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欣欣

內容摘要:建安時期,由于特定的政治環境,有不少的文人都寄情于音樂之中,并且統治者在與群臣交往時,音樂也成了其中必不可少的存在,因此詩樂關系變得更加緊密,兩者是相互影響的;除此外,當時的文人大都具有相當的音樂造詣,有相關的音樂理論和實踐,建安時期詩樂慷慨悲涼的特點也因此而產生。
關鍵詞:建安時期 音樂 詩歌 慷慨悲涼
一.音樂與詩的緊密聯系
建安文人與音樂的關系是十分緊密的,可以這樣說,在整個中國古代文學階段,每個文人與音樂的關系都是如此,音樂從影響每一個具體的文人開始,逐漸形成足夠影響一代之文學走向的地位,建安文人普遍具有很高的音樂修養,這可從筆者粗略的翻閱嚴可均先生《全上古三代秦漢六朝文》、逯欽立先生《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這兩本著作后,統計出與本文主題相關的詩文中看出,圖如下表:
由上表可以看出這幾方面明顯的特點:
第一,建安時期文人與音樂相關的詩、賦數量還是較多的,尤其以三曹及建安七子居多,如曹操《氣出倡》:“出隨風列雨,吹我洞簫,鼓琴瑟,……酒與歌戲。”[1]《短歌行》:“我有嘉賓,鼓瑟吹笙。”[2]王粲《公宴詩》:“旨酒盈金罍,管弦發徵音,曲度清且悲,……”[3]曹丕、曹植更是有很多的詩賦與音樂相關,曹丕有《善哉行》《燕歌行》《于譙作詩》《孟津詩》《夏日詩》《清河作詩》等等,曹植有《野田黃雀行》、《怨歌行》、《孟冬篇》、《斗雞詩》等等在詩里已經直接涉及音樂,如“管弦”“撫節彈箏”“清商”“箏瑟”等,從這些詩里很清楚地看出,當時音樂是很受歡迎的,尤以清商樂為重,清商樂是一種建安時期十分流行的俗樂,文人間尤甚,這可由建安文人詩佐證,曹丕《燕歌行》中就寫到:“援琴鳴弦發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4]《古詩十九首·西北有高樓》又寫到:“清商隨風發,中曲正徘徊。一彈再三嘆,慷慨有余哀。”[5]這樣類似的詩作在建安時期不占少數,可見文人與音樂的密切關系。
有音樂相關內容描寫的賦雖然占少數,但也向我們說明了音樂之盛況,如曹植《七啟》里說:“洞庭琴瑟交揮,……簫管齊鳴,”[6]可見當時音樂盛行的狀況。不管從詩還是賦的數量上,都以曹氏兄弟創作的最多,這也與他們在政治上的領袖地位密切有關。
第二,這些詩里,在詩中有音樂也有悲情展現的也為數不少,這種悲情的展現離不開音樂的輔助,在建安文人的詩作中出現了大量的樂器和音樂內容的描寫,如曹植在《棄婦詩》寫到:“撫節彈鳴箏,慷慨有余音,要妙悲且清。”[7]在《怨歌行》寫到:“吾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長。”[8]曹植的詩里多次出現了瑟、琴、箏、笛、鼓、笙、竽,尤其以絲竹類樂器居多,如瑟、箏;曹丕的《清河作詩》里這樣寫:“弦歌發中流,悲響有余音。音聲如君懷,凄愴傷人心。”[9]他的詩歌與曹植一樣也有許多音樂、樂器內容的展現,同樣的是以絲竹類居多,如琴、箏,這些詩直接地抒發了在音樂繚繞的環境中,生發出的哀情悲緒。
第三,從上圖我們還可以知道,建安時期文人在詩歌中喜歡情感基調悲哀或者清厲的詞,如“悲風”、“哀弦”、“清歌”、“悲聲”、“清琴”等讓人情感低落的詞,在逯欽立先生的《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中,涉及魏這一段的詩歌,凡講到鳥聲皆是“哀鳴”,凡涉及歌,皆為“清歌”,沒有艷麗的詞匯,風也是“秋風”,還喜用“簫簫”、“肅肅”,“蕭瑟”等詞,就算沒有樂曲的陪伴,也營造出悲涼的氣氛,在樂曲的渲染下更是如此。
由以上的統計我們可以知道建安時期的音樂對詩歌的創作及其風格的形成有著重要的影響,這與建安時期文人音樂修養的提高有很大關系,樂器的豐富也同樣為此做出了影響。
二.建安文人音樂素養的普遍提高
從圖1我們不僅可以看出詩樂的緊密聯系,還可以從中知道建安文人音樂素養的提高,文人注重自我音樂修養不僅出于自我陶冶的需要,也離不開統治者的提倡與親身的示范。曹操個人就很喜好音樂,這與他殷實的家庭和漢末風氣有關,《武帝紀》說:“桓帝世,曹騰為中常侍大長秋,封費亭侯。養子嵩嗣,官至太尉,莫能審其生出本末。嵩生太祖。”[10]曹氏家族家庭殷實,自然常有樂舞表演,這對曹操音樂素養的形成是十分重要的。此外,漢末風氣和其妻出身倡家也對曹操產生了影響,種種原因造就了他很高的音樂文化修養,這種修養不僅僅來自于一個統治者的單純喜好,曹操對于音樂達到癡迷的程度,同時他也善于網羅很多的音樂人才,如蔡琰、杜夔等對音樂的發展做出很大的貢獻;就藝術實踐而言,曹操的個人創作也徹底貫行了入樂的傳統,他的作品幾乎是可入樂的,這些作品又幾乎都是樂府。曹操的音樂修養以及政治形勢的需要加之清商樂本身具有的特點,這種種有利條件促使清商樂成為曹魏政權時期流行的音樂種類,建安年間,它由曹操提倡興起,并受到當時文人的喜愛,流行于當世,對于詩歌創作產生了重要影響。
