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社會工作要聚焦公眾財經素養(yǎng)提升

辛自強

最近二十年來，作為社會工作新興分支的金融社會工作在國外蓬勃發(fā)展起來。金融社會工作旨在幫扶經濟上的弱勢群體，提高其財經福祉，其工作重點應該放在提升公眾財經素養(yǎng)上，而非僅僅解決個體一時的經濟困難。我們應該充分認識到金融社會工作對于我國精準扶貧事業(yè)以及公眾適應金融社會的重要價值，明確其工作重點。

一、金融社會工作的學術和實踐價值

金融社會工作在國內外，都還算是新生事物，但它正在展示出蓬勃的學術活力。這種學術活力很大程度上來源于學科交叉。“金融”和“社會工作”兩個事物并列一起，它們之間存在一種張力和表面的矛盾：一方面?zhèn)鹘y(tǒng)金融業(yè)的價值，來自于為有錢人服務，這是一種理性選擇；社會工作則倡導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當然，矛盾或許是創(chuàng)新的動力和契機。在價值觀上的這種表面的矛盾一旦被克服、被整合，就會產生全新的職業(yè)實踐和價值。它可能讓金融業(yè)更具有道德價值，在追求經濟效益的同時，兼顧社會責任，讓金融成為包容性發(fā)展，促進所有人福祉的工具。它給社會工作帶來的新發(fā)展空間是，可以更好地利用社會政策、金融政策、銀行項目等幫助經濟處境不利的人群。由此，社會工作者可以名正言順地“談錢”，更多注重個體的財經福祉，關注貧困與稀缺的不良影響，尋求問題解決的個體方案、市場渠道、制度路徑。

這個領域的一些開創(chuàng)者和成功案例已經充分展示了學科交叉的巨大價值。例如，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穆罕默德·尤努斯（Muhammad Yunus）作為孟加拉國的一位經濟學家、銀行家，正是因為從20世紀70年代末創(chuàng)辦鄉(xiāng)村銀行，為底層人民提供小微金融服務，從而贏得了全世界的尊重和認可，也值得我們的銀行家學習。美國社會工作專家瑪格麗特·謝若登（Margaret Sherraden），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領導幫助弱勢群體與貧困家庭進行資產建設的金融服務項目，探索了一條反貧困，改善家庭經濟狀況的工作模式和政策設計思路，并不斷獲得全球影響力，最終推動了金融社會工作這一新興學科分支的形成。

在我國開展金融社會工作的研究和實踐，恰逢其時，契合新時代經濟社會發(fā)展要求。

首先，這是實現(xiàn)全面小康及精準扶貧的要求。我國正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小康路上，一個也不能少”，其中的攻堅任務便是精準扶貧，確保在2020年前實現(xiàn)城鄉(xiāng)貧困人口全部脫貧，貧困縣全部摘帽。從學科起源來看，社會工作專業(yè)最初就發(fā)源自扶貧救濟活動。社會工作者有辨識扶貧對象的專門技術，有資源鏈接、項目組織、人際協(xié)調的技能，有政策設計和執(zhí)行的能力，他們可以為精準扶貧提供科學思路和工作方法。

其次，這是國家和銀行業(yè)開展普惠金融的要求。“普惠金融”也稱包容性金融，是聯(lián)合國在2005年提出的一種理念和實踐模式，旨在有效地、全方位地為社會所有階層和群體提供金融服務，尤其是服務于那些被傳統(tǒng)金融所忽視的農村人口、城鄉(xiāng)貧困群體、小微企業(yè)等。我國也高度重視普惠金融體系建設。2013年，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正式做出了“發(fā)展普惠金融”的戰(zhàn)略部署，并作了專項資金配置。例如，中央財政下達的2018年普惠金融發(fā)展專項資金為100億元，比2017年增加近30%。社會工作者應該與銀行充分合作，參與到普惠金融產品設計和服務中去，學會運用金融手段，促進所有弱勢群體的經濟發(fā)展和收入增長，讓他們公平分享經濟成果，實現(xiàn)社會和諧發(fā)展與共同富裕。

