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克秀
海洋孕育了人類的文明。從歷史上來看,中華民族是世界上最早探索海洋的民族之一,中國也是世界航海文化的發祥地之一。伴隨著海洋大科學的迅速發展,社會學、人類學等社會科學對海洋的研究都在逐步深入,而基于傳播學視角關注海洋議題的學術研究和傳播實踐都相對滯后。理解人類文明的進程、建立人類與海洋的和諧關系,都需要人類對海洋有一定的認知。但是,由于大多數人難以與海洋進行親密接觸,從而限制了人們對海洋的認知,而突破該限制的方式之一則是加強海洋信息的媒介化傳播。
當前,聲吶技術、深海攝像技術、AR/VR、海洋Argo計劃浮標觀測網等技術的不斷發展,在物理層面上保障了“透明海洋”的實現。同時,在新媒介域中,海洋傳播在載體形式、擴散方式及制度等方面也具備了一定的條件。在此背景下,傳播研究如何從根據自身學科特性,進行海洋傳播實踐探索,并思考海洋傳播的理論模式,改變人們對海洋的信息接觸、思維方式、信仰理念及行為方式,以反哺海洋社會的發展,成為傳播研究的新任務之一。
我國海洋傳播實踐自古就有且源遠流長,但從理論角度上對其進行系統的研究才剛剛開始。國內學者對海洋傳播探討多集中于現代海洋媒介傳播體系的構建、中國海洋文化傳播的戰略定位、區域海洋文化體系的建構、大眾傳媒與國民海洋觀教育、中國歷史上海洋知識的傳播等方面。目前研究主題較為分散,學術共同體還未形成。這歸因于我們對海洋傳播研究的本體論還未進行自覺反思,而深層次的、重要的理論問題都根源于對本體的認識之中。①因此,海洋傳播研究如何從實踐與理論方面強調其自身特性,從而與海洋社會學、海洋經濟學、海洋人類學等其他學科相區別,是海洋傳播研究首先需要回答的問題。
進行海洋傳播研究,首先要厘清“海洋”的概念。“海洋”是一個具有豐富內涵和外延的語匯。在不同地域、不同人們的生活中,海洋的意義都是不一樣的。從空間上來說,海洋是相對于陸地的一個概念范疇;從功能上來說,海洋不只是陸地之間的間隔,它本身是經濟與文化的活力之源與聯系紐帶;從發展的角度上來看,生命起源于海洋,海洋生命與陸地生命有著緊密關聯;而在文明價值的層面上,人類文明的誕生及其發展也依賴于海洋。
在對海洋傳播的界定上,靜恩英比較明確地提出了海洋傳播的概念,她從場域理論出發,指出“場域視野下的海洋傳播涵蓋海洋場域及海洋場域與其他場域間的信息傳遞活動。”②她還強調“海洋傳播的提出并非以地理空間區隔傳播學研究,而是傳播研究在應用領域的拓展,是對一個被忽略的領域的明確關照。”③畢研韜、盧瑄、焦昆指出“海洋傳播涵蓋海洋政治(外交)、經濟、軍事、文化的傳播等,其主要功能有四:互鑒文明、塑造共識、協調政策與行動、減少敵意與阻力,核心目標是提升我方公信度與合法性。”④鄭保衛、程佳琳、莫茜等學者探討的都是“海洋文化傳播”的概念。另外,李思屈從構建現代海洋媒介傳播體系的視角出發,指出我國當前“海洋傳播意識薄弱、海洋傳播思維缺乏、海洋傳播專業性不強、海洋傳播理論研究不夠”。陸小華從新聞報道的實踐出發,指出:一個大國的傳媒,不管其是“大”傳媒,還是“小”傳媒,都需要以其遠見卓識去幫助人們從戰略層面認識海洋、認識海權,以提供足夠的信息幫助人們了解與理解為什么及如何去經略海洋、利用海洋,以其遠見卓識所形成的輿論影響力去推動維護中國的海洋權益,并對世界海洋事業做出貢獻。⑤
海洋傳播是海洋傳播研究的核心概念。從上述學者們對“海洋傳播”的界定來看,不同研究者根據自己的學術背景和研究旨趣試圖解釋:海洋傳播是什么?海洋傳播包含哪些內容?盡管還沒形成統一的、相對成熟的答案,但可以確定的是,無論從海洋文明、國家海洋戰略及公眾日常生活層面,媒體報道都需要關涉到海洋議題的信息。
