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創新與自主創新的共演機制
——基于技術視角的案例分析

吳俊杰 楊 卓

(浙江樹人大學 管理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5)

依靠電紙書產品迅速積累財富的漢王科技，不得不在2012年靠變賣“漢王智通”子公司才避免被ST。為何一直注重新產品研發、著力于手寫識別與OCR識別技術研發的漢王科技會遭遇滑鐵盧？模仿創新與自主創新的交互研究可以為回答這一問題提供新視角①Engel C，Kleine M，Who is Afraid of Pirates？ An Experiment on the Deterrence of Innovation by Imitation, Research Policy, 2015, No.1, pp.20-33.②Castrol L，Toro M A，Imitation or Innovation？ Unselective Mixed Strategies can Provide a Better Solution，Theory in Biosciences, 2012, No.4, pp.273-279.③Hope N C，China’s Next Strategic Advantage: From Imitation to Innovation，Asian-Pacific Economic Literature, 2017, No.1, pp.91-93.④Li X，Sources of External Technology, Absorptive Capacity, and Innovation Capability in Chinese State-owned High-tech Enterprises, World Development, 2011, No.7, pp.1240-1248.。學者們就模仿創新與自主創新之間的交互作用關系展開研究。張景安(2003)認為，后發國家要實現對發達國家的技術趕超不能僅憑簡單的模仿，而應通過促成技術引進、模仿創新再逐漸過渡到自主創新⑤張景安：《實現由技術引進為主向自主創新為主轉變的戰略思考》，《中國軟科學》2003年第11期，第1-5頁。。吳曉波(2013)將創新分為一次創新和二次創新，前者注重自主研發，后者則以引進吸收再創新為主；二次創新是在引進技術的基礎上，在技術標準內按曾經存在的技術軌跡不斷發展完善的創新模式⑥吳曉波、朱培忠、吳東等：《后發者如何實現快速追趕——一個二次商業模式創新和技術創新的共演模型》，《科學學研究》2013年第11期，第1726-1735頁。。然而，目前鮮有研究關注模仿創新與自主創新的關系以及在模仿創新和自主創新基礎上發展起來的二次創新、技術引入、技術趕超等之間的關系⑦臻麗明、唐清泉：《技術引進對企業績效的影響及其中介因素的研究——基于中國上市公司的實證檢驗》，《管理評論》2010年第9期，第14-23頁。。

本研究基于技術視角，以杭州衣科信息技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衣科)的技術創新實踐為例，通過對公司相關人員的訪談調研以及二手數據資料的收集，采用扎根理論方法，研究該公司模仿創新與自主創新之間的關系，揭示模仿創新和自主創新各自的作用，以期為衣科及同類企業的技術研發模式創新提供參考。

一、文獻回顧

毛蘊詩等(2006)認為，模仿創新是指企業學習和模仿領先創新者的創新思維和行為，在汲取成功經驗和總結失敗教訓的前提下，引進購置或破譯他們的中心技術和技術奧秘，對本身的技術進行改良并再次開發的過程[注]毛蘊詩、汪建成：《基于產品升級的自主創新路徑研究》，《管理世界》2006年第5期，第114-120頁。。從創新過程角度而言，模仿創新與自主創新相比，區別在于引進、消化再創新。引進、消化、吸收、再創新具有跟隨性，是學習、破譯、消化、吸收外國的關鍵技術[注]楊忠泰：《我國高新技術產業自主創新模式的選擇》，《科技管理研究》2012年第2期，第12-16頁。。Trott(2011)認為，模仿創新通過以更低的價格模仿現有產品和技術，并對現有產品和技術進行改進，有助于幫助企業獲得后發優勢[注]Trott，Innovation Management and New Product Development，Business & Management，2011，No.2，pp.58-59.。Lee等(2018)認為，企業需要通過模仿創新，結合企業自身特有的屬性，模仿先進企業的技術，并進行復制和改良，進而逐步建立自己的技術和創新能力[注]Lee R P，Tang X L，Does It Pay to be Innovation and Imitation Oriented？ An Examination of the Antecedents and Consequences of Innovation and Imitation Orientations，Journal of Product Innovation Management，2018，No.1，pp.1-16.。綜上所述，模仿創新是指通過學習外部企業或組織的創新思路，或者開展技術引進，結合企業自身的特征進行的改進型創新模式。

