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愚
2018年9月5日凌晨4點,上海、北京、廣州和浙江等地的公安機關,在公安部指揮協調下統一行動,抓獲非法倒賣增值稅專用發票團伙成員220多人,搗毀倒賣窩點16個;抓獲5個專門從事虛開發票團伙25人,非法中介公司同伙9人;繳獲電腦160多臺和手機240多部,以及其它一大批做案工具;查實被控制的空殼公司2600多家,涉案企業完整資料1000多份,接受虛開發票企業1600多家;查證騙購發票21萬份,已經非法開出金額10億多元。這個虛開發票團伙僅半年時間就非法牟利數千萬元。據有關專家鑒定,這些空白發票可開具票面金額126億元,導致國家稅收流失18億元。這是上海警方多年以來破獲的涉稅犯罪團伙人數最多,組織最龐大,結構最嚴密復雜和倒賣公司、虛開發票數量、牟取暴利和受票企業最多的一起罕見的重特大案件,值得全社會警惕和重視。
2018年6月26日,上海市公安局崇明區分局接到一個電話,自稱是原H公司法人代表尚鑫(化名),說他的公司經營不善,前幾個月在網上發布了一個轉讓信息,很快就有個姓雒(化名)的人打電話詢問情況,表示有意接手。經過多次討價還價以4000元轉讓費,將公司一整套資料和公司印章、財務專用章給了姓雒的。但是姓雒的卻遲遲不辦理稅務變更手續,我害怕以后稅務機關給我公司找什么麻煩,就多次給姓雒的打電話催辦。每次對方都說在外地,有機會馬上補辦。昨天我再次給姓雒的打電話卻聯系不上了。至于那個姓雒的在什么地方不知道。我想問一問那個姓雒的會不會有什么違法行為?
接電話的民警問了一些有關情況后告訴他:雙方轉讓公司的行為符合國家有關規定,也是受到法律保護的。至于你們在辦理稅務變更手續過程中沒有及時完成,可以繼續尋找對方抓緊辦理。如果你懷疑對方有違法犯罪嫌疑行為,可以收集證據書寫材料來我局報案。我們會根據初查情況進入下一步程序。
尚鑫聽后很激動也很感激,表示要繼續尋找姓雒的人,并且到稅務機關詢問落實后再決定是否報案。
民警放下電話意識到尚鑫有些什么話沒有說完,問話的內容有點奇怪,具體是什么原因不知道,也不好揣猜判斷。既然是雙方已經兩廂情愿轉讓和接手了H公司所有權,為什么那個姓雒的借口遲遲拖延辦理稅務變更手續呢?如果姓雒的已經持有H公司營業執照,重新從事經營活動,而且對外開具了發票,就應該及時繳納稅款。尚鑫為什么害怕稅務機關找他的公司麻煩?雙方是否存在什么難以解決的瓜葛?是經濟糾紛,還是雙方存在嚴重違法問題,會不會隱藏著犯罪行為?這種情況是個別現象,還是具有普遍性呢?
H公司尚鑫的電話咨詢和反映的內容,是涉及到雙方的經濟糾紛,究竟有沒有犯罪行為,尚鑫沒有提供任何事實和證據。從現象上分析可能已經涉及到了尚鑫的利益,也有可能掩蓋著不能明言的嚴重違法犯罪。如果是這樣,尚鑫一定會來報案的。
民警的初步分析是對的。無獨有偶,自從H公司尚鑫電話咨詢后,好像與其他人事先進行了串聯,咨詢電話接二連三的打進來,詢問內容雖然有別,但基本大同小異。距離近的直接面見民警。在交談過程中民警發現,這些五花八門的咨詢者與H公司有一個共同特點,基本都是成立兩年左右,由于各種原因無法繼續經營下去。有的歇業面臨倒閉,有的債務纏身無力償還,還有的考慮到外地發展。因此都是做了轉讓處理,轉讓之后出現了意想不到的麻煩......
既然已經把公司轉讓給了他人經營,怎么會出現意想不到的麻煩事情發生?有關領導獲知這些情況后,認為是一條重要的新線索,要求有關民警盡快弄清楚有沒有違法事實,掌握有沒有犯罪行為。
民警根據有關領導要求,對前來咨詢的人問了同一個問題:你們公司既然經營不善經營困難,為什么不做注銷處理,卻要做轉讓他人?
