴訟費用交納辦法”第6條:當事人應當向人民法院交納的訴訟費用包括:(一)案件受理費;(二)申請費;(三)證人、鑒定人、翻譯人員、理算人員在人民法院指定日期出庭發生的交通費、住宿費、生活費和誤工補貼。。除了法院受理費用之外,可以通過轉移其他兩項的費用的負擔者而減輕投資者的訴訟成本,使訴訟成本線L2向下移動。
最后,律師費影響投資者的訴訟意愿。律師費是律師作為訴訟代理人所收取的報酬,是訴訟成本的組成部分。在共同訴訟或者單獨訴訟方式下,律師費用占訴訟成本的份額最高。但是如果將投資者視為一個群體,而委托第三方提起訴訟,則會極大地節約律師費,從而降低訴訟成本;或者規定如果侵權人敗訴,由其承擔原告的律師費。這兩種方式均可降低投資者的訴訟成本負擔,使預期訴訟成本線L2向下移動。通過影響判決金額、訴訟費用與律師費,擴大投資者所獲得訴訟凈收益的區間,降低訴訟門檻,有利于擴大群體訴訟規模。中國證券群體糾紛解決機制應當為投資者設置暢通的救濟渠道,消除投資者的訴訟障礙,消除群體性糾紛給社會帶來的不穩定因素,并且使經濟政策能夠順利得以實施[10]。
三、證券支持訴訟下的投資者權益保護與“搭便車
根據《若干規定》,中國證券糾紛民事賠償以投資者實際投資損失為上限。不論是共同訴訟還是單獨訴訟方式,由于當事人自行負擔律師費,且系統風險所致損失不包含投資差額損失,因此即便投資者勝訴,其訴訟凈收益也通常低于實際投資損失。對于訴請金額不高于訴訟成本的案件,投資者通常不愿意向侵權人提起訴訟。而在訴請金額大于訴訟成本的情況下,投資者才愿意對侵權人提起訴訟。對于眾多的投資者而言,如果都是如此決策,會對侵權行為起到激勵作用。但是,如果若干投資者構成一個訴訟群體,以共同的律師作為訴訟代理人,將避免聘請N-1個律師所支付的相關費用,卻可以為N名投資者爭取訴訟利益[11]。金融消費者與金融機構在信息上的嚴重不對稱使得前者在主張金融機構的民事責任時往往面臨舉證困難和敗訴風險[12]。Luppi與Parisi經過分析得出在“英國規則下”,敗訴方將承擔的勝訴方的訴訟費用內嵌于自身的訴訟成本中,將導致在勝訴預期比較低的情況下當事人不愿意提起訴訟[13]。因此眾多金融消費者組成一個群體對抗侵權人能夠降低訴訟中的弱勢地位,并且降低投資者所負擔的訴訟成本、時間成本、執行難度。
盡管在群體訴訟方式下整體的訴訟成本要小于一系列單獨訴訟的訴訟成本之和,但是協調各個投資者利益之成本,即代理成本也是不可以忽視的問題。不管是訴請金額較少的投資者群體,還是訴訟金額較大的投資者群體,在負擔代理成本的問題上幾乎都有搭便車的傾向[14]。賦予證券支持訴訟中的公益組織發起公益訴訟的資格,能有效解決投資者難以自發形成共同意志和訴訟集團的問題,也能解決投資者個體參與不足的問題[15]。在此過程中投資者只需負擔相應的訴訟費用,而無需負擔律師費與提供相應的證據。在訴前階段,由投服中心進行證據收集并委托訴訟代理人,投資者無需支付相應的律師費,而只需預付訴訟費用,實行“搭便車”。
在圖2中,L1表示投資者預期的判決金額,L3表示證券支持訴訟下投資者的訴訟成本。由于在證券支持訴訟下,投資者無需支付律師費與收集證據,因此投資者的訴訟成本中僅包括訴訟費用。由于訴訟費用按比例計算且由敗訴方支付,因此在證券支持訴訟方式下符合起訴條件的投資者的預期判決金額通常會高于訴訟成本。與其他群體訴訟方式不同的是,證券支持訴訟中由投服中心負責委托訴訟代理人,因此投資者僅需要在征集期報名并提供相應的材料,后續的訴訟事項均有投服中心負責,投資者在訴訟中盡量享受“搭便車”。訴訟成本的降低與委托投服中心提起訴訟的便利,有助于擴大群體訴訟規模。侵權人對投資者造成的損失是利益的轉移而不是利益的創造。當受到損失的投資者組合成一個壓力集團與投資者抗衡時,目的是縮小雙方的訴訟力量差異,形成規模的訴訟力量并對侵權人的違法行為提供有效的威懾。此外,如果訴訟數量不足,那么對訴訟提供補貼或者其他一些鼓勵訴訟的措施就將對社會有益,社會可以為這種起訴提供法律服務或者支持訴訟[6]261。以通過擴充接近訴訟的途徑和充分發揮訴訟的功能來完善法體系在制度上的應對能力,使訴訟具有一般人能夠感覺到的現實可利用性和時效性[16]144。
