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錫母女冬天里的生命角逐：冰糖葫蘆酸啊冰糖葫蘆甜

稼軒

2018年初，抖音上一個賣冰糖葫蘆的視頻走紅網絡。賣冰糖葫蘆的是來自江蘇省無錫市的一對癌癥母女，母親叫楊振紅，女兒叫陶笑然。陶笑然以優異的成績考上大學，卻突然患上了白血病，就在她決定放棄生命的時候，母親楊振紅告訴她一個隱藏已久的秘密——楊振紅患乳腺癌多年，她靠著頑強的生命力扛起這個家。陶笑然震驚了。于是，母女倆開始了一場生命的角逐。

走過生命寒冬歲月靜好

這對母女能活下來嗎？瑟瑟寒風里，那桿母愛的旗幟獵獵生風——

在災難前再加一個“更”字：天才女孩跌落塵埃里

2017年3月初的一天，陶笑然突然從宿舍的雙層床上跌落，摔傷并昏迷。同學們手忙腳亂地把她送到無錫市人民醫院。醫生給她做了腦部CT，發現顱內積血，便給予了藥物治療，并考慮手術。醫生原以為是單純的摔傷，可是在術前檢查血常規時，又意外發現她三系指標都失常，疑患有血液病。隨后，醫生給陶笑然做了骨髓穿刺，檢查結果是急性白血病MDS！

陶笑然的輔導員緊急通知了她的母親楊振紅。楊振紅雙腿一軟，差點栽倒在地。她哭著問丈夫：“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楊振紅和丈夫陶大輝都是安徽省淮北市蕭縣人。陶大輝在建筑工地打工，楊振紅開了間小門面賣冰糖葫蘆，夫妻倆省吃儉用養大了女兒陶笑然。

陶笑然愛唱愛跳，還是班上的學習尖子。2015年初，讀高二的陶笑然參加高士其基金會舉辦的物理競賽，獲得了一等獎。女兒如此出息，楊振紅做夢都在笑，她跟丈夫商量，要加把勁攢錢供女兒上大學。可就在這時候，她的身體出了狀況。

2015年春節后，楊振紅持續低燒不退，渾身酸軟無力。4月，在丈夫的陪伴下，她到蕭縣人民醫院做了檢查，結論是乳腺癌。當時陶笑然正面臨高考，為了不影響女兒，楊振紅向陶笑然隱瞞了病情。剛開始，楊振紅打算保守治療。可病情持續惡化，2015年5月的一天，她在熬制糖漿時差點暈倒在油鍋旁。2015年6月，陶笑然馬上就放暑假，楊振紅對女兒謊稱近期生意不好做，準備關一段時間的店。湖南省長沙市那邊一個老鄉開的糖葫蘆店里需要幫手，剛好陶大輝工地沒有活，他們準備去老鄉那打兩個月短工，掙點快錢。陶笑然懂事地點點頭，讓母親放心，她會照顧好自己。

6月中旬，楊振紅在湖南省長沙市湘雅醫院做了左乳全切手術，并化療了1個月。因為存在復發風險，根據醫囑，每天要服藥，每半年要鞏固化療一次。

8月底，楊振紅出院回家。她服藥、復查都是瞞著女兒進行的，怕女兒看到她的身體，她找借口不再跟女兒一張床睡覺，連洗澡也盡量避開女兒。

2016年6月，陶笑然發揮順利，以優異的成績考入江南大學。陶笑然拿到通知書的那天，楊振紅笑得流出了眼淚，她覺得生活又充滿了希望。

2017年春節，陶笑然放寒假在家。以往，她總是勤快地給楊振紅幫忙，可是這一次放寒假回家，她總是喊累，一睡睡到晌午。楊振紅以為女兒上學太累，也沒帶她去醫院。

楊振紅十分自責，當天夜里，她和丈夫陶大輝經徐州坐車中轉趕往無錫。來到無錫市人民醫院，看到雙目緊閉、臉色煞白、已經叫不出“爸媽”的女兒，楊振紅的心都碎了。她撲通一聲跪在了醫生面前，說：“求求你，無論想什么辦法，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

然而，雙重的災難，令陶笑然的病情嚴重而復雜。她神經受壓人事不省，本該馬上開顱，疏通清理積血、積液，可白血病在身，又難住了醫生。因為一旦有了創口，流血會止不住。經過權衡，醫生最終決定通過藥物輸注，進行保守治療。

三天，72小時，每一分鐘對于楊振紅都是煎熬。2017年3月12日早晨，楊振紅突然發現，女兒的眼睛睜開了！她欣喜若狂，把臉湊到女兒眼前，說：“笑然，我是媽媽，我是媽媽呀，你認得媽媽嗎？”陶笑然叫了一聲“媽”。剎那間，楊振紅抱著女兒，淚如雨下。

