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瑩萍
隨著互聯網技術和移動終端功能的發展,網絡直播平臺迅速崛起。網絡直播涉及娛樂、教育、體育等眾多行業,體育競賽作為網絡直播的重要項目迅速占領了網絡直播市場。
為了深入研究體育賽事網絡直播過程中的互動儀式,本文采用虛擬田野調查法,以企鵝直播平臺2017-2018中國女排超級聯賽的直播作為研究對象進行個案分析。中國女排超級聯賽由于商業化程度不高,電視直播的頻次過少,球迷群體通常會選擇通過網絡直播觀看比賽,企鵝直播平臺因其專業解說、高清畫面及優質服務深受廣大球迷喜愛。筆者采取參與式觀察的方法觀看了企鵝直播的多場排球賽事直播,將目光聚焦于直播間的互動儀式,并親身參與互動,了解互動行為,感受情感能量,以期能夠更加客觀地分析排球賽事直播間的互動行為。
本文的研究理論基礎是柯林斯互動儀式模型。“儀式”在生活中通常被解釋為能夠規范人們行為和維系社會整合的秩序形式。微觀社會學家迪爾凱姆(1965)在其著作《宗教的基本形式》中提出“儀式是行為規則,這些規則規定了一個人在那些神圣的對象面前應該如何表現自己”[1]。而后歐文·戈夫曼(1967)以此為基礎又提出“儀式代表了一種個體必須守衛和設計的其行動的符號意義的方式,同時直接呈現對其有特別價值的對象”,“互動儀式”起源于此。[2]從以上定義能看出,兩位學者都認為儀式是被創造出來的,且影響制約著個體行為。
柯林斯在眾多學者的研究基礎之上,重新詮釋了“互動儀式”。他認為互動儀式是儀式的參與者形成共同關注焦點并相互感受到身體微觀節奏及情感的過程,其核心機制是高度的相互關注與情感連帶。[3]他提出的互動儀式模型如圖1所示。
由圖1可以看出參與者們通過共同的行動或實踐過程,在群體聚集、排斥局外人的屏障、相互關注焦點及共享的情感狀態四個組成要素的作用下,形成集體歡騰,并輸出四個儀式結果,包括群體團結、個體情感能量、社會關系符號及道德標準。其中群體團結指的是成員身份的感覺;個體情感能量指參與者參與行動時獲得的自信、興奮等感覺;社會關系符號是該群體的標志性物體;道德標準指的是群體內的某種準則,若有參與者違背了準則會引起眾怒。[4]
其一,身體虛擬在場。企鵝直播的排球直播間創造了一種虛擬空間,實現群體聚集。主播與受眾在共同的情境下觀看球賽,通過網絡技術在直播間的文字表達、語音傳送實現了雙方非面對面直接互動的“身體同在”。
其二,排斥局外人。球賽直播間就是對局外人設限的最佳屏障,主播與受眾之間的互動絕大多數是發生在直播間當中的,因此對未進入直播間的球迷造成了排斥。未進行賬號登錄的受眾可以觀看直播間比賽,但無法參與競猜、發彈幕等互動內容,這對于局外人的排斥更為嚴苛。
其三,參與者產生共同的關注焦點。直播間對局外人設置的屏障提供了一種相對密閉的情境,進入直播間的參與者都將關注焦點集中到球賽以及相關的活動上,雙方的互動多數圍繞與球賽相關的內容進行,這就是共同的關注焦點。
其四,共享的情感狀態。排球直播間能提供許多激勵受眾產生集體意識與情感的瞬間,如受眾喜愛的球隊獲勝、球員表現優秀、解說專業細致等。在觀看比賽的過程中受眾可通過發彈幕、向主播提問等方式來表達情緒,主播也可給予回應或表達觀點與情感,雙方在多次互動中享受共同的情感體驗。
筆者于2018年3月27日19∶10進入企鵝直播平臺名為“主播越晟銘”的直播間觀看排超第五場決賽,即上海女排與天津女排的對決。比賽共進行了3局,正式比賽直播時間約為一小時二十分鐘,直播間同時在線人數最多時約13萬人,將直播間內的主要互動內容總結如下。
1.彈幕。直播期間共有彈幕3778條,筆者選取其中連續一段時間的200條彈幕進行整理分析,將彈幕內容歸為五類,一是受眾發表對本場比賽球員、球隊或教練等積極看法,二是對比賽形勢與情況的判斷,三是直播問答,四是無關話題,五是反面話題。

表1 直播間彈幕評論匯總
如表1所示,彈幕內容最多的是對某球員、球隊或教練的積極看法,占比達45%。受眾毫不吝嗇于表達對球員、球隊及教練的喜愛之情,說明受眾的聚集源自對球員、球隊及教練的強烈情感。在此種互動過程中,通常直播間會出現一個群體領導者,引導其他受眾加入討論,無形中促成受眾“用一個聲音說話”,即產生集體意識與集體情感。除去表達對球員等積極看法的彈幕外,對比賽形勢與情況的判斷以及直播問答兩種類型的彈幕分別占比12.5%、10%。
