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復，喚醒銅胎掐絲琺瑯“肌膚”活力—破損銅胎掐絲琺瑯的改造與修復

□ 周春兵 周萌

筆者在上海交大藝術品班學習陸忠老師關于銅胎掐絲琺瑯的鑒賞課，迷上了銅胎掐絲琺瑯的收藏而一發不可收，在收藏的過程中，經常碰到本身做工非常不錯但經過數百年的顛沛流離和歲月的侵襲后而變成破損件或殘件，甚是可惜。每每看著這些猶如缺只眼睛或滿臉刀疤的美女，想想心疼，憐愛之心頓生—何不想辦法改造修復美化呢？

國內玩銅胎掐絲琺瑯的藏家并不多，能修復的不過三兩人而已，且罕有露面。由于特殊而復雜的琺瑯燒制工藝，磕碰掉的琺瑯處如果再用新的琺瑯料點藍并燒制的話，周邊的琺瑯在高溫下會崩裂而得不償失。而目前對較常見的琺瑯磕碰掉落的修復方法一般采用樹脂、化工膠、蠟等材料來填覆后并磨光，混調顏色非常耗時。且修復后，仔細觀察仍會看出修復處與周邊質感、顏色差別和過渡痕跡（隨著歲月時間推移，未來差異可能會更明顯）。而對于胎體變形或缺胳膊少腿的殘件則就更無能為力了（只要試圖對胎體整形，周邊的琺瑯都會在再次的外力沖擊下崩裂）。所以對于破損件，國內的藏家或古玩商大多不去修復，傳統搞古玩修復的也不愿碰這個收益不明顯的苦差事。倒是歐美的古玩商或藏家有此閑情雅致去慢慢鉆研修復。

筆者本身為工程師，平時喜歡做些手工活，在經過大量的研究和不斷的試驗摸索后，將手頭上的幾件破損和殘件一一做了改造和修復，并總結了以下五條原則（簡稱銅胎掐絲琺瑯改造修復五原則），以拋磚引玉與同行探討：

一、修舊如舊：如果一件古玩帶有過多明顯的當代痕跡，無論是材料、工藝還是配件等，那藝術和歷史價值必然打折扣且也是對歷史的不尊重。如民國以前器物上的緊固件銅螺釘頭很多是四角形的，遇到缺這樣的配件只能從其他老貨殘件上尋找相似的可用之物或者自己手工磨銼加工再套絲板牙制作了，雖很耗時，但卻修舊如舊符合當時客觀的工藝水平。而如果貪圖方便，使用現在常用的平頭或六角頭螺絲釘顯然不是好的方法。

二、可復原優先（盡量不切割損傷原件）：之所以提倡這樣的原則，是因為雖然我們現在的修復方法不完美但并不代表將來我們的后代沒有更完美的修復或改造方法，如果一旦將破損處的地方做了切割、清除、打洞或現代焊接等損傷處理，則無法復原的遺憾很可能將來會發生。可復原也是對資深藏家或行業研究人員的尊重，既經過簡單的拆卸和清潔可以恢復到破損件原來的狀態。畢竟，歷史還是盡量要用事實來還原而非美術。但如果是瓶底變形校正、除銹、去污等則不存在可復原的問題。當然，有些藏家會說，明清兩代宮廷造辦處就有多次使用前代的遺留件跟當代部件改造結合的器件出現，這如何解釋？對于這個問題，筆者理解如下：如果殘件已成為部件且無法經過修復成為獨立主體而存在了，跟當代部件經過工藝改造結合成為完整的器件當然可以；但畢竟歷史上的宮廷造辦處或晚清傳承了其工匠和技藝的幾大民間堂號（老天利、德成、德興成等）已經不存在了，而宮廷皇家器的文化基因由于政體原因我們也無法傳承，所以還是不做破壞性改造修復為好。