從自主性角度而言，宋河發等(2006)認為，自主創新是企業在自發努力獲得主導性創新產權的基礎上，得到創新收益且構成長期競爭優勢的創新活動[注]宋河發、穆榮平、任中保：《自主創新及創新自主性測度研究》，《中國軟科學》2006年第6期，第60-66頁。。毛蘊詩等(2006)認為，自主創新是在整個技術創新的過程中企業利用自身的資源，自主完成核心技術上的突破，是企業依靠自身的科技力量實現技術突破的創新模式⑥毛蘊詩、汪建成：《基于產品升級的自主創新路徑研究》，《管理世界》2006年第5期，第114-120頁。。因此，自主創新是指企業運用自身資源，開發形成自主產權，具有階段性特征的創新模式。

學者們普遍認為，模仿創新和自主創新是不能完全割裂的兩個過程。后發企業可以通過模仿創新，迅速完成資源的補充與產品的更新換代，在學習中積累經驗，進而獲得“后發優勢”Trott，Innovation Management and New Product Development，Business & Management，2011，No.2，pp.58-59.；而自身能力較強、對外部資源依賴較低的企業，完全可以先采取自主創新、確立產品優勢之后再模仿創新，以補充現有產品系列的不足。因此，企業在不同發展階段所處的內外環境不同，沒有最佳、唯一的創新模式[注]林燕燕、咸適、陳進：《企業生命周期與創新模式選擇的博弈模型研究》，《科技進步與對策》2010年第6期，第67-71頁。。模仿創新與自主創新的共演機制研究，是對兩者關系的深化，并且可以為二次創新、技術引入、技術追趕和技術趕超等研究提供基于模仿創新和自主創新的理論基礎[注]崔淼、蘇敬勤：《技術引進與自主創新的協同：理論和案例》，《管理科學》2013年第2期，第1-12頁。，是后發企業技術追趕相關研究走向縱深的不可逾越的環節[注]吳曉波、朱培忠、吳東等：《后發者如何實現快速追趕？——一個二次商業模式創新和技術創新的共演模型》，《科學學研究》2013年第11期，第1726-1735頁。。

二、研究設計

本研究援引多渠道數據，確保數據的準確與全面。一手數據從以下三個途徑獲得：一是企業實踐，從2015年起團隊成員參與衣科實習，經過3年實踐獲得大量一手實際經營資料和經驗；二是經營分析，量化分析衣科官方提供的經營和活動指導文獻、內部參數和量化指標；三是深度訪談，在日常運營、活動和培訓過程中，團隊成員對衣科總經理1人、生技部經理1人和員工3人、銷售部經理1人和員工5人、衣科合作伙伴的中高層管理人員7人、每日接觸的客戶20人以及潛在客戶4人等進行開放式深度訪談。二手資料來源于企業官網、年度報告、會議材料、新聞及關于衣科創新的書籍和文獻，滿足案例研究的“證據三角形”要求。

本研究深入跟蹤衣科并獲得相應數據，根據扎根理論，無偏見地進行“開放式編碼→開放式編碼范疇化→主軸編碼→選擇性編碼→飽和度檢驗”。通過一系列的編碼過程，探索性地揭示衣科的“模仿創新與自主創新的共演機制”。

三、案例分析

衣科成立于2009年，是一家提供以云系統為核心、以IPAD和手機客戶端為商家終端，服務于非品牌的傳統服裝行業批發商及中小零售商的O2O解決方案的軟件公司。該公司主要有商陸花、笑鋪日記以及商陸好店平臺三大產品系列，其中商陸花系列軟件產品有商陸花網絡版(適合批發商和直銷零售商)、商陸花零售版(適合分銷或代理零售商)、商陸花手機版(適合小屏需求商家)、商陸花訂貨會版(適合訂貨會客戶)和商陸花商陸寶(適合零售客戶與批發客戶的合作)。2013年，商陸花正式在廣州和杭州的服裝批發市場扎根，截至2017年末，商陸花客戶已超過10萬，從單純的針對服裝批發商的進銷存軟件進化為滿足服裝生產和銷售各個渠道的移動進銷存軟件。商陸花軟件聯通各個銷售渠道的上下級客戶，建立了屬于各個商戶自己獨立的商圈。

衣科是典型的科技型企業，是以科技人員為主體，從事科學研究、技術開發和高新技術產品研制、生產、銷售，以科技成果商品化為主要內容，以市場為導向，人員、資產和收入規模較小，實行自籌資金、自負盈虧和自我發展的知識密集型企業。該公司開發產品離不開模仿創新與自主研發創新，生產和經營與“自主創新”“模仿創新”過程均緊密相關，是研究兩者共演機制的合適案例。

(一)開放式編碼

1.信度保證。信度保證包括嘗試性編碼、預編碼和正式編碼三個階段。先進行嘗試性編碼，主持人選出100條較為經典的內容，由2名編碼人員分別進行逐條編碼。嘗試性編碼完成后，2名編碼人員核對各自的編碼，主持人仔細對各項打分并進行審查。對完全一致和較為接近的編碼內容，主持人給出意見，編碼人員進行討論，得到一致認可的尺度；對有歧義的編碼項目，3 人共同討論，分析沖突出現的原因，再推出一致認可的尺度。