鑒于此,我認為海洋傳播指的是將海洋相關的元素或議題通過媒介傳遞給公眾,建構公眾對海洋的全面認知,以反哺海洋社會的發展,促進人類與海洋的和諧關系。針對該領域的研究可以稱之為海洋傳播研究,它是一個多維的復雜體系,是以傳播學和海洋大科學為基礎的交叉社會科學研究領域。具體來說,海洋傳播研究是以海洋議題的媒體呈現為研究對象,關注領域包括海洋戰略傳播、海洋科普傳播、海洋生態文明傳播、海洋文化傳播如區域海洋文化、海洋名城建設、島嶼旅游文化、漁村社會文化、海洋美食文化、媽祖文化、海軍文化、海產品經濟文化、海洋非物質文化遺產如何傳播等方向,涉及到的媒體載體包含圖書、報紙、電視、廣播、紀錄片、動漫以及微博、微信、客戶端App等新媒體形式。
傳播指人類進行信息交換的過程,目的是通過中介化的信息傳遞與他人共享信息。人類需要參與和共享海洋議題的信息是海洋傳播研究的前提條件。
首先,維護好人類與海洋的關系,需要海洋信息傳播實踐的介入。海洋作為“藍色國土”,⑥是人類生存發展新的地域空間。人類與海洋的關系越來越緊密、相互影響也越來越大。由于大多數人不能直接接觸海洋,對海洋的了解依賴媒體的海洋信息傳播。借助于媒介,海洋信息可以實現傳播范圍更廣、傳播內容多元、傳播過程的可持續等效果。
其次,科學技術的不斷更新促進了“透明海洋”的實現,這不僅讓科學家在實驗室里就能深度認知海洋,也讓海洋信息報道有了可靠的信源。2004年國家“863”計劃海洋資源技術開發主題中的深海數字攝像技術獲重大突破并通過驗收,⑦該技術讓我國在2005年實現了海洋預報電視節目的數字化傳輸,也為海洋類電視劇、紀錄片等的拍攝奠定了技術基礎。海洋科學技術及信息技術的不斷發展,讓海洋議題的媒體呈現更為生動、準確和有效。
最后,人類與海洋互動產生的社會性問題需要傳播的介入。伴隨著科技發展和現代化、全球化進程的加速,人類對海洋開發深入的同時也產生了很多問題。以海洋環境問題、海洋權益問題等為例,它已經逐步發展成為全球治理中的重大國際問題。尤其是在海洋生態文明建設和海洋保護方面,傳播的介入可以讓更多公眾了解并參與其中。
海洋傳播研究屬于應用傳播的范疇,但其發展仍需要從理論建設出發,通過形成穩定成熟的概念體系,確定自己獨特的研究視角和研究范式,從而確保該研究領域的科學性和合法性。
1.全球化發展的視角
海洋不僅是重要的全球文明交流通道,更是人類生命支持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人類社會生存和發展具有重要意義。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成立70周年多國海軍活動中,首次提出推動構建“海洋命運共同體”,指出“我們人類居住的這個藍色星球,不能被海洋分割成了各個孤島,而是被海洋連結成了命運共同體,各國人民實際上是安危與共。”作為全球化發展的重要議題,海洋傳播研究在理論和實踐上都始終具備全球發展的意識。
2.區域共同體的視角
因水域資源、氣候特點、沿海社會文化習俗及海洋發展的相關制度等各有異同,海洋傳播又具有顯著的區域性特點。對于沿海區域來說,探討海洋傳播與區域發展的關系是海洋傳播研究的重要內容。海洋文化本身具有“重商性”“開放性”“外向性”等特點,其中關于海洋旅游、美食等議題的傳播如何開展,是海洋傳播研究需要關涉到的亞文化傳播內容。
3.戰略傳播的需求
在國際傳播層面,“海洋國土”的概念對海洋傳播研究提出了戰略傳播的要求。“誰更早意識到新世紀海洋作為人類發展新空間的重要性,誰就能搶得海洋經濟發展的先機和國家強大的優勢地位。”⑧在國內傳播層面,海上絲綢之路、海洋強國、海洋強省建設等戰略的推進也需要媒體承擔宣傳的義務,堅持政治正確和技術正確。因此,依托媒體資源和傳播新業態向國內外受眾“講好海洋故事”是海洋傳播研究的重要方向。