有人回答說注銷過程長手續比較麻煩。
還有人說:轉讓不但省心省力時間快,還可以得到一筆轉讓費,彌補一些損失。民警問,轉讓就沒有麻煩了?收到一點轉讓費就沒有風險了?
被問者說,我們都是一些成立一兩年的小公司,不像人家中、大企業轉讓時,需要處理公司沒有了結的業務。在清算期間還不能開展業務活動,還要收取公司債權清償債務。也不存在雙方簽署什么轉讓收購意向書,收購方還要做什么收購決議。被收購方還要召開什么股東大會。船小好調頭,我們這一類小公司哪有什么股東,也就沒有要求股東處理這樣那樣的問題。同時也免去了收購方對我們進行什么全方位調查,非要弄清楚基本情況后,才能簽訂正式轉讓或者收購協議。我們這種轉讓方式不存在公司和公司內個人之間的矛盾。不怕會被工商局列為三年內不能再注冊成立自己的公司“黑名單”,害怕被罰款。也不存在有銀行不良信用記錄,被銀行保存七年的事情。不害怕對以后創業、貸款和出境產生什么影響。當然更不存在害怕稅務機關列入永久性“黑名單”進行監控,給以后想要創業時面臨重罰處理。我們只是在網上發了一個轉讓信息,就有人打電話聯系,對方給的價錢合適,我們才一手交錢一手交資料,干干脆脆不拖泥帶水,真的省心省力省時間,不存在什么風險不風險。
民警問既然沒有風險,你們為什么說害怕遇到意想不到的麻煩,害怕承擔責任。到底是什么麻煩?什么責任?你們既然省心省力了,為什么還要找我們咨詢,要求我們幫助你們解決問題?你們咨詢的真正原因和目的是什么?被問的人有的無言以對,有的啞口無言。
民警告訴他們:據我們所知國家對公司、企業之間的轉讓是有嚴格規定的,你們是小公司沒有這個程序,可能也不存在什么資產。但是不能因為是小企業怕麻煩,就可以違犯國家有關合法轉讓的政策規定私自處理。根據國家有關規定,公司轉讓是指企業整體資產,它會引起企業資產所有權歸屬的變化。企業出售以后,出賣人和受買人之間,就已經構成企業資產繼承關系。被出售企業原有債務,如果被買受人接納,那么買受人將承擔有關民事責任。在合法轉讓后就不應該存害怕意想不到的麻煩,承擔什么責任一說。但是你們卻存在害怕心理,說明你們在轉讓過程中存在嚴重的違法行為。你們要求我們幫助,又不把真實情況講出來,公安局如何依法行使權力?
那些咨詢的人聽了一個個再次啞然無語。后來才吞吞吐吐地說他們公司不是轉讓,而是以3000至5000元賣掉的。那些買走的人可能是假姓名,已經聯系不上了。
果然不出公安機關所料,這些咨詢者的公司并不是轉讓,而是私自賣給了不明身份的人,貓膩就在這里。
從哪里下手?當然先得尋找那個姓雒的。但是姓雒的在哪里?在本轄區還是在外地?
自從2016年7月22日,崇明縣改成上海市崇明區后,市委市政府將崇明區定位上海市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戰略空間,堅持崇明、長興、橫沙三島功能、產業和人口基礎建設聯動。有力地吸引著區外那些感興趣的公司商家和投資者蜂擁而來。截至2018年,各類性質的公司企業總數,由改區前的2612家,猛增到25333家。其中新增個體商戶297家。私營企業23953家,比2017年14466家增加了9487家。這些繁如星辰的公司企業,按適者生存物競天擇的規律,必然有一些不斷地在競爭中敗下陣來。有的歇業等待時機;有的準備轉型甩包袱;還有的瀕臨破產倒閉或者將被淘汰。這種優勝劣汰的殘酷法則,也必然導致那些失敗的公司企業,成為不法者覬覦的目標,從事犯罪的工具。這一類違法犯罪活動往往詭秘莫猜藏匿于地下,在數萬家公司企業里尋找,無異于大海撈針,這是執法機關的一個非常大的難點,惟一的突破口還是請求稅務局協助稽查。