2.預編碼。采用雙盲方法對資料進行預編碼。得到編碼結果：完全一致率為36.84%，方向一致率為9.81%，方向沖突率為53.35%。對于方向一致和方向沖突的，由主持人組織編碼人員進行討論，以達成共識。

3.正式編碼。經過預編碼過程及編碼題項的討論，正式編碼的質量較預編碼有較大提高，完全一致率為86.70%，方向一致率為1.42%，方向沖突率為11.88%。

在創新意識指導下，衣科開發了許多創新產品。下面列舉該企業的創新產品，并以模仿創新產品“商陸好店”說明模仿創新產品的市場反饋情況，編碼示例見表1。

企業對模仿創新過程不斷進行歸納和總結，在實踐中不斷進行反思、組織調整，最后確定一條符合企業實際的模仿創新產品開發流程，對企業的技術積累提供較大的幫助，編碼示例見表2。

企業不僅在模仿創新方面有著深入研究，在自主創新方面也進行系統操作。企業根據市場需求開展自主研發活動，通過組織學習建立自主創新產品開發流程，把自主創新作為發展的核心競爭力，因為自主創新對塑造企業自身標志產品有一定的幫助，編碼示例見表3。

表1 商陸花創新產品編碼示例

表2 商陸花模仿創新編碼示例

表3 商陸花自主創新編碼示例

(二)開放式編碼范疇化

通過主持人、主編碼員和輔助編碼員的深入交流和探討，回顧模仿創新與自主創新的理論和相關概念，對開放式編碼的221個概念作進一步歸納和抽象。對完全一致和較為接近的編碼內容，主持人給出意見，編碼人員進行討論，得到一致認可的尺度；對有歧義的編碼項目，3 人共同討論，分析沖突出現的原因，再推出一致認可的尺度。得到17個范疇，包括：“產品價值”“行為慣常化程度”“服務價值”“形象價值”“創新意識”“模仿造車”“技術積累”“逆向開發”“合作提高”“技術破壞”“產品破壞”“服務破壞”“自主發展”“企業研發”“組織學習”“人才戰略”和“技術依存”。范疇化分析結果示例見表4。

(三)主軸編碼

主軸編碼是指對開放式編碼得到的各個范疇按照他們之間的潛在聯系，進行分析、整合、歸納和提煉，即“將意義相近的范疇合并”的過程。本研究將開放式編碼得到的20個范疇整合為7個主范疇，分別為價值創新、社會參考規范、個人意識形態、模仿創新、自主創新、破壞性創新和二次創新(見表5)。

(四)選擇性編碼

對以上編碼得到的主范疇和對應范疇，按照時間以及相互作用關系(根據訪談內容以及二手文獻資料中出現的主范疇及對應范疇之間的因果關系編碼)描繪出一條完整的“故事線”，表現衣科核心范疇所表達的邏輯關系以及主范疇與對應范疇所表達的邏輯關系(見圖1)。其中，社會參考規范表示的是企業對整個創新過程中銷售、消費行為的反思和對組織自身的調整；個人意識形態表示企業具備初始創新的意識。

衣科在具備初始創新意識后(創新意識→個人意識形態)，通過二次創新開發了以SaaS云系統為核心的線上交易體系(個人意識形態→二次創新)，并在二次創新基礎上，通過自主創新(包括四種自主創新策略：自主發展、企業研發、組織學習與人才戰略)，積極主動地開發了商路花，作為企業的主打創新產品(二次創新→自主創新)，形成產品區隔；反過來，自主創新又反向激勵企業進行二次創新，開發出商陸好店產品(自主創新→二次創新)。隨后，企業還需要根據市場需求不斷改進創新產品(自主創新→行為慣常化程度→社會參考規范)。而改進產品的過程需進一步學習在位企業的技術與管理經驗，繼而模仿創新出“用戶需求個性化生成功能”(行為慣常化程度→社會參考規范→模仿創新)，并在破壞性創新思維的主導下，即包括引入與現有產品不同技術功能、不同服務功能的產品甚至全新的產品三個角度，吸引非主流市場上的消費者，逐步改變現有競爭規則，進而取代在位企業的領先地位，陸續開發商陸寶等產品(模仿創新→破壞性創新)，以增強市場競爭力。反過來，破壞性創新過程客觀上需要進一步模仿在位企業的先進技術和管理理念(破壞性創新→模仿創新)，這有助于進行二次創新完善商路花產品(模仿創新→二次創新)，最終通過二次創新開發商陸好店系列產品(社會參考規范→二次創新)。