四、公共執法與私人執法的協調
政府有能力以低于私人組織的成本進行某些活動,但有時政府行政機制運行的成本大得驚人。而且也沒有任何理由認為不受任何競爭機制調節的在政治壓力影響下產生的有缺陷的限制性和區域性管制,必然會提高經濟制度運行的效率[17]。貝克爾與斯蒂格勒指出,在公共執法體系中,政府面臨三個選擇:要么政府使用一些公共資源來監督公共執法人員;要么讓社會承擔一定成本來提高公共執法人員的工資;要么允許一些腐敗行為的存在[18]6。公共執法具有權威性和專業性的優勢,但是通常為了保證公共執法的公平性和防止腐敗,需要在各方面監督和激勵執法人員。而監督和激勵執法人員將增加公共執法成本,從而增加國家的稅收負擔。私人執法的收益源于投資者獲得的賠償,因此投資者更有動力對上市公司進行監督。公共執法成本與私人執法成本呈現出此消彼漲的態勢(見圖3)。公共執法成本將隨著私人執法強度的增加而降低,而私人執法成本將隨著私人執法強度的增加而提高。因此利用公共執法與私人執法之間利益的共性,找到兩者有效合作的契合點,一方面有利于降低社會成本,提高司法資源的利用效率,另一方面能夠吸收社會對公共執法的不滿,并提高資本市場的有效性。
證券訴訟的目標是保護資本市場的公共利益[19]。證券群體訴訟有兩種基本模式:一種是交由公共組織進行證券訴訟的模式,即公共執法模式;另一種是由投資者個人提起證券訴訟的模式,即私人執法模式[20]。在證券支持訴訟方式下,由投服中心召集投資者進行登記并授權提起訴訟,是公共執法與私人執法的有機結合。投服中心是一家公益性社會組織,并受證監會直接管理,其職能之一是代表投資者對侵權方提起訴訟,是公共執法的一個重要體現。而在投服中心的組織下,投資者在征集期內登記,形成大規模群體即是對侵權行為的可預期威懾,也是私人執法的體現。在證券支持訴訟下鼓勵投資者“搭便車”,有助于協調私人執法與公共執法的目標,減少社會成本的耗費。Calabresi和Schwartz從經濟的視角分析美國集團訴訟制度與懲罰性賠償制度均有助于節約社會成本[21]。因此,對證券欺詐行為的私人執法激勵,實際上是在保護投資者、激勵私人執法、提高證券市場的監管水平。公共執法與私人執法應相互配合而不是相互排斥,有效的公共執法反而會提高私人執法效率[22]。對于證券欺詐行為人而言,邊際違法成本大于等于邊際違法收益時,從經濟利益角度衡量侵權行為將失去價值,因此證券欺詐行為人會基于利益的權衡而放棄侵權行為。
群體訴訟是一項復雜和龐大的訴訟活動,原告作為訴訟活動的實施者,所發揮的作用等同于開拓者和司法長官的作用,這和把普通市民作為利用對象的小額審判相比,具有顯著的區別[23]5。由于在中國由敗訴方負擔律師費用,因此投資者在發起訴訟之前非常謹慎,而且也希望通過訴訟增加訴訟凈收益。通常證監會對于證券欺詐違法違規案件要進行調查并給予行政處罰,也成為證券欺詐案件的信息渠道之一。無論是律師還是原告成員在發起訴訟時,證監會已對侵權行為處罰完畢,因此在肯定案件事實的情況下其勝訴率相當高。在個人選“更多”而不是“更少”并且始終一貫地如此實施他的選擇時,個人的行為就是“理性的”[24]33。投資者和證券發行相關人員之間一直存在利益的博弈。投資者尋求司法救濟面臨著訴訟成本與訴訟收益的權衡,同樣在監督過程中存在著監督成本與監督收益的權衡。Rosenberg和Spier認為相對于個體訴訟的原告,被告存在整體資本優勢,而單個原告的訴訟能力極其有限而受到被告的歧視[25]。投資者形成大規模訴訟團體對被告提起訴訟,這對于被告而言形成了一種威懾。由于這種威懾會給被告帶來預期支付,因此被告將會利用和解程序、法院調解程序與原告代理人談判。投資者為了自身利益對證券發行方進行監督,客觀上也維護了其他投資者的利益。