就在尚鑫咨詢的同時,上海市稅務局對H公司開具的票據進行監查時,發現該公司在沒有進項發票的情況下,兩個月之內密集向外地開具了近千萬額度的發票。并且也查出來其他“僵尸”小公司和小企業“復活”后,開具的發票次數也是密集型的,其特點與H公司幾乎一樣,“復活”一段時間便銷聲匿跡。這些開具沒有進項、都是銷項的發票有流向上海和外地的,也有從上海開具流入本區的。這種異常情況符合公安部和國家稅務總局關于空殼公司活動的特征:即目前空殼公司成為不法分子虛開發票的主要載體;虛開企業進行虛假納稅申報,或者不進行納稅,簡單粗暴的對外虛開成為主要虛開方式;走、逃和失聯成為逃避打擊的重要方法;配單取票成為騙取出口退稅的主要手段。鑒于此條異常線索的發現,分局領導判定是一起特大虛開發票團伙案。
崇明區公安分局及時將案情上報市局,請求協調有關分局配合偵查。這個時候市局經偵總隊已經鎖定了幾起同類性質的團伙,于是與崇明分局和抽調有關分局民警,與有關稅務稽查局組成“6.26”專案組,即日進入偵查程序。經過大量篩查工作,查出涉及“洗票”、“過票”和發票上修改品名信息4600多條,增值稅專用發票信息5.4萬多條,增值稅普通發票9.8萬條。從這些海量的信息中剝繭抽絲,發現這些信息都是來自“死亡”的企業,“復活”以后到稅務機關領取發票的線索。而對外開出的發票大部分來源于普陀區,一個叫“上海市文杰公司”。專案民警順蔓摸瓜很快查到了設在李子園酒樓的這家公司。在經過夜以繼日地縝密偵查后,發現這些虛開的發票涉及本市浦東、徐匯、靜安、普陀、虹口、閔行、和寶山、嘉定等8個區。向外涉及到北京、浙江和廣州等地上千家受票企業。在完全掌握了充分證據后,9月5日凌晨4時,由公安部直接指揮和協調下,北京、浙江、上海和廣州集中優勢警力統一行動,一舉抓獲以楊默(化名)為首,張某、黃某、李某和謝某等5個專門從事虛開團伙25人;非法倒買倒賣公司和出售空白增值稅發票團伙成員220多人;抓獲中介公司不法參與者9人;搗毀窩點16個;繳獲電腦160多臺,手機240多部;各類公章1000多枚;查獲2600多家公司企業信息,其中有1000多家企業的完整資料,1600多家受票企業。初步統計這個團伙從稅務機關騙購空白發票21萬多份,已經虛開金額10多億元。據有關專家評估,這些發票可開金額126億元,導致國家稅收流失18億元。
“跟著蜜蜂找花朵,跟著蒼蠅找廁所。”楊默就是虛開發票團伙案中的一個典型的代表人物。
楊默具有一定的文化程度和財會特長,也是個頭腦靈光處事刁鉆的“小聰明”,說話辦事一副老板的作派。前些年步入社會后闖蕩江湖,沒有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事情。后來經勞務公司介紹,受雇于南方沿海城市一家小公司代理記賬業務。這家小公司實際是一個專門虛開發票活動的空殼公司。由于待遇符合自己的胃口,他把賬務做得讓老板十分滿意,很快受到了器重,就授予他代辦公司“生意”的權利,成了核心人物之一。他在接觸實際“生意”后,很快弄懂了“生意”的來龍去脈,發現了這是一本萬利賺大錢的訣竅,并且掌握了運作的“技術”和“套路”,因此也就滋生出自己也要當老板的念頭,開始暗里收集關系戶和積累所謂的人脈。一個籬笆三個樁,他知道單打獨斗是不能成功的。當年春節回到家里過大年,多次找到回鄉的本族兄弟楊文和楊杰謀劃成立公司一事,達成了共同出資跟他干的口頭協議。
2018年元宵節還沒有過,他們于3月3日就迫不及待地竄到上海,順利地租賃到房費比較低的居民單元房,作為臨時吃住和活動場所,并且刻制了“上海文杰公司”和財務及私人印章,購買了電腦等必需的設備工具,到工商和稅務局辦理了成立公司的手續,領購了增值稅發票,又到銀行辦理了賬戶,利用掌握的業務關系資源,選擇了幾家進行試營業。經過一番嘗試做得倒也順利,流水一樣的“黑金”沖擊著他們貪婪的心念,決定招兵買馬擴大“生意”規模。把公司上升成了以家族為核心骨干的總公司。楊默自封董事長總經理抓全面業務。楊文、楊杰分別擔任副董事長和副總經理,各自分管分公司業務和行政管理。