無關話題的彈幕類型共占比18.5%,其中表達自身情緒、閑聊與無意義符號分別占到9%、8%與1.5%。可見與球賽無關的彈幕數量并不少,可以理解為受眾在虛擬社交空間自我情感的表達和宣泄。
反面話題類型的彈幕占比達14%,筆者觀察發現此類型彈幕出現的時機一般為球員狀態低迷或球隊表現不佳的時候,也從反面反映出受眾是出于對球員等的強烈情感聚集到一起的。

表2 直播間第一局競猜題目匯總
2.競猜互動。企鵝直播的主播擁有在直播間開展競猜的互動權力,根據比賽規則和賽場形勢設置競猜題目。直播間受眾用免費領取或購買的競猜幣來“下注”。如表2所示,在比賽開始時主播設置的一題目為“哪一隊先得到第1分?A選項天津;B選項上?!?。受眾根據賽場形勢來預測從而進行選擇,選擇答案的時間限制為8秒。這種互動方式使直播過程的娛樂色彩更甚,同時將受眾的關注點集中到球賽本身。在直播過程中,競猜這種個性化、有節奏的連帶活動能夠孕育出強烈的情感能量。
3.虛擬禮物。受眾可以贈送平臺特定的禮物給主播,主播也會通過口頭或文字的方式表達謝意。企鵝直播排球直播間的禮物包括“星耀豪華游艇”“豪華跑車”“披薩”等,還有與排球運動有關的如“高攔網”“重扣殺”等禮物。通過觀察得知,球賽直播期間主播所獲禮物多數是受眾通過平臺任務獲得的,花錢購買的禮物較少。比賽期間(2018年 3月 27日 19:11至20:55)主播共收禮物1497個,其中沒有“豪華游艇”(價值500鵝肝),數量最多的禮物是“100鵝蛋”。值得一提的是,受眾送出虛擬禮物的數量與球員的發揮、球隊勝否等相關聯。若主播對受眾給予回應,那受眾更愿意送出更多禮物。這說明越接近互動中心,受眾越能獲得更高的情感能量。(見表3)
1.個體情感能量
若主播的解說獲得受眾認可,大部分受眾會選擇發彈幕參與互動,小部分受眾會送主播虛擬禮物,尤其是在受眾所支持的球隊表現呈上升趨勢的情況下,禮物的數量和關注直播間的人數會明顯增加。在這一過程中,主播和受眾的自豪感與存在感會得到強化。相反當受眾所支持球隊表現不佳時,彈幕多為消極的,且與球員本身以及賽場情勢相關的彈幕會增多,受眾的關注焦點更集中在球賽本身,此時的禮物數量減少且直播間新關注人數也停滯不前,參與者產生消沉的情感能量。

表3 直播間禮物贈送情況
2.群體符號
群體符號即迪爾凱姆所說的“神圣物”,基于互動儀式中參與者共同關注焦點所形成的能夠代表群體的獨特表征。柯林斯說,“對于體育迷來說,符號就是團體本身,通常被濃縮成一個簡潔的徽標”[5]。對于某運動員的支持者來說,群體符號是球員本人,例如中國女排運動員朱婷因在土耳其排球聯賽的出色表現被外媒稱為“Zhuper”,“Zhuper”即成為代表朱婷球迷的群體符號。對于觀看直播的排球球迷來說,群體符號是直播間,如“主播越晟銘”直播間。
3.群體團結
當人群作為觀眾因某項活動而形成關注焦點時,某種較高程度的團結才有可能出現。[6]受眾通過直播互動獲得關注的焦點與情感連帶,也成為吸引受眾再次進入直播間互動的驅動力。為了能夠再次獲得高情感能量,參與者積極參與直播間互動將自己塑造成直播間的忠實球迷。周而復始,使短期情感能量慢慢積累質變產生長期情感能量,從而促進球迷群體長期的群體團結。
4.道德標準
當有參與者試圖破壞符號或者群體團結時則會受到其他人的譴責,而激發參與者維護群體符號及群體團結的是道德感。企鵝直播的排球賽事直播的進入門檻較低,在觀賽過程中球員的不理想發揮或者參與者間的觀點差異,會引發一些不理智的“噴子”的粗俗言論。其他參與者基于維護群體符號的道德感會立即給予反擊,甚至引發罵戰,這時主播通常會站出來緩和矛盾、解決爭端,對于極端的受眾會將其禁言。道德感即是在這種情境下產生并強化的,會使得直播間群體內部凝聚力更強。
直播間為參與者提供了實現完整互動儀式的情境,球迷因短期情感體驗的刺激參與到直播中來,而后基于前一次或幾次的情感能量儲備再次進入直播間,通過多次直播間互動行為積累并強化情感能量,以形成長期情感能量。
受眾首次進入直播間并認可主播后,通常會選擇持續關注該直播間,將本次互動產生的情感能量帶入下一次互動中,以獲得更持久的互動。