1.海洋傳播研究拓展了傳播學研究領域的邊界
傳播學在海洋議題上的探索具有重要性和必要性。近現代媒介的發源地為沿海城市,它是大航海時代市場開拓、商品貿易催生的產物,但是人類的陸地生存發展史,讓媒體傳播深深烙下陸地思維的印記。即使是沿海城市的大眾媒介,也常常忽略了海洋這一特定地理區域定位,沒有充分利用海洋資源體現海洋特色。⑨因此,海洋傳播研究的貢獻之一是拓寬傳播學學科的研究視野,增強新聞與傳播學科的研究者及實踐者對海洋議題的重視,進而構建社會公眾對海洋的深度認知。
2.海洋傳播研究提供了一個非陸地中心主義的視角
林肯·佩恩在《海洋與文明》中寫道“航海事業如何擴大共享了某種知識的貿易區域,語言、宗教和法律的跨海傳播如何便利了區域間的聯系……”⑩海洋一直處在人類傳播活動發展的進程中,從為了跨越海洋的阻隔而產生的短波通訊,到各國海底光纜建設工程的推進;從殖民與大規模遠距離的海上航行帶來的文化移植與全球貿易,到集裝箱引發的全球海上貿易,都是直接聚焦于海洋元素的傳播行為,“我們只是把自己制造出來的地球圖景稱之為陸地圖景,而忘記了我們還可以把它叫做海洋圖景”。海洋傳播研究打破了陸地中心主義的窠臼,為傳播學提供了一個非陸地中心主義的視角。
3.海洋傳播研究在方法上注重宏觀與微觀相結合
海洋傳播研究重視歷史研究法,要求研究者以“宏大視角”和“全球思維”思考文明史以及傳播和文明史的關系。同時,海洋傳播研究經常用“采風”的方式,用人類學的方法去收集、觀察和分析區域海洋文化傳播。最后,海洋傳播研究還需要遵循科學傳播的規律,要求研究者與海洋科學家保持緊密關系,采用包括日記法、實驗室觀察法等進行研究。
國外的海洋傳播研究主要分布在海洋科普、海洋公共關系以及海洋教育的框架體系中。在海洋教育領域,很多國家除了課堂的正規教育外,由媒介參與的海洋傳播也是海洋教育體系中非正規教育的重要的組成部分,主要包括海洋科普報道、海洋科學家的媒介報道、海洋科學的電視節目等。海洋科學知識的公眾傳播被稱作海洋科學傳播(Marine Science Communication),強調的是如何通過媒體傳播提升公眾海洋素養(Ocean Literacy)。同時,與海洋傳播關系緊密、涉及范圍更廣的一個概念是藍色傳播(Blue Communication),后者包含氣候傳播主題。
1.國外海洋傳播研究的孕育期(1948—1979年)
從1948年美國科學促進會成立開始到1980年,國外學者對海洋科學傳播的關注處于孕育期。其中成立于1948年的美國科學促進會(American Associ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Science)對公眾理解科學進行了較大程度的推進。“通過媒體中科學技術覆蓋率的提高來增強對科學的理解”是該促進會的目標之一,實際上該項目通常被研究生們當作試探改行到科學新聞界工作的機會。1972年由博格斯(Elisabeth Mann Borgese)教授倡導的非政府、非盈利性國際組織國際海洋學院(International Ocean Institute)在馬耳他成立,致力于海洋的可持續發展,通過教育和培訓加強發展中國家的海洋能力建設,開創了海洋綜合管理國際培訓的先河。這一階段海洋傳播研究逐漸成為科學傳播研究的內容之一,學者們提出來的命題集中在“公眾如何理解海洋”“海洋教育如何展開”等方面。
2.國外海洋傳播研究的萌芽期(1980-2005年)