其他親朋分別擔任會計、出納等職務。一邊繼續虛開發票一邊物色新的活動場所,后在李子園酒店租賃了面積幾百平米整層樓房作為大本營。同時仿照在原公司偷竊來的各種所謂的“規章制度”,根據需要照葫蘆畫瓢進行修訂。規劃設計了不同崗位,制定了一整套行政管理和業務內容,培訓方式,崗位目標,操作流程,工資待遇,組織紀律,獎懲機制等規章制度。又增加了活動的設備工具,爾后通過網絡招聘社會上具有中專以上文化程度的求職人員。采取傳銷活動的管理模式,集中吃飯,集中住宿,集中培訓,從中發現“學員”不同的特點分配崗位。將有能力的張某、黃某、李某、謝某等5人,委任為分公司經理,分別管理5個業務經理,其中4個分別到北京、廣州等地活動。一個在浦東等8個區“劈土開疆”,物色新建活動場所共16個。楊默在短短的時間里先后培訓了200多名業務員,大部分充當外勤跑業務的經理,形成了以李子園為中心的傘狀活動網絡。這些窩點主要業務是通過網上搜索市區和其他地區轉讓的小企業,并與其電話聯系達成初步接手意向,然后根據對方情況以3000元至5000元的價格收買。每成功買到一個資料完整的企業,必須隨時隨地報交總公司。總公司拿到這些被買來的企業資料,處理方法:一是通過勞務公司不法人員,從勞務市場中物色和介紹求職者,充當被收買企業的法人,或者是辦稅員,拿著有關資料到工商局變更手續,然后到稅務局騙購稅票。這些過程完成后再分配給分公司尋找,或者由總公司提供的需求者的信息,以高出收買價十幾倍或者幾十倍倒賣給社會上其他不法分子虛開。二是留下一部分發票,由總公司提供的不法受票企業信息,分配給分公司對外虛開,賺取票面額度3—5%的開票手續費。一旦分公司完成買賣交易后,總公司會根據牟利情況實施獎勵機制以資鼓勵。但是整個過程只是及時掌握買賣公司情況,調整分配發票,提供需方信息,掌控倒買倒賣公司和虛開活動的財務收支情況,隱藏在幕后指揮不參與具體活動。
總公司每個月根據上一個月各個分公司完成“業務”指標情況進行清算,及時對業績掛鉤總結講評,下達新的任務指標。就在被破獲前的八月底,給每個分公司九月的指標是收購35個一般納稅人,60個小規模納稅人;要求一個外勤業務人員,必須完成2個一般納稅人,3個小規模納稅人的指標。“文杰公司”的生意極其“紅火”,僅僅半年時間就掌控了2600多家空殼公司,倒買倒賣1000多家公司資料和發票,受票企業1600多家,平均每月牟利達到1000萬。楊默這種大規模的倒買倒賣小公司小企業,非法虛開發票犯罪活動,雖然是上海多年以來破獲的最大一起涉稅犯罪案件,但卻是全國涉稅虛開發票犯罪的冰山一角。
2018年1—8月,全國共查處虛開騙稅企業6.5萬戶,移送公安局有罪處理的5204戶,抓捕犯罪嫌疑人2052名。稅務機關備案的“黑名單”9344件,移送有關部門聯合懲戒的11.41萬戶。全年全國共查處涉及虛開企業108970戶,對外虛開和接受及其它方式抵扣憑證582.5萬份。涉及虛開金額1108.93億元,騙取出口退稅企業3545戶,挽回國家稅款流失147.87億元。
上海市公安機關破獲的“6.26”特大涉稅犯罪案,與以往破獲的空殼公司作案手段不同的是:一是嫌疑人楊某成立的“文杰公司”投入資金大成本高,人員多規模大,一切手續都是完整合法的。二是楊某從招收“員工”到所謂的培訓內容和方式,具有極大的誘惑性欺騙性。三是在管理上屬于傳銷模式。四是待遇上是低基本工資加業績重獎。五是不法活動的“業務”內容主要是低價收買,高價倒賣待轉讓的公司企業,供其他不法分子虛開。同時自己向不法受票公司企業大量虛開,具有隱蔽性強不易被發現等新的特點。這是當前虛開發票牟取暴利活動的新花招,具有非常大的危害性,值得全社會和所有有關執法機關高度警惕和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