證券欺詐行為既損害了金融市場的公共秩序和金融市場的監管,又侵犯了投資者的私人利益。如果不對違法行為予以規制,則會“劣幣驅逐良幣”。誠信的上市公司和非誠信的上市公司充斥著證券市場,一方面使得投資者難以辨別信息的價值,另一方面不利于國家對證券市場的監管,從而使證券市場呈現出“檸檬市場”效應。由于投資者與證券發行相關人員之間存在信息不對稱的問題,從證券發行開始等一系列的信息披露過程中,對于投資者和發行方等相關人員而言均存在逆向選擇與道德風險的機會[26]。私人執法者和公共執法者之間對于證券欺詐案件的相關信息存在重疊性,根據對方提供的信息可以避免成本的重復發生[7]。正如Coase所言,在訴訟公共成本總額既定的條件下,訴訟當事人承擔的比例體現私人成本與公共成本的分配關系,政府能夠通過行政命令影響要素的使用[16]。因此對私人執法進行激勵,一方面可以提高侵權方的違法成本,對侵權方產生威懾作用;另一方面有利于降低公共執法成本,從而節約社會成本,提高司法效率。
五、證券支持訴訟之探索與完善
(一)允許律師風險代理制度
在證券支持訴訟方式下,投資者無需支付律師費,投服中心委派公益律師或工作人員作為投資者的訴訟代理人。投服中心不可能對所有的證券欺詐行為均作為代理人提起訴訟,因此投資者委托律師直接以單獨訴訟與共同訴訟方式對侵權人提起訴訟,依然是投資者獲得民事救濟的一種不可或缺的方式。根據對共同訴訟和單獨訴訟下投資者的訴訟收益與訴訟成本的分析可知,較高的訴訟成本會壓抑部分投資者的訴訟意愿,使其止步于訴訟門前。簽訂合同后,原告和律師之間是典型的委托代理關系。在預付費用模式下,名義上代理律師與訴訟集團之間是利益共同體,可委托代理關系下往往存在道德風險與逆向選擇,律師希望在利益既定的前提下減少成本,而原告希望在律師費一定的情況下贏得訴訟,因此原告與律師之間在利益實質上存在分歧。如果律師與被告之間達成某種協議,那么律師會為了獲得被告給付的報酬侵害原告的利益。由于委托—代理關系的存在,原告與律師之間存在著既合作又背離的利益關系。
風險代理制度可以降低投資者的訴訟風險,且有利于激勵律師去主動尋找違法行為[27]。在勝訴酬金模式下,律師只有在勝訴的情況下才能夠取得報酬,因此在提起訴訟對抗被告的過程中能夠較好地代表原告的利益。而收益的不確定性反而增強了對律師的激勵作用, 同時也起到抑制委托代理問題的作用。如果法律允許同時采用預付酬金和勝訴酬金兩種收費方式,那么采用何種方式是集團原告基于風險和收益權衡的結果。由于律師酬金是從和解金或判決賠償金中抽取的,所以證券集團訴訟的集團律師與集團成員的利益沖突集中體現在律師酬金的比例上[28]29。因此需要政府部門制定勝訴酬金的支付比例上限,并監督律師履行代理權限的方式和過程,以保護集團原告成員的合法權益。
(二)逐漸由“進入制”過渡到“退出制”
大陸法系在糾紛一次性解決與程序保障之間更重視“退出制”,因而普遍采用“選擇加入”的訴訟方式,團體方在受害人授權的前提下才享有訴訟資格并取得訴訟實施權[29]。在現有階段,證券支持訴訟剛剛起步,可暫時依照“進入制”,通過指定的方式登記參與群體訴訟確定參加訴訟的投資者數量。針對證券市場的欺詐行為提起訴訟之前,投放中心首先發布征集公告,投資者僅需根據征集公告的內容核對自身的信息決定是否提供相關材料參與訴訟。如果利益受到損失的投資者全部按照指定的方式登記并參與群體訴訟比較不經濟,不利于對全體投資者利益的維護。