成功的互動儀式使參與者彼此間留下良好的印象,從而受眾與主播有將互動延續下去的愿望。然而筆者通過觀察得知在該場比賽直播前后微信群內的粉絲人數以及直播間的關注人數并無明顯上升趨勢。由此可見,隨機受眾向忠實粉絲的轉化率并不高,也從某種程度上說明隨機受眾僅通過一次互動產生的情感能量和建立起來的情感連帶是十分微弱的,其延續時間并不長,若不進行強化,待到下次互動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耗殆盡。
柯林斯認為,“在權力情境中,一個人情感能量的獲得與另一個人情感能量的喪失是相互聯系在一起的,這也可以發生在社交情境中”[7]。在短期情感體驗的刺激下,受眾會傾向于獲得更高的情感能量回報,這也為互動行為的非理性創造了“溫床”。此種非理性互動類似于經濟學上的“零和博弈”,部分受眾獲得了更高的情感能量,必然造成另外一部分受眾情感能量的流失,甚至會產生消沉的情感能量。
直播間的部分受眾基于某種情感沖動做出極端的互動行為,如對表現不好的球隊發表不當言論,甚至會直接攻擊球員、教練及裁判。在筆者隨機選取的連續200條彈幕中,反面話題占比達到14%,無關話題的比例為18.5%,二者的比重相加約占彈幕的三分之一。從中不難看出受眾的互動行為存在一定的盲目性和非理性因素。
柯林斯指出,“互動是分層的:某些人擁有通過儀式控制他人的權力,其他人則是被動的或抗拒的;某些人處于關注的中心,而另一些則處在邊緣或被排除在外”[8]。直播間內的互動分層主要有兩個方面,其一為主播與受眾之間的分層,其二為受眾內部的分層。
主播在直播間內扮演著控制者和參與者的雙重角色,其擁有的資源與權力明顯優于普通受眾,因而他能夠在直播間內發號施令或主導互動過程。筆者觀察發現,主播每在直播間內拋出一個與球賽相關的話題,直播間內的彈幕數量即呈上升趨勢;直播間內只有主播擁有開競猜的權力,而普通受眾僅作為參與者加入競猜互動中。
受眾身份地位的差異主要表現為其在直播間的活躍度以及與主播的親近度。觀察發現,這兩個因素與受眾是否為主播送出虛擬禮物以及禮物的多少存在關聯。若主播對于某位受眾送出禮物表達謝意或是回答了某位受眾的提問時,該受眾在直播間的活躍度會上升,同時其送出禮物的頻率也會增加。在互動過程中,受眾離互動中心越近,其獲得的情感能量越高越積極。
本研究認為,將基于短期情感體驗進入直播間的隨機受眾轉化為忠實受眾的關鍵是強化直播間的個性化互動。除發彈幕、競猜及送虛擬禮物等基本的互動內容外,主播可根據自身特色或直播間的發展歷程開展具有特色的互動內容。如主播間抽獎活動,獎品為球賽門票、球員簽名排球、球衣、照片等;主播可以利用自身資源組織線下活動,更有利于短期情感能量向長期情感能量轉化。
在柯林斯看來,情感能量類似心理學中“驅力”的概念,即在互動儀式的過程中,情感能量是受眾積極參與互動的重要驅動力。[9]如何利用這一驅動力,使受眾獲得積極的情感能量?本研究認為,主播在直播間應當積極引導受眾理性互動,實現各方參與者情感能量的最大化。對于直播間內互動行為具有盲目性的受眾,主播可拋出更普遍的相關話題引起他們的共鳴。對于部分非理性的受眾,主播應及時制止其非理性的互動行為,并拋出積極正面的相關話題進行引導。主播應具備對直播間互動趨勢的判斷能力,如某球員在本場比賽中的關鍵分表現不佳,主播可預先對受眾進行心理疏導,將非理性互動行為的發生幾率降到最低。
直播間內參與者擁有資源的不平等使個體獲得的情感能量存在分層,本研究認為,主播應通過良性運作,降低直播間內的互動分層差異。在主播與受眾之間的分層方面,主播可盡量將自己的身份定位為直播間的普通參與者,主要職能是與其他參與者分享他們共同的關注焦點及共享的情感狀態,而不是作為一個自說自話的球賽解說。在受眾內部分層方面,主播應一視同仁,對于在直播間內活躍度不高的受眾給予適當關注。
注釋:
[1]丁家佳.從“映客直播”看泛娛樂網絡直播互動[D].安徽大學,2017.
[2]朱穎,丁潔.互動儀式鏈視角下政務微信與用戶的互動研究[J].新聞大學,2016(4).
[3][4][5][6][7][8][9]蘭德爾·柯林斯.互動儀式鏈[M].林聚任,王鵬,宋麗君,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