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歆 李 娜 蘇百義
(山東農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山東 泰安 271018)
工業文明奉行利益最大化的絕對原則,把山川、土地、森林等自然資源以及一切生命都變成了自己滿足欲望、實現資本增值與增效的財富,生態系統的整體性遭到毀滅性的破壞,這引起了馬克思、恩格斯的高度關注與重視。馬克思恩格斯在其著作中對人與自然關系惡化的問題進行了多次深刻探討,這對我們矯正人類文明,讓人類文明回歸本性,構建符合自然發展規律的文明具有不可磨滅的現實意義。
馬克思恩格斯曾對人與自然關系惡化的問題進行了系統剖析,但由于所處時代的局限性,馬克思恩格斯并沒有在其著作中明確使用“生態危機”一詞,因為那個時代盡管隱現出生態持續惡化的星星之火,但卻未呈現生態危機的燎原之勢。馬克思恩格斯著眼于當時的社會現實,把自然環境問題和對資本主義的批判聯系起來,對資本主義生產造成的工業污染進行了系統研究,指出工業資本所到之處充滿了剝削、掠奪和殺戮,資本主義在創造前所未有生產力的同時,也造成了對自然界史無前例的破壞。馬克思恩格斯對生態惡化現象的描述、環境破壞根源的分析等方面的理性思考共同構筑了理解生態危機的智慧之光。
第一,人是自然界長期演化的產物,自然界是人類賴以生存和發展的現實基礎,這是人與自然關系的一般規定性。馬克思從這種規定性出發論述人與自然的共生之道,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闡釋,“全部人類歷史的第一個前提無疑是有生命的個人的存在。因此,第一個需要確認的事實就是這些個人的肉體組織以及由此產生的個人對其他自然的關系”[1](P519)。就此來說,人與自然界之間是整體與部分的關系。人不但來源于而且從屬于自然界,是大自然的有機組成部分,但這并不表明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是消極的、靜止的;相反,作為自然界中的高級生命物種,人類不是被動地適應自然,而是根據自己的需要不斷地進行物質生產實踐、社會政治實踐和科學文化實踐,通過制造工具進行勞動這一關鍵性要素來認識、影響和改造自然。馬克思恩格斯指出,“勞動作為人類最基本的實踐活動,其本質就是人們利用勞動資料作用于勞動對象的過程,是人和自然之間物質交換的過程”[2](P64)。自然界被人的實踐所改造,銘刻了人類活動的足跡,愈發呈現出“人化自然”的基本特征。自然界不斷人化的過程,一方面是自然界不斷發展變化的過程,另一方面也是人類不斷認識和改造自然的過程,是人類在自然界中能力不斷提高的過程,也是人類從自然界中的必然王國走向自由王國的過程。
人和世界萬物共同構成一個相互聯系的有機整體,這種整體與部分的辯證統一關系是人類在謀求自身發展以及認識、改造自然的活動中必須必須遵循的黃金法則。人類認識和改造自然的過程總是與人的能動性和受動性高度統一的。任何對此的“淡忘”和“僭越”的社會活動都將使人類自食生態危機的惡果,任何違背自然規律的人類行為必將受到自然界的懲罰。“我們不要過分陶醉于我們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報復了我們”[3](P383)。
生態危機不是純粹意義上的自然科學問題,它實質上是人類整體面臨的生存條件困境,是人與自然之間的張力惡化到一定程度的反映。受時代條件所限,馬克思無法準確闡釋當代生態危機的基本特征,但是他卻無情揭露了以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為特征的機械自然觀導致人、自然和社會之間的割裂與失衡。在資本主義的利潤驅動型體制內,資本主義企業以追求利潤最大化為導向,奉行利潤掛帥的經營管理策略。因此,資本家會最大限度地搶占、掠奪自然資源,增加工廠投資、提高生產技術、擴大生產規模,逼迫工人進行最大限度的產出,以獲取最豐厚的利潤,但是這勢必侵害人類賴以生存和發展的自然基礎,割裂人與自然的有機統一、內在平衡,導致生態難題進一步凸顯。資本主義企業首要關注的是如何使用最少量的成本創造出最大化的剩余價值,其“生產邏輯”把降低企業生產成本視作第一核心要素,因而也就無法從源頭上破解生態危機的困境。在資本主義的制度內,“生產就是破壞”。在資本主義社會,資本邏輯操控的經濟增長模式和高消費的生活模式造成了過度生產和過度消費,不僅加劇了人的異化的存在即分裂了人的存在,而且污染了環境,破壞了大自然的生態系統,造成不可逆轉的生態危機。因此,資本主義制度是人與自然關系惡化的罪魁禍首,破壞了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擾亂了自然界的物質循環,導致生態系統功能的紊亂,表現為生態危機在世界各地的蔓延。
第二,馬克思從人與自然物質變換即新陳代謝的視角深入考察了資本主義農業生產過程中土壤肥力下降的生態問題。在恩格斯看來,人類在新陳代謝過程中產生的排泄物以及工業生產和消費的廢棄物,作為新陳代謝循環過程的有機組成部分,最終都要復歸于土壤。而馬克思在深入考察資本主義農業的過程中提出了新陳代謝斷裂理論,“資本主義生產使它匯集在各大中心的城市人口越來越占優勢,這樣一來,它一方面聚集著社會的歷史動力,另一方面破壞著人和土地之間的物質變換,也就是使人以衣食形式消費掉的土地的組成部分不能回到土地,從而破壞土地持久肥力的永恒的自然條件”[4](P579)。資本主義生產忘記了生產是以滿足人的基本生活需要為目的的,使這種新陳代謝中出現了“一個無法彌補的裂縫”,根本改變了人的本性和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的生活本質。這種為生產而生產、為消費而消費的生產方式致使生態危機全面爆發,在資本邏輯和經濟理性的引誘下,人類文明走向了萬劫不復的困境。