美國集團訴訟中的“退出制”,可以使受償范圍涵蓋所有的利益受到侵害的投資者,能夠很好地解決小額分散性侵害的“充分執法”問題[30]194。由于證券訴訟的集團成員之間共性最多,再加上證券交易電子化程度的提升,證券集團成員的通知和確認變得相對容易,從技術條件角度看,中國證券群體訴訟可以嘗試采用“退出制”[31]。在確定侵權人的證券欺詐行為后,通過金融交易系統查明相關信息,計算應賠償金額,將賠償總額存放在相關賬戶中。然后通過公告通知相關的投資者,約定在一定時期內對賠償金額予以確認。如果超過一定時期內投資者沒有進行確認,則默認初始計算金額。確認期過后,再約定一個合理的期間領取民事賠償,逾期沒有領取的賠償金自動轉入相關的證券投資者保護基金賬戶。這樣,一方面給投資者帶來便利,另一方面也可以對侵權人形成有效的威懾。
(三)增設審前證據充分開示程序
如果民事糾紛案件的證據充分且實體事實明確,那么訴訟當事人應該選擇審前和解,這對法院和訴訟當事人都是雙贏的策略。如果民事糾紛案件的爭點較多且事實復雜,難以達成調解協議時,訴訟當事人應該選擇判決結案。判決本身的目的就是理清訴訟當事人之間的爭點,衡平當事人之間的利益,但這是一個復雜而又高成本的程序過程。因此在正式進入訴訟程序前當事人之間應充分交換證據,以便當事人充分了解對方的主張與既有證據,有利于降低雙方對判決結果的預期差異,促進案件的和解。通常認為,要求證據開示減少了當事人信息方面的差異,將會提高當事人之間和解的可能性。
假設證據在庭審前能夠充分開示,則意味著訴訟雙方已經作出了共贏的占優策略選擇。那么在調審合一的訴訟程序中,法院調解的選擇權價值就會因為訴前證據的充分開示而逐漸消失。由于法院調解要在審判程序中進行,而法院附設調解要提前于法院調解前進行,所以伴隨著選擇權的消失,訴訟當事人將放棄選擇法院調解。英美法系國家采用不間斷審理原則,使那些爭議不大的案件的審理時間縮短。庭審和解相對于審判結案的優勢會隨著勝訴率的提高而減少。如果案件存在很大的不確定性,那么訴訟雙方當事人進入審判程序后審判時間會相對較長,訴訟成本和司法成本均隨著審判時間的增加而增加。因此,增加審前證據充分開示程序,有利于司法資源的合理利用,降低法院的邊際審理成本,從而實現訴訟程序的優化。
六、結語
結合中國司法環境,分析證券群體訴訟中不同當事人之間的利益關聯,進而探討證券群體訴訟中中小投資者的訴訟利益是否得到實現以及如何保證中小投資者訴訟利益的實現等問題都具有實際價值和理論意義。從訴訟當事人的角度而言,訴訟活動是原告方和被告方之間的博弈;從司法成本整體而言,訴訟活動是國家、法院和訴訟當事人之間的博弈。每個博弈的參與主體均以理性人的思維追求各自利益的最大化,然而整體司法成本的降低是各方考慮對方的反應策略后的理性行動的結果。社會福利的目標是最小化社會總成本,因此司法成本的降低對于社會福利的提高有促進作用,反過來亦會促進訴訟效率的提升,實現法律的公平和正義。波斯納有關法律效率理論也支持這樣的觀點,即司法公正有賴于效率的考量[32]。對于法律法規、理論發展與司法實踐之間的矛盾與證券群體訴訟涉及的實體法和程序法問題,我們應在立足于中國國情的同時,借鑒域外證券群體訴訟的研究成果,基于法律實用主義發現中國證券群體訴訟發展的癥結,探尋合理的證券群體訴訟解決機制。
參考文獻:
[1]章武生,成謙.香港證監會代表投資者索賠訴訟案例分析與借鑒[J].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6(4):184-192.
[2]證券投資人及期貨交易人保護中心.中心簡介[EB/OL]. (2018-03-20)[2018-09-03].https://www.sfipc.org.tw/MainWeb/Article.aspx?L=1amp;SNO=I6M+rmmp+ncCQmZoO7Z28g.
[3]薛永慧.臺灣證券團體訴訟制度:規范與借鑒[J].臺灣研究集刊,2016(3):9-16.