表4 開放式編碼范疇化示例

表5 主軸編碼形成的主范疇

圖1 衣科集團模仿創新與自主創新共演機理示意圖

在變更了慣常化行為之后，衣科開展模仿創新，分別從模仿造車、逆向開發、技術積累與合作以及提高四個方面模仿其他在位企業的新產品和新技術，通過產品價值、服務價值和形象價值創新，針對外圍市場展開銷售。價值創新調節了“模仿創新→二次創新”的過程，價值創新程度越高，模仿創新轉化成二次創新成果的效率越高，反之效率越低。在整個創新過程中，衣科根據銷售和消費行為不斷進行反思(創新意識→個人意識形態)，對組織自身進行調整(個人意識形態→二次創新)，適應復雜多變的市場環境。

(五)理論飽和度檢驗

理論飽和度檢驗是指對文獻資料進行編碼提煉，直至無法提煉出新的范疇屬性時，就表示理論是飽和的。本研究選擇40 000字作為理論構建使用，其中8 000字作為理論飽和度檢驗使用。在理論飽和度檢驗中，并沒有得到新的范疇和關系，每個主范疇也沒有產生新的對應范疇，結果符合基于模仿創新與自主創新兩者共同作用的企業成長模型。因此，本研究的范疇編碼和因素模型在理論上是飽和的。

四、啟 示

研究發現，借助模仿創新、自主創新、二次創新和價值創新等方式，對企業的技術、產品和服務等進行創新，最終形成“創新(自主創新)→模仿創新→破壞→創新調整(模仿創新)→創新(二次創新)”的成長模式，這是衣科實現快速發展的根本原因。在企業的創新路徑中，價值創新可以調節“創新調整(模仿創新)→創新(二次創新)”這一路徑，可以幫助企業在“模仿”的基礎上，結合企業自身特點，實現二次創新，真正做到“在模仿的基礎上還有創新”的目的。

(一)理論貢獻

現有模仿創新與自主創新的相關研究主要延續三個脈絡：一是模仿創新機制與創新路徑[注]崔淼、蘇敬勤：《技術引進與自主創新的協同：理論和案例》，《管理科學》2013年第2期，第1-12頁。；二是企業自主創新手段及其發展的階段問題[注]林燕燕、咸適、陳進：《企業生命周期與創新模式選擇的博弈模型研究》，《科技進步與對策》2010年第6期，第67-71頁。；三是在模仿創新與自主創新基礎上的二次創新、后發企業技術追趕等問題③林燕燕、咸適、陳進：《企業生命周期與創新模式選擇的博弈模型研究》，《科技進步與對策》2010年第6期，第67-71頁。④崔淼、蘇敬勤：《技術引進與自主創新的協同：理論和案例》，《管理科學》2013年第2期，第1-12頁。⑤林燕燕、咸適、陳進：《企業生命周期與創新模式選擇的博弈模型研究》，《科技進步與對策》2010年第6期，第67-71頁。。其中，模仿創新或自主創新的獨立研究多著眼于各自的研究視角，研究單個企業的技術創新問題，缺乏對兩者之間聯系的橫向思考；在企業的二次創新、后發企業追趕等問題的研究中，鮮有聚焦模仿創新與自主創新的共演機理⑥林燕燕、咸適、陳進：《企業生命周期與創新模式選擇的博弈模型研究》，《科技進步與對策》2010年第6期，第67-71頁。，本文基于技術視角，聚焦于制造業企業的模仿創新與自主創新之間的交互作用關系，并以衣科為案例，研究模仿創新與自主創新的共演機制，提出了兩者交互共演的發展路徑，從自主創新和模仿創新共演角度深化了二次創新、后發企業技術追趕等研究，是對傳統自主創新、模仿創新研究的推廣與延伸。

(二)啟示及未來研究展望

本研究提出的衣科集團模仿創新與自主創新共演機理是在特定研究情境下得出的，該模式具有較強的環境適應性，適用于今后衣科的技術研發模式。比如“商陸花”產品的市場份額在杭州服裝市場高居榜首，但與同類競爭產品相比，差異化有待繼續加強。因此，在之后的產品研發中，企業可根據市場需求，依據本研究得到的“模仿創新與自主創新的共演機制”，針對商陸花系列軟件開發出更具競爭優勢的產品。

本研究通過一個典型案例說明模仿創新與自主創新的共演機制，未來研究可以致力于解決以下三個內容：(1)模仿創新、自主創新與商業模式三者之間的相互作用關系；(2)模仿創新和自主創新對企業績效的影響；(3)模仿創新與自主創新如何實現企業的技術追趕超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