除了曹操個人在音樂上的作為外,其子曹丕、曹植都繼承了其父好音樂的品性。曹丕音樂造詣如何我們不得而知,但我們可以從他的身份地位、所處時代及他留下的具體的作品來推測出他對于音樂也是十分喜好的。《與吳質書》反映了宴游時的情況:“昔日游處,行則同輿,止則接席,何嘗須臾相失!每至觴酌流行,絲竹并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當此之時,忽然不知樂也。”[11]《夏日詩》:“比坐高閣下,延賓作明倡。弦歌隨風厲,吐羽含徵商……從朝至旦夕,安知夏日長。”[12]可知當時賦詩的盛況;曹丕作為曹操的繼承人,雖其音樂造詣不可知,詩才也低于其弟曹植,但作為太子,與文士來往是不可避免的事,在那個時代,兩個同等級的文人在交往之中,樂舞都是不可避免要進行的,在太子的帶領下這種形式的集會更甚;曹操死后,曹丕忌憚其弟,處處加以限制,盡管如此,不可否認他在詩歌方面的巨大的成就,對于音樂他無疑也是喜愛的,這種喜愛在他的詩歌里同樣得到彰顯,《侍太子坐》:“齊人進奇樂,歌者出西秦。翩翩我公子,機巧忽若神。”[13]在《贈丁翼詩》中寫到:“吾與二三子,曲宴此城隅。秦箏發西氣,齊瑟揚東謳。”[14]正是在三曹的推動下,建安時期的詩、樂才會達到如此繁盛。除了他們個人外,當時圍繞在曹氏集團的文人們也大都具有極高的音樂才華,如蔡邕及其女兒蔡琰、杜夔、桓潭等,《后漢書·蔡邕傳》就記載蔡邕:“季長戚氏,才通情侈。苑囿典文,流悅音伎。”[15]《后漢書》還記載了蔡邕關于“焦尾琴”[16]的故事,可見其在音樂方面的造詣之高;桓譚“好音律,善鼓瑟。”[17]杜夔在曹氏主政時期,擔任太樂令,蔡琰也是一位精通音樂的才女,存世有《胡笳十八拍》這部樂曲作品。
在曹氏父子的庇護下,既然處于政治中心,那時的鄴下相當于是首都,在整個社會都喜好清商樂的背景下,京城更甚,又有統治者的提倡和保護,這種影響常出現在上級延請百官時,此時雖然承襲漢制,雅樂不再占主流,但一個國家而言禮樂是不可缺少的,只是因為不同時期的特殊性,變換成不同形式而已,并且古時候文人的娛樂形式也不外乎聽樂、賞舞、吟詩、出游等幾種單調的形式而已,出游也常伴隨聽樂跟吟詩,曹氏父子就可以做到這點,這類詩主要有“公宴詩”,如王粲的《公宴詩》:“公子敬愛客,終宴不知疲。清夜游西園,飛蓋相追隨”“旨酒盈金罍,管弦發徵音,曲度清且悲,”[18]描述的就是這種盛況,這種場合絲竹樂舞是不會缺少的,曹丕《夏日詩》中就說:“比坐高閣下,延賓作名倡,弦歌隨風厲,吐羽含徵商。”[19]曹植就有賦一首,描寫延請賓客——《娛賓賦》,有時不單純是延請,而是節日的共樂,此時宴會會更加隆重,如曹植的《孟冬篇》就描寫了節日的盛況:“鐘鼓鏗鏘,簫管嘈喝。”“鳴鼓舉觴爵,擊鐘釂無余。”[20]還有《正會詩》,嚴均可題下注解說:“《詩紀》從《類聚》作元會詩。又題下注云:晉禮志漢儀有正會禮,正旦受賀。”[21]詩這樣寫道:“酒酤盈爵,中坐騰光……笙磬既設,箏瑟倶張,悲歌厲響,咀嚼清商。”[22]宴會本是高興之事但聽的是悲歌,奏的是清商,也只有在這樣的社會風氣下才會孕育出建安詩歌的獨特風格。當然,除了崇尚“以悲為美”之外,也與當時文人雅集的出現有關,文人雅集或以統治者為中心,當時是以三曹為中心,在其周圍圍繞著建安七子等文人,這樣的陣容聚集在宴會之時,作為臣子的建安七子等為了達到對統治者的迎合,有時也會做出悲慨之作,如曹丕《與吳質書》就有這種盛況的記載:“每至觴酌流行,絲竹并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23]除了公家的延請之外,文人下士之間也會有自己的聚會,也是自此開始才真正開啟了中國文學傳統中文人雅集的形式,后世有蘭亭集會、金谷園雅集等,文人雅集于建安詩歌風格形成的積極影響在于,在集會上文人們或出于應和,或出于斗才,常吟詩作賦,并為整個詩歌風格的最終形成做出貢獻。
除了群體性的聚會之外,文人們自己也有很高音樂修養,這一方面是文才的表現,一方面也可以排遣人生遇到的苦難及由此產生的憂慮,怡情養性。建安時期文人們具有很高的音樂修養,蔡邕就作有《琴賦》,孫該作《琵琶賦》,杜摯作《笳賦》這些專門的文、賦的出現表明當時的文人們對于音樂有很深的認識;文人們在遭遇現實的困境后,總是選擇隱退到自我的世界中,音樂就成為他們最主要的途徑,王粲《七哀詩》就有這樣的描寫:“獨夜不能寐,攝衣起撫琴,絲桐感人情,為我發悲音。”[24]在夜不能眠的時候,撫琴就是唯一自我開解的方式,此時的琴弦似乎感應撫琴人的哀傷,發出悲傷的聲音,這雖然是仲宣自我開解,但音樂在文人生命的意義由此可見一二,也正是由于建安文人們大都具有很高的音樂修養,這才使得此時音樂與詩歌的關系更加密切,當時人們從現實隱退到個人的小世界中尋求寧靜時,音樂成為很重要的支柱,在音樂中又生發出悲情哀怨,這種期冀解脫的情緒不僅沒被直接的化解,而是借由著音樂噴發出來。