最后，這是日益復雜的經濟和金融社會的要求。我們正生活在一個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時代，一個金融主宰的社會。經濟體系、金融體系、科技體系三者存在復雜的關聯(lián)，其交互作用造成的復雜性隨著時間在不斷迭代，然而，生活于其中的個體對這種復雜性缺乏足夠的認知，甚至缺乏必要的常識。因此，公民必須掌握基本的金融素養(yǎng)，以及更廣泛的財經素養(yǎng)。日常生活中，我們不時聽聞各種因為財經素養(yǎng)缺乏帶來的悲劇，如大學生債務纏身、老年人理財受騙、炒股失敗者自殺身亡。金融社會工作就是要幫助人們通過后天的學習提升財經素養(yǎng)，更快地塑造自己的“經濟腦”“金融腦”，以適應日益復雜的經濟和金融體系。

二、提升公眾財經素養(yǎng)是金融社會工作的關鍵

貧困誠然有各種制度性原因，但就個體因素而言，財經素養(yǎng)的匱乏則是問題的關鍵。扶貧重在“扶志”和“扶智”。“扶志”是要讓個體在經濟和金融方面保持良好的志氣（信心、效能感）和意志（對財經行為的控制能力）；“扶智”是要提升個體的財經知識和財經能力，從而做出理智的財經決策，學會如何實現(xiàn)利益最大化。在財經方面的意志、智識，歸根結底都屬于財經素養(yǎng)的范疇。

實際上，不僅貧困人群存在財經素養(yǎng)不足的問題，整個公民群體的財經素養(yǎng)都有待提升。如上文所述，這是因為我們已經無法憑借單純的天賦和兒童青少年時期的基礎教育，來掌握足夠的財經知識、財經能力，以應對當前日益復雜的經濟和金融社會。例如，今天的每個成年人都不可能預先準備好有關互聯(lián)網金融的知識和技能，因為它之前并不存在。可見，我們要通過持續(xù)終生的財經素養(yǎng)教育，才能解決復雜度不斷提升的經濟金融體系與個體薄弱的財經素養(yǎng)之間的矛盾。這種矛盾也正是金融社會工作賴以發(fā)展的現(xiàn)實基礎，是推動其大發(fā)展的重要動力。

對于金融社會工作者而言，去幫助個體解決一時的經濟困境，或許是必要的；但根本的工作目標應該是切實提升每個公民，尤其是經濟處境不利人群的財經素養(yǎng)。當今社會每個人都比以往更多地參與各類經濟活動，面臨著更多的財經風險，從抵押貸款到退休儲蓄，從日常消費到股票投資，需要做出的財經決策越來越多。財經知識、理財技能、財富觀念、風險態(tài)度，這些都是財經素養(yǎng)的重要成分，它對人們的經濟活動和生活幸福有重要影響。不僅如此，公民的財經素養(yǎng)還關乎宏觀經濟運行，甚至影響社會安全和穩(wěn)定。在分析2007年美國次貸危機的原因時，美國財經素養(yǎng)咨詢委員會主席曾指出：“雖然金融危機有許多原因，但國民財經素養(yǎng)低是根源之一，太多美國人不具備財務預算知識，也不理解信貸、投資工具或者銀行相關業(yè)務的真實風險。”因此，當前各國政府、學術界和公眾，都逐漸認識到財經素養(yǎng)的重要性，將財經素養(yǎng)視作青年人“為生活做好準備”的必備技能，視作公民日常生活的必備技能。

財經素養(yǎng)研究以及財經素養(yǎng)教育在國外的歷史比較長了，國內只是最近十年才引起關注。我自己也很關注財經素養(yǎng)，我2017年開始主持的國家社科重大項目就是探討公民財經素養(yǎng)評估及其提升問題。目前，我們課題組在《心理技術與應用》2018年第8期發(fā)表專題系列文章（4篇），對財經素養(yǎng)研究文獻進行了深入的學術史梳理，整合經濟學和心理學的人性觀，對財經素養(yǎng)的內涵作了界定，提出了財經素養(yǎng)的“三元”結構：財經素養(yǎng)是財經知識、財經能力、財經價值觀三者的綜合體。