[4]吳英姿.代表人訴訟制度設計缺陷[J].法學家,2009(2):66-78.
[5]道格拉斯.C.諾斯.制度、制度變遷與經濟績效[M].杭行,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4.
[6]斯蒂文·沙維爾.法律經濟分析的基礎理論[M].趙海怡,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
[7]王琳.法經濟學視野下我國證券虛假陳述民事賠償的現狀與完善[C].證券法律評論,2017:281-294.
[8]朱羿錕,陳楚鐘.投資者權益保護與群體訴訟模式選擇[J].河北法學,2007(4):37-41.
[9]DEWEES DN,PRICHARD JR,TREBILCOCK MJ.An economic analysis of cost and fee rules for class actions[J].The Journal of Legal Studies1981,10(1):155-185.
[10]章武生,張大海.論德國《投資者典型訴訟法》[J].環球法律評論,2008(3):120-128.
[11]王琳.證券市場虛假陳述行為的法經濟學分析[J].廣東財經大學學報2017(2):92-99.
[12]顧肖榮,陳玲.試論金融消費者保護標準和程序的基本法律問題[J].政治與法律,2012(6):90-98.
[13]LUPPI B,PARISI F.Litigation and legal evolution: does procedure matter? [J].Public Choice,2012,152:181-201.
[14]ULEN T S.An introduction to the law and economics of class action litigation[J].European Journal of Law amp; Economics,2011,32(2):185-203.
[15]劉水林,郜峰.我國證券公益訴訟制度建構的理論證成[J].上海財經大學學報,2014(6):81-88.
[16]田中成明.現代社會與審判——民事訴訟的地位和作用[M].郝振江,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144.
[17]COASE RH.The problem of social cost[J].Journal of Law and Economics,1960,3(4):1-44.
[18]李波.公共執法與私人執法的比較經濟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6.
[19]ALEXANDER JC.Rethinking damages in securities class actions [J].Stanford Law Review,1996,48(6):1487-1537.
[20]黃鸝.中國證券群體訴訟:公共執法與私人執法的選擇[J].上海金融,2016(5):79-85。
[21]CALABRESI G,SCHWARTZ K S.The costs of class actions: Allocation and collective redress in the US experience[J].European Journal of Law amp; Economics,2011,32(2):169-183.
[22]JACKSON H E, ROE M J.Public and private enforcement of securities laws: resource-based evidence[J].Journal of Financial Economics,2009,93(2):207-238.
[23]小島武司.訴訟制度改革的法理與實證[M].陳剛,郭美松,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1:5.
[24]詹姆斯.M.布坎南,戈登·圖洛克.同意的計算[M].陳光金,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33.
[25]ROSENBERG D,SPIER K E. Incentives to invest in litigation and the Superiority of the Class Action[J]. Legal Analysis,2014,6(2):305-365.
[26]徐昕.法律的私人執行[J].法學研究,2004,32(1):18-29.
[27]任自力.美國證券集團訴訟變革透視[J].環球法律評論,2007(3):66-75.
[28]羅斌.證券集團訴訟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29.
[29]熊躍敏.消費者群體性損害賠償訴訟的類型化分析[J].中國法學,2014(1):196-210.
[30]吳澤勇.歐洲群體訴訟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194.
[31]章武生.我國證券集團訴訟的模式選擇與制度重構[J].中國法學,2017(2):276-302.
[32]WARNERYD K.Nine points of the law: evidentiary rules and the costs of litigation[J].Public Choice,2012,153:279-285.
Abstract:The system defines and limits the choices of people. Under the conditions of joint action and single action, investors’ rights and interests are difficult to be fully compensated according to the existing legal framework and operating mechanism. In the case of securities support litigation, the burden of lawyer fee is transferred to the China Securities Investor Services Center, so the litigation costs of the investors are reduced, and the size of the group can expand due to the permission of free-rider. In view of the trade-off between public law enforcement costs and private law enforcement costs, securities support litigation is an organic combination of public law enforcement and private law enforcement, which helps to improve law enforcement efficiency and reduce social costs. Under existing conditions, securities support litigation, joint action and individual action will exist in parallel.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rotecting investor rights and improving judicial efficiency, we propose to allow the lawyer’s risk agency system to transfer from “opting”" to “opting out” and reveal evidence fully before the court hear the case.
Key words:" law and economics; support litigation; public enforcement; private enforcement
(責任編輯 胡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