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姥姥的婚禮是在1969年的春天舉行的。那個熱鬧的婚禮,每每在姥姥家的聚會上被人提起,總是會為大家增添不少的笑聲。我漸漸了解了越來越多的婚禮細節。
當年迎親的“豪華”座駕,是兩輛叮當亂響的自行車;迎親的是半大小子的四姥爺和五姥爺。每每說到這里,姥爺總會在一邊旁白:當時全村就兩輛自行車,有一輛實在太破,在去娶親的半路上拐到親戚家,又換了一輛稍好的。為什么不用成年人迎親?答曰:自己人不用伺候,省錢。而這里的風俗是新郎不去接新娘,所以姥爺不能親自去。
就這樣,四姥爺用一輛自行車馱著嫁妝:兩床被褥、一個臉盆、一個箱子,還有一個暖瓶——我無法想象是怎么把這么多東西放到一輛自行車上的。五姥爺瘦弱,負責馱新娘,不料走到半路,摔了跟頭。結果,是姥姥騎車馱著五姥爺來到了婆家……
姥姥家祖上家境尚可,姥姥又是老小,所以那些陪嫁品在當時已經是很可觀的了,曾引起很多村民的羨慕。
姥爺家就窮多了,困難時期,姥爺全家一度靠著門口榆樹上的榆樹葉度日。婚禮當天,連姥爺腳上的鞋子、婚床上鋪的席子都是借的。第二天姥姥回門,等兩天后她回來一看,家里大變樣,一切撐門面的家什兒都還回去了,姥姥的婚床上鋪的是燎掉了半截的破草席。
舅舅常常打趣姥姥:“你這是赤裸裸的裸婚啊!媽,你那時看上我爸什么了?”姥姥只是笑而不答。我說:“是不是看上姥爺帥了?”哪知這立刻引來吐槽無數。媽媽說:“帥能當飯吃啊,可見當年不成熟啊。”大姨說:“穿個露著腳趾頭的鞋,補丁摞補丁的破衣服,能帥到哪里去!”這樁公案至今無解。反正結果就是姥姥嫁入了一貧如洗的姥爺家,到如今四十多年,從沒后悔。
姥爺那時是服役干部,我不知道這是什么名堂,反正就是在七十里外的山里上班,跟山里人一塊兒造蓄水池、開山洞,數月不能回家一次,來回全靠步行。月工資十三塊七,除去供養一大家的油鹽,所剩無幾。婚后五年攢了一筆巨款——七十元,姥爺用這筆錢淘換了一輛自行車,除鈴鐺不響外,沒有不響的地方。
家里老老少少,里里外外,就全靠姥姥了。姥姥幫助三個小叔子蓋了房子,娶上媳婦,直到姥爺最小的弟弟結婚后才分開家。把姥爺的爺爺、父母都伺候到八十多歲,依次安然歸西。姥姥在姥爺全家贏得了極高的威信。
姥姥很少打孩子,唯有一次把向來聽話能干的大姨打了一頓,因為大姨想輟學,說是看姥姥太累了,想回家幫她干活,而且大姨的那些小姐妹,好多都輟學了。姥姥堅決不同意,還打了她,直到大姨告饒。
如今,生活越來越好了,媽媽姐弟三個都先后大學畢業、工作、成家,姥姥總算閑了下來,可以安享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