經檢查，陶笑然的腦部積血已經有一部分被身體吸收了。漸漸地，陶笑然的意識越來越清醒，手腳也能動彈了。她堅持要知道自己患了什么病。陶大輝跟妻子商量后，把實情告訴了她。陶笑然一下子沉默了。晚上，她只勉強吃了一點飯。夜里，等陪床的楊振紅睡著以后，她用被子蒙住頭，失聲痛哭……

第二天上午，楊振紅在她的QQ空間里看到了這樣的一段話：“多么美好的世界，可它也許就要遠去。多想再走在校園里，再走在陽光斑駁的林蔭道上。我睡在這里，我的同學們或許正在讀書，或許正在神聊，或許正在球場上盡顯青春活力——而這一切，正是我剛剛還擁有的。無知無覺，再次淚水成河。”楊振紅的眼圈紅了。傍晚，許多同學來看望陶笑然。跟同學們在一起，陶笑然是開心的，可大家一走，她的情緒又迅速低落下來。

第二天上午，陶笑然的腦部再次輕微滲血，導致抽搐嘔吐，頭痛欲裂。緊急處理后，雖然脫離了危險，但頭痛的狀況未減。身體上的痛楚，再加上對腦出血和白血病雙重病癥的絕望，陶笑然的精神瀕臨崩潰，她拒絕治療。她的想法很簡單，反正自己已經不行了，不如少受點罪，也給爸媽留點錢。

媽媽讓陶笑然重新鼓起勇氣

楊振紅知道女兒的個性，她跟丈夫商量后，有了個想法。當陶笑然再拒絕用藥的時候，她把女兒的手攥在自己手心里，說：“笑然，你是媽媽的好孩子，媽媽想告訴你一件事。”她緩緩說出了自己患癌的秘密。

母與女的生命角逐：聲聲叫賣里生命在延續

陶笑然震驚不已。她看看爸爸，又看看媽媽，楊振紅指指自己的左胸：“乳腺癌，已經全切了，現在還天天吃藥。”

陶笑然恍然大悟：難怪媽媽洗澡、換衣服總是避開自己，也不跟她在一張床上睡覺！“這么大的事，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她哭著問。楊振紅拉著她的手，說：“那時我想，你很快就高考了，怕影響你復習。手術成功后，我覺得更沒有必要讓你背著心理壓力了。”陶笑然很自責：“你自己病了，還照顧我……”楊振紅擦干了淚水，露出了笑容：“經歷了這場病，媽媽早變堅強了。孩子，媽媽只想告訴你，癌癥并沒有那么可怕，你強大了，它就弱了。媽媽既然能扛下來，你也能。”陶笑然沉默了。過了一會，她擦干凈了眼淚、鼻涕，開口說：“媽，晚飯我想加倆雞蛋……”楊振紅滿足地笑了。

這一夜，陶笑然輾轉反側，到凌晨才睡著。聽著女兒均勻的呼吸聲，楊振紅的心漸漸踏實下來。第二天一早，陶笑然看著窗外陽光，大呼一口氣，突然想讓爸爸用輪椅推她出去走一走。陶大輝輕輕把她抱起來，說：“你不是一直念叨減肥嗎？這可不，輕多了，你就臭美去吧。”陶笑然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家三口在和煦的春風中邊走邊聊。陶笑然提出：“媽媽，我愿意加強營養，多吃點東西，但是也有個條件，就是你也跟我一塊吃，我吃什么，你就得吃什么。”陶大輝當即表態贊成。楊振紅說：“好，那咱們就比著吃，一起壯起來！”

有時，陶笑然的頭還是會痛，可是她能忍住，就悄悄忍住了。為了讓楊振紅開心點，她用電腦下載了家鄉的柳琴戲，陪著媽媽一起看，一起唱。幾天的工夫，她就會唱媽媽最喜歡的《喝面葉》了。她唱女角，媽媽唱男角，母女倆搭配默契。

3月18日，陶大輝回了一趟老家，回來后說：“家伙我都帶來了。”陶笑然納悶地看著爸爸，楊振紅在一旁搶著解釋：“你爸說的是做糖葫蘆的原料、工具。”原來，楊振紅覺得，治病要錢，店不能開，糖葫蘆不能不賣。“我已經計劃好了，沒大事的話讓你爸回工地上班，賺點日常花銷，我平時就晚上做糖葫蘆，白天串街賣。醫生說你做移植就能治愈，需要60萬元，我也算了一下，一串兩元利，那我就賣30萬串糖葫蘆！”30萬串，陶笑然眼睛濕了，眼前紅晃晃、亮晶晶的一片……