總而言之,建安時期詩與樂的風格有著內在緊密的一致性,且在文人的生活中音樂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文人將在音樂中得到的滋養又轉注到詩歌中,在這過程中離不開文人們音樂修養的提高,為了更好地了解建安時期音樂對詩歌的具體影響,我們應當梳理一下此期的音樂來源、特點等。
參考文獻
[1]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M].北京:中華書局,1983.
[2]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六朝文[M].北京:中華書局,1984.
[3]袁濟喜.漢魏六朝以悲為美[J].齊魯學刊,1988,3:104~109.
[4]羅煥玉.試論建安音樂的變化對詩歌的影響[J].陜西師范大學繼續教育學報,2000,17(3):73~74
[5]胡郁青,趙玲著.中國音樂史[M].重慶: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
[6]徐如玉.建安詩歌慷慨風格的內涵嬗變及其他[J].臨沂師范學院院報,2001,(2):72~75.
[7]隋雨竹.論建安詩歌中的尚悲風格[D].吉林:延邊大學,2007.
[8]吳用.慷慨有余音,要妙悲且清[J].青海師范大學學報,2008,(4):94~97.
[9]邢培順.建安文學“慷慨悲涼”風格形成再探析[J].忻州師范學院院報,2011,27(4):15~18.
注 釋
[1]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M].北京:中華書局,1983.345.
[2]同上.349.
[3]同上.360.
[4]同上.394.
[5]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M].北京:中華書局,1983.330.
[6]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六朝文.全三國文卷十六[M].北京:中華書局,1984.
[7]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M].北京:中華書局,1983.455.
[8]同上.426.
[9]同上.402.
[10]繆鉞.三國志選,卷一[M].北京:中華書局,1962.1.
[11]魏宏燦校注.曹丕集校注[M].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09.255.
[12]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M].北京:中華書局,1983.404.
[13]同上.450.
[14]同上.452.
[15][南宋]范曄.后漢書[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590.
[16]同上.589.
[17][南宋]范曄撰.李立,劉伯雨選注.后漢書[M].山西:山西古籍出版社,2005.101.
[18]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M].北京:中華書局,1983.360.
[19]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M].北京:中華書局,1983.404.
[20]同上.430.
[21]同上.449.
[22]同上.449.
[23]魏宏燦校注.曹丕集校注[M].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09.255.
[24]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M].北京:中華書局,1983.3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