圖1 改造前

圖2 加工

圖3 緊固

圖4 精加工

圖5 改造后

圖6 修復前

圖7 修復后

圖8 修復前

圖9 修復后

改造跟修復也是有區別的，修復是讓器物盡量恢復到原樣，改造是指無法恢復原樣的情況下對殘件做重新的結構等設計并美化之以變廢為寶，修復優先于改造。有時，改造只是暫時的美化方案，是權衡各種可行方案利弊之后的不得已而為之。但只要遵循了可復原原則，就是對歷史文物的最大尊重。從歐美的回流件老貨也能給我們很多歷史啟迪，歐美人喜歡對符合中國人審美習慣的原器型進行改造西化后使用：如在瓶底打洞后改造成臺燈使用，這就是不可復原的破壞性改造；給大的瓶或缸加裝金屬底座或耳等，如果是沒在原器型上打螺絲孔組合式的則是可復原的良性改造，如打了孔，現在到了中國藏家的手上就有遺憾了。

三、尊重歷史場景：所選用的材料、工藝、配件、圖案還是字體等盡量符合器件主體當時的時代特征，以尊重歷史藝術的純粹性。如很多器件原有的鎏金或鍍金都已磨損，但如果采用現代電鍍金（電鍍金工藝的出現才100多年）的方法再做大面積鍍金處理就要謹慎。重新鍍金必須將胎體需要鍍金的地方（包含殘留的鍍金、自然條件下的銅氧化層及把玩后包漿層等）完全打磨干凈直至銅材全部裸露才可操作，該部分會失去其歷史痕跡。而現代鍍金工藝的顏色也跟老法鍍金不一樣，老法鍍金由于工藝的原因含有氰化物等雜質，歷經百年后顏色發紅。而至于采用古法鎏金（也稱火鍍金，過程復雜，簡單概括來講是用加熱的方法將金和汞分離，從而使金殘留在器物表面的一種古老工藝，非常容易對人身造成傷害。一般在晚清以前，電沒在中國使用時都是如此鍍金）的古玩則更要慎用，這跟現代電鍍金是完全兩種不同的工藝。當然，如果鍍金部位局部磨損且市場價值較高的藏品，由經驗豐富的師傅使用手工涂刷式鍍金、復雜的仿古法鎏金等方法來做局部修復美化也未嘗不可，畢竟器件的主體仍然具有決定性的鮮明歷史特征。鍍金磨損掉的古玩有時雖有遺憾，但也不失歷史的滄桑和歲月的痕跡。

圖10 修復前

圖11 修復后

四、美觀與壽命兼顧：改造或修復是為了有與原物一致的美感呈現，這才是古物的藝術價值所在。膠、蠟等材料有自然的老化壽命，數年后可能需要清洗后再次填覆式修復，這很正常；但如果是結構性的改造，則改造設計壽命應該盡量與器件主體同壽，以饗后人。

五、改造修復成本適當：一件藏品，如果現在市場價只有兩萬元，但如果改造或修復成本（設計方案、材料和人工等）就超過一萬元則不妥了，當然玩友的特殊癖好或喜愛則另當別論。按此原則，明代的器件與清代的器件相比，其可花費的改造修復投入（設計方案、材料、工時等）當可更多。如果能有簡單低成本的改造修復方法自是上上之選。由于行業同仁都處在摸索實踐之中，相信會有越來越簡潔而實效的方法和技術為大家所用。

筆者以幾件改造修復器物為其詳細說明（由于仍在不斷的試驗摸索之中，有些方案并不完美甚或只是暫時的美化改造，但筆者以為只要是可復原的改造，暫時優化都是對該行業進步的推動）。