陶大輝當夜就在出租房支好了鍋灶。楊振紅緊跟著就把在市場精挑細選的第一批山楂做了處理。隨后，陶大輝打下手，她開始熬糖，蘸糖，包裝。次日早晨六點，陶笑然一睜眼，楊振紅就帶著幾串糖葫蘆過來看她了。陶笑然接過來輕輕咬了一口，酸甜脆爽，蓋了！

離開病房，陶大輝收拾行李回了老家，楊振紅則用租來的人力三輪，帶著承載她希望的糖葫蘆到街頭叫賣去了。陶笑然擔心媽媽一個人人生地不熟的，便偷偷跟著，不料被發現。楊振紅心疼地責備她，陶笑然噘著嘴：“我這不是怕你走丟了，東西南北分得清嗎？”楊振紅皺了皺眉，說：“是老掉向。沒事，要是回不去我就找警察……”陶笑然偷偷抿嘴笑起來：“反正你有的是辦法。”兩人拌著嘴往前走，陶笑然突然發覺自己很久沒有和媽媽并肩走在一起了，不僅是媽媽給她的，她或多或少，也給了媽媽一點依靠。這種感覺讓她覺得溫暖、踏實。

“冰糖葫蘆，冰糖葫蘆——”就這樣，糖葫蘆的叫賣聲從一條街區傳到另一條街區……

陶笑然與生命賽跑

30萬支糖葫蘆重燃生命：風中那桿母親的旗

這天，楊振紅帶出去的150串糖葫蘆全部賣空了。她把賣得的幾百元錢捋捋清楚收好，記下賬。每一筆賬都是與女兒的生命在賽跑。

第二天，楊振紅剛要出門，陶笑然塞給她一張紙，楊振紅展開一看，原來是女兒手工畫的一張地圖，覆蓋了附近的半個區！有了這張地圖，楊振紅再也沒有迷路過，每天都能趕在晚飯前回來。

幾天后的一個下午，五名同學過來看陶笑然，品嘗到了陶媽媽做的冰糖葫蘆。得知陶媽媽晚上熬夜，眼下還正在火車站附近叫賣，他們的心里充滿了感動。一個叫楊輝的同學說：“今天我們不陪你了，我們也去幫忙賣糖葫蘆去啦！”幾個同學都贊同，像一陣風，離開了醫院，直奔火車站……

突然來了幾個要幫忙的孩子，陶媽媽不知如何是好。讓她沒想到的是，孩子們有自己的辦法，他們站成一個漂亮的弧形，用同樣的節奏，一邊唱歌一邊拍起了巴掌：“山里紅它就滴溜溜的圓，圓圓葫蘆冰糖兒連，吃了它治病又解饞，你就年輕二十年。冰——糖——葫——蘆——哎——”孩子們青春時尚的叫賣方式一下子就吸引了路人的關注。大家三三兩兩湊了過來，不到四個小時，貨就賣光了。楊振紅執意要請幾個孩子吃飯，他們擺擺手，跑了。

第二天，更多的同學來到街頭。他們分成幾個小組，采取不一樣的模式招徠顧客。很多人不明白，為什么一個人賣糖葫蘆，會有那么多人來幫忙？有人追問楊振紅，她滿懷感動，望著這群傻孩子說出了真相。人們紛紛掏錢購買。

原本計劃一天制作300串，現在明顯不夠賣了，楊振紅不想放棄這么好的勢頭。女兒不肯讓媽媽加大工作量，楊振紅嘴上答應了，沒幾天，又“出山”了。她制作的糖葫蘆用的是純冰糖，山楂也是當年出產、新鮮上好的。后來，她還擴大了品種，不僅有山楂的，還有圣女果的、草莓的、櫻桃的……

糖葫蘆越賣越多，楊振紅的雙手也皸裂得厲害。一天晚上，楊振紅賣完糖葫蘆回來，被女兒拉到身邊。陶笑然給媽媽涂上護手霜，輕輕按摩。楊振紅問：“這是干嗎？”“舒筋活絡，包你年輕！”“鬼丫頭！”楊振紅笑了。陶笑然在這一刻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第一個月，楊振紅賣出了15000支糖葫蘆。為了讓更多的人幫到陶笑然，同學們還想出一個主意，制作了一些卡片，讓買糖葫蘆的人順手寫上幾句話，給陶笑然鼓勁。這些留言，有的讓陶笑然心暖，有的讓陶笑然捧腹。學校也為他們募集了2萬元捐款。當老師和同學們把這筆錢送到楊振紅手中的時候，楊振紅泣不成聲。