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優質的自然環境是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的必要條件,是人的幸福生活的有機組成部分,但在資本主義生產條件下,工人不僅被逼迫進行最大限度的產出,而且其工作環境也極其惡劣,“人為的高溫,充滿原料碎屑的空氣,震耳欲聾的喧囂等等”[4](P490-492),嚴重摧殘了工人的身心健康和生命安全。“骯臟,人的這種墮落、腐化,文明的陰溝(就這個詞的本義而言),成了工人的生活要素。完全違反自然的荒蕪,日益腐敗的自然界,成了他的生活要素”[1](P225)。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不僅是一種人壓迫人的方式,也是一種掠奪自資源的方式。在這種以利潤為導向的生產方式下進行生產,其生產規模無限擴大,必然嚴重損害社會再生產的條件,最終導致人與自然的關系日益緊張甚至引發沖突。
人、自然和社會本來是一個擁有正常新陳代謝功能的有機整體,但工業文明以“天人相分”的二元對立思維為主導,以“人性惡論”為預設前提,宣揚“叢林法則”,強化人對自然、社會、他人的征服與對立,鑄造了人類中心主義思想,產生了以實現自我利益最大化為動機的生產方式,造成人類社會內部以及人與自然新陳代謝的斷裂,最終產生了異化的世界。在自然觀上,工業文明把人與自然的關系歸之為主客體關系,從根本上否定了自然的內在價值,把自然作為征服、改造的客體,通過機械化、設施化、化學化的技術手段從大自然中無限獲取物質資料。恩格斯也分析了工業化過程中人與自然的關系。工業化過程意味著人們運用科學技術征服自然,在人類征服自然的過程中,人類的行為違背了自然規律,遭到自然的懲罰。實際上,人們受到自然報復的情況卻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要強烈。
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環境問題貫穿人類社會發展過程的始終,因為勞動過程存在于人類的一切發展階段中,因而人與自然之間必定存在著物質變換。無論資本主義社會,還是社會主義社會,都會存在自然環境問題。不同的是,資本主義制度無法從源頭上解決自然環境問題,改變生態發展的不可持續性,而社會主義制度可以通過調整和優化社會關系解決日益惡化的自然環境問題。誠如馬克思所言,通往自然王國的彼岸,真正自由王國的開始,有賴于“社會化的人,聯合起來的生產者,將合理地調節他們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在最無愧于和最適合于他們的人類本性的條件下來進行這種物質變換”[5](P928-929)。
總之,馬克思恩格斯雖然沒有對生態危機進行直接闡述,但其理論體系蘊含了豐富的自然觀和生態思想,其考察自然環境問題的方法——如馬克思將環境問題和社會問題結合起來考察認為當代生態危機所表現出來的人與自然關系的不協調正是根源于資本主義制度下人與人關系的不協調,這對解讀當代生態危機具有不可磨滅的現實意義。不可否認的是,在馬克思恩格斯生活的年代,自然環境問題還沒有真正成為危及人類生存,危及社會持續發展的大問題,社會主要矛盾仍然是資本主義制度的矛盾,他們把精力都投入到實現無產階級解放的偉大歷史任務中。與之不同的是,隨著新技術革命的迅猛發展、工業化水平的提高以及勞動分工的精細化,人類改造自然的能力獲得了空前的提高,造就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經濟無限增長模式和高消費的生活方式,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甚至達到了地球所能承載的極限。這是馬克思始料未及的。更為重要的是,馬克思恩格斯關于自然環境問題的論述主要是為了闡明資產階級對工人的壓榨和剝削不僅體現在經濟生活方面,還表現在環境方面,正是無產階級卑賤的經濟地位和悲慘的生活環境深化了他們與資產階級之間無法調和的矛盾,從而更加證明了資本主義不可避免地走向滅亡的歷史必然性。
從古希臘理性文明和希伯來信仰文明演化而來的西方文明在“天人相分”價值理念的引領下,以征服、掠奪和稱霸自然為目的,在創造輝煌物質文明的同時,也形成了以“人性本惡論”為核心內容的工業文明,這完全否定了以“天人合一”“道法自然”“仁愛”等思想為主導、以“人性本善論”為核心內容的華夏文明。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工業文明鑄造了以利潤為導向的生產方式,所到之處充滿了剝削、掠奪甚至殺戮,造成了對自然界史無前例的破壞。因此,在新時代的語境下,我們必須堅定“天人合一”的價值理念,走出人是自然“霸主”的誤區。
“天人合一”是中國傳統文明的核心價值理念和寶貴精神財富,是中國人最基本的思維方式和為人處世法則,它不僅蘊含著人與自然是協調共生的統一關系的思想,而且折射出天地人和諧共存的社會生活狀態。“天人合一”的價值理念將人與自然納入共同體之中,并將自我融入到自然之中,超越了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真正體現了天地人的整體合一。