案例一：晚清老天利香爐破損件（圖1～圖5）

胎體福字變體紋案與寶相纏枝蓮紋相間，寶藍底，鏨刻獅口足，鏨刻蝙蝠紋爐蓋和龍首旋鈕，朝冠耳，鎏金足，胎體厚重，市場上這樣的藏品少見。然美中不足的是爐體腹部有一塊直徑四公分左右的區域琺瑯全部掉落，掐絲也扭曲或殘缺。本想使用簡單的填覆材料的方法來修補，但由于該處掐絲精密、顏色多重，試了幾次，效果始終不理想。一天翻看故宮琺瑯器圖錄，看到清代琺瑯器上有鑲嵌玉和紅木的器型，茅塞頓開。幸運的是，破損處正好在爐體腹部正中間的“福”字圖案上。同樣是選擇材料和圖案，選了家里現成的花梨木，根據爐體的曲面弧度自己動手手工磨銼加工成圓曲型嵌塊，選了同樣是晚清常用在器物上的“壽”字變體紋銼刻在嵌塊正面。為增加結合力，在嵌塊背面磨銼成嵌齒正好嵌入破損處的掐絲空隙處，粘上強力膠并定型。改造后，從單純的福字變體圖案變成了“福壽”雙全。（將來有更好的改造修復方案也完全可以拆卸）

圖12 修復前

圖13 修復后

圖15 殘件

案例二：常見的琺瑯磕碰掉落的修復圖示（圖6～圖9老天利玉壺春瓶和壁瓶，難以做到了無痕跡，但美感和觀賞性卻是提高不少）

案例三：瓶底變形校正修復(圖10、圖11)

案例四：反鉛嚴重的老天利雙龍戲珠瓶（掐絲和鍍金部分已完全不可見）

該器件的修復處理關鍵是除銹去疤時必須保護好鍍金層，對瓶體琺瑯和掐絲的處理則為除銹、打磨并拋光，精密掐絲工藝已完全呈現，整體也美觀不少且對原物無損傷，但鍍金或鎏金還在選擇摸索更佳方案故未進行（圖12～圖14)。

經手了很多器形和破損狀況的修復或改造，也碰到不少無能為力或不滿意的，如很多歐美回流件瓶底打了孔，筆者也曾嘗試過手工做個銅鉚釘堵塞在孔處，然后再慢慢磨平結合處，但無論如何處理，圓形的結合線都消除不了。碰到這種情況建議還是不要做耗時的復雜處理，反正基本也不影響整體美觀和藝術價值。

當然破損或殘缺的情況千差萬別，沒有固定的改造修復方法，藏家的需求和修復者的思路和客觀狀況都會成為影響因素。筆者也只是根據自己的試驗和實踐提出建議供各位參考后優化出更為大家接受的原則和方案。業內專家、民間高人甚或跟珠寶、琺瑯、銅器等交叉相關行業的專業人士很可能有更好的改造修復方法，只是不為我們所知。但在我們無法得之或成本高不可攀的情況下，幾相權衡擇其優就是當下最可能的選擇。

另外，附上一對老天利葫蘆瓶殘件的臨時美化改造方案(圖15～圖17）

（注：此件只是暫時性的美化改造，尚待日后更優化改造修復，僅供玩友欣賞）

圖16 臨時改造后整體

圖17 臨時改造后底部

該器件本身無論是胎體的復雜性和厚度、掐絲的精密還是點藍、鍍金等都非常到位，完全可以用徐邦達當年對雍正皇帝時代宮廷件“內廷恭造式樣”要求總結出的“精細雅秀”標準來對標，堪稱老天利晚清器形精品。然流落國外百年，歸來后卻已不再少年，面目全非，不忍直視。兩只瓶下腹部都有一塊直徑5公分左右的凹坑，且嚴重處胎體已多處開裂淪為廢品。用常規材料填覆的修復方法已根本不可行。

該殘件擺在書柜里很長一段時間，期間也曾考慮過是否采用在破損處鑲嵌玉塊或紅木雕件的方案，但缺點也顯而易見：其一，破損處并不在器件的中間或圖案對稱線上，在此處鑲嵌不符合設計習慣和美學原則；其二，需把破損處殘留的掐絲和琺瑯切割清理直至裸露胎體，不但操作復雜難度大而且將來也不可回復原狀了。另外，再加上鑲嵌配件的選擇和雕刻等難度和成本，想想還是作罷。但清代的連體瓶還是強烈地誘惑著我，最后改造成了臨時性欣賞的擺件—連體葫蘆瓶。雖沒有清代經典連體瓶從器型設計之初就考慮到的自然、工藝和美感，但作為個人欣賞把玩也自有樂趣，如果未來有更好的工藝和方案也完全可以拆卸后再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