陶笑然渾身充滿了力量，穩穩地向命運宣戰。為了配合治療，她減掉了留了3年的長發。頭痛稍稍輕時，她會拿出課本看。較難的課程，她就讓同學們幫她用手機錄下上課的視頻，轉發給她學習。

2017年7月10日，她看完同學們發來的視頻，順手將楊振紅制作糖葫蘆的過程也拍下來了，上傳在抖音上。沒想到，第二天打開一看，竟然有700個贊。有的人認出了楊振紅，說買過她的冰糖葫蘆，確實很好吃。還有熱心的網友總結了冰糖葫蘆大嬸的串街路線。陶笑然的同學也看到了視頻，他們幫助轉發，并講述了她和母親的故事。這下子，陶笑然的視頻點擊量一下子起來了，留言井噴。“我可是第一次吃這個！半個月前還發誓永不吃甜的，破戒都是因為你哦。”“女票超喜歡！希望你們也像糖葫蘆一樣，經歷過酸楚就能收獲甘甜！”陶笑然激動地將手機拿給媽媽看：“媽，你成網紅了！”楊振紅啞然失笑。

父母的愛，給了笑然力量

成抖音網紅后，不少攤販專門來楊振紅這里進貨，楊振紅忙不過來，讓丈夫辭去了工地的活兒來幫忙，這個月，夫妻倆賣出了30000支冰糖葫蘆。有的人專門來看望楊振紅母女，留下了善款，有100元、200元的，也有1000元、2000元的，無錫一家電子公司為他們捐款了3萬。2018年春節前夕，楊振紅夫婦創造了奇跡，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賣出了31萬支冰糖葫蘆，湊足了女兒的手術費。

2018年1月初，陶大輝帶著自己和女兒的血樣，來到江蘇省血液中心進行了配型。結論讓他欣喜萬分：5個點位相合，可以做有親緣關系的骨髓移植。楊振紅心里一顆石頭落了地。

2018年3月11日上午，術前準備工作完成。上午9點，醫生開始抽取陶大輝的骨髓，經過凈化，輸入到陶笑然體內。手術十分順利。

第二天，楊振紅和陶笑然通過無繩電話交流，整個通話過程，母女倆為彼此擔心著，護士笑著說：“你們一家人真是有意思，我都要被你們弄哭了……”10天后，陶大輝的骨髓在陶笑然的體內正常造血。20天后，陶笑然出了無菌艙，轉入普通病房。病房里的床頭插著網友們送來的鮮花。楊振紅怕女兒喝藥苦，給她帶了一串糖葫蘆，陶笑然迫不及待接過來，說：“媽媽，還是您了解我，憋了這么久，可饞死我了！”醫生連忙攔住了她：“你還在觀察期，可不能多吃。”大家都笑了。

2018年4月，陶笑然生命體征穩定，辦理了出院手續。在和女兒一起打這場生命保衛戰的同時，楊振紅每隔一月去醫院做一次檢查。

4月16日早晨，楊振紅突然發燒，左側腋下隱隱作痛。陶大輝嚇壞了，當天就帶著妻子做了病理檢查。等待結果的那一個小時，陶笑然坐臥不安，一直到陶大輝給她打來電話，告訴她只是普通感冒，陶笑然才放了心。第二天下午，楊振紅意外收到了一件快遞，收件人是她的名字。她打開一看，上面寫著：夏天要到了，想讓媽媽更動人。里面居然是兩款特別為乳切除患者設計的胸罩。楊振紅眼睛熱了。不用說，這是女兒悄悄在網上買的，女兒長大了！

9月6日，一家人陪楊振紅去醫院復查，醫生告訴他們：“未發現癌細胞。這種情況，臨床上可視為治愈。”得知消息，陶笑然抱住媽媽，興奮不已。回去的路上經過一個中心公園，公園里有幾棵山楂樹，紅色的山楂果像一盞盞小燈籠。她感慨萬千，或許，正是經歷了冬日的嚴寒，山楂才有這樣的觸目的紅。她指著山楂樹說：“爸，等明年春天，我們也種一棵山楂樹，年年都紅紅火火的。”楊振紅笑著說：“你要喜歡，讓你爸回老家包塊小山頭，種一片也不為過。”陶大輝笑了。

目前，陶笑然已經回校上課，楊振紅依然在街頭賣糖葫蘆，陶大輝已經物色好老家的十畝山地，準備種上一片山楂樹，自賣自銷，開啟新的征程。那一片火紅，將永遠在陶笑然的生命里熊熊燃燒！

編輯/王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