工業文明把人從自然中分離出來,導致人與自然關系的對立、割裂與失衡人變成自然的“霸主”、世界的主宰,這實質上是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上確立了“天人相分”的思想,在這一思想的主導下,西方文化踏著“外王”的音符傳遍世界。古希臘神話“斯芬克斯之謎”向我們預示著破解自然之謎的人必定是殺父娶母的俄狄浦斯。俄狄浦斯的悲劇不是他本人的悲劇,而是整個人類的悲劇,因為他是人類的象征和代表。當人類破解自然之謎,解決了眼前的問題,人類仿佛在自然面前獲得了勝利,然而,每一次勝利都是邁向悲劇的一個環節。資本主義制度無法協調好人與自然的關系,在資本主義社會,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將是無解的。斯芬克斯之謎也告誡我們:人類一旦破壞自然規律,自然必定報復人類。“天人合一”作為一種宏觀的生態思想,蘊含著豐富的人本思想以及尊重生命、熱愛生命的生態倫理思想,將人、自然與世界視為一個有機統一整體。到了宋代,“天人合一”的價值理念繼承了墨家的“兼愛”思想,汲取了程顥的“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的思想、吸收了莊子“泛愛萬物、天地一體”的思想,倡導人與自然的平等,主張人們愛護一切自然物和人造物。程顥提出的“天只以生為道”思想詮釋了世界萬物都處在生生不息的循環運動中,人是這生生不息的循環運動中的一員,同時也表明萬物只有遵循自然規律,世界才能和諧有序。
今天意義上的“天人合一”是把中國傳統文明的核心精神“天人合一”與西方文明的價值理念“天人相分”統一起來的新價值理念,其實質就是人與自然對立統一的價值關系。如果片面強調“天人相分”即人與自然的對立,必然導致人與自然關系的惡化;如果過分強調“天人合一”即人與自然的統一,那就無法滿足人類的物質生活需求。所以,要在批判吸收“天人”關系思想精華的基礎上,把“天人合一”與“天人相分”統一起來,匯通東西方的文明成果,堅定“天人合一”的價值理念,徹底走出人是自然“霸主”的誤區。
馬克思恩格斯指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日益破壞人的生存環境,工業資本的擴張導致人與自然關系的惡化,制造了資源枯竭、土地貧瘠、空氣污染等“生態災難”。在人類生產生活方式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今天,人與自然的矛盾不僅沒有得到緩解,反而進一步演化為生態危機,嚴重威脅著人類的身心健康和生命安全。在當代全球性生態難題凸顯的大背景下,習近平總書記站在整個人類文明發展的高度上,以深邃的歷史思維、恢宏的戰略思維和系統的辯證思維指出“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人類必須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6](P50),推動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
樹立“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的思想,“要正確處理好經濟發展同生態環境保護的關系,牢固樹立保護生態環境就是保護生產力、改善生態環境就是發展生產力的理念,更加自覺地推動綠色發展、循環發展、低碳發展,決不以犧牲環境為代價去換取一時的經濟增長”[7](P20)。傳統的以對自然資源的絕對開發為前提的發展模式不是人類理想的發展模式,應該努力探討一種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新模式。人類只有反思工業中心主義的弊端,破解靈肉分離的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克服人與自然的統治與被統治、支配與被支配的關系,才能從根本上解決生態難題。隨著全球經濟的迅猛發展,生態持續惡化、資源損耗加劇、自然承載力下降等現實難題日益突出,要以“天人合一”的價值理念為靈魂,以“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的思想為引領,以“知行合一”為抓手,通過思想、制度、情感三維一體的邏輯構思和生態文明的建設實踐,讓人成為人、自然成為自然、文明成為文明,最終實現人、自然和社會的和諧、健康與美好。
“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的思想是在全球資源環境生態危機的大背景下,習近平總書記運用深邃的世界歷史眼光,從人與自然的哲學高度出發,在繼承中國傳統文明“天人合一”價值理念的基礎上,立足于我國自然環境的總體現狀,重新審思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關系,深刻把握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新實踐和新矛盾,對建設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具有重大意義的綠色發展理念。“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的思想不僅是對中國而言,更是對全人類而言。習近平總書記倡導:“各國人民同心協力,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榮、開放包容、清潔美麗的世界。”[6](P58-59)建構人與自然的生命共同體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核心范疇,因為生命共同體凝練了人類文明的精華,深刻表達了人類對真、善、美的追求以及對生態文明的呼喚,真實折射出當代人們的精神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