我們認為，一個人有良好的財經知識和財經能力，是確保其足夠理性的條件，這樣才“有能力”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保證一生“不為錢所困”。財經知識是與公民生活息息相關的重要財經概念和原理，包含日常收支、財富管理、風險防范和財經視野四個方面的知識內容；財經能力的核心是理性決策能力，以及作為支撐因素的各種外周能力，如財經文本的信息加工、數(shù)字的信息加工、風險管理與自我控制等方面的能力。

與此同時，我們認為，定義財經素養(yǎng)，不能只強調個體要有財經知識和財經能力，確保自己能獲得金錢和財富，而且還要強調個體必須能有所“超越”，不應以金錢和財富占有定義人生成功和終極價值，即人生“不為錢所累”。一個有財經素養(yǎng)的人不應沉迷于拜金主義和物質主義，不應違背財經活動倫理。財經價值觀就是指個體要有對待金錢、財富的正確價值觀，要重視理財，但又不為財物所困，對錢財要“取之有道”，“用之有德”（符合道德倫理規(guī)范）。

總之，在財經素養(yǎng)的“三元”結構中，財經知識和財經能力確保個體理性地選擇以實現(xiàn)自身利益最大化，而財經價值觀代表了經濟選擇的價值取向和方向。在社會認可的財經價值觀指引下，個體才不會陷入完全自利中，而是兼顧社會利益，這樣，社會才能和諧運轉。

我們提出財經素養(yǎng)的“三元”結構，是建立在對人性多元本質理解基礎上的。綜合經濟學、心理學和社會學等學科，我們可以超越每個學科單一人性假定的局限，而是強調多元人性，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認識到人類既是“經濟人”（Homo Economicus），也是“社會人”（Homo Sociologicus），人類同時是自利導向和社會規(guī)范導向的行動者。財經知識和財經能力是人類作為“經濟人”（也稱為“理性人”）的理智條件，而財經價值觀則是人類作為社會人必須秉持的行動指南。

關于財經素養(yǎng)的“三元”結構觀，可以作為今后財經素養(yǎng)教育或金融社會工作的理論基礎之一。無論是對公民開展教育還是社會工作，必須有合理的目標導向，要明確提升公民什么樣的財經素養(yǎng)。舉例來說，很多由財經領域、金融領域的專家和實踐者發(fā)起的財經素養(yǎng)教育項目，往往沿襲了他們習慣的“經濟人假設”，單就“理財”能力層面來定義財經素養(yǎng)，只把財經素養(yǎng)定義為獲取、使用財富的知識或能力，而完全忽視了財經價值觀的重要性。基于財經素養(yǎng)“三元”結構觀，我們可以為公民財經素養(yǎng)教育設定一個更全面而合理的目標導向。

在目標確定后，金融社會工作者要準確辨識出潛在的服務對象，開發(fā)合適的服務項目，做好項目的實施和評估。無論是服務對象的測定，還是項目質量評估，都需要一套科學的財經素養(yǎng)測驗，但現(xiàn)有的一些測驗往往缺乏完善的理論基礎和嚴格的測量學指標。因此，測驗的開發(fā)是推動當前學術和實踐工作的關鍵。目前我們正基于財經素養(yǎng)“三元”結構觀，編制標準化的財經素養(yǎng)測驗，以準確量度人們的財經素養(yǎng)水平。該測驗將來可以為金融社會工作目標人群的識別、干預項目的效果和質量評估提供科學工具。財經素養(yǎng)是經濟學、心理學、社會工作等不同學科關注的話題，今后我們應該加強跨學科合作，將財經素養(yǎng)的基礎研究與金融社會工作實務結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