在萌芽期,除了國際海洋學院在不同國家展開海洋培訓外,1984年澳大利亞成立了海洋教育學會,同年美國政府制定了面向公眾科學教育的“2061計劃”,美國媒體面向公眾層面進行科學傳播的程度逐步加深、范圍也逐步擴大。該計劃要求公眾科學教育中媒體傳播活動占據39%的比例,通過科技新聞、網絡游戲、虛擬現實、動畫、漫畫、科幻、故事、音頻和視頻節目等進行傳播。與此同時,科研機構、院校和實驗室經常向社會開放,共同推動海洋議題的公眾普及。自2000年起,美國伍茲霍爾海洋研究所的海洋科學新聞工作坊(The WHOI Ocean Science Journalism Fellowship)項目開始設立科學新聞獎學金,向科學記者介紹廣泛意義上的海洋學和海洋工程。該項目通過研討會、實驗室訪問和簡短的實地考察,讓海洋科學新聞研究員獲悉最新海洋研究成果,增強了媒體和科學研究之間的關系。2005年美國海洋教育者協會制定“海洋素養”框架和內涵,指出“Ocean literacy is an understanding of the ocean’s influence on you—and your influence on the ocean”。這一概念的提出意味著如何通過媒體進行戰略傳播以提升公眾海洋素養的海洋傳播研究的重要性逐漸凸顯出來,媒體如何與海洋科研院所、高校、政府相關部門建立密切的聯系成為媒介組織面臨的重要問題之一。
3.國外海洋傳播研究的發展期(2006-至今)
這一階段有影響力的海洋主題作品以海洋主題紀錄片為主,例如雅克·貝漢的《海洋Océans》(2009)、英國廣播公司推出的《向深海出發》(2009)及《藍色星球II》(2017)等作品,其影響范圍廣、涉獵議題寬泛,并且符合受眾的信息獲取習慣,對公眾的海洋認知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這一階段國外海洋傳播研究的特點主要有三個:首先是涉海傳播的議題多元化,例如討論如何進行藍色海洋傳播、海洋公民意識提升、海洋災害報道、海洋素養和海洋社會科學等;其次是海洋傳播研究的組織機構逐漸增多。2002年起,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公共科學中心的勞倫斯科學館(The Lawrence Hall of Science)開始創設海洋傳播課程(Communicating Ocean Science Course),包括漢普敦大學佛尼亞水族館、俄勒岡州立大學哈特菲爾德海洋科學中心、羅格斯大學自由科學中心、加利福尼亞伯克利大學、南加州大學、夏威夷大學等七個合作方。該課程包括本科生和研究生課程,由科學家和一名正式教育工作者合作教授,旨在向未來的科學教育家介紹如何向普通公眾傳授海洋科學知識,并為學生們提供海洋科學傳播的實踐機會,以及如何與公眾交流他們的科學知識。具有代表性的機構還有葡萄牙歐洲海洋傳播委員會(European Marine Board Communications Panel)組建的海洋傳播(Commocean)機構,該機構從2014年起每兩年組織一次海洋科學傳播會議(Marine Science Communication Conference),來自世界各國從事海洋科學傳播的人員聚集在一起討論如何有效地進行海洋傳播。2016年該機構推出了海洋科學傳播工作坊(Ocean Science Communication Tools Workshop)的課程;最后是基于新媒體的海洋傳播實踐逐漸增多,隨之進行的學術探討也逐漸增多,例如2009年日本舉辦的海洋社會學會議探討了海洋科學的傳播問題,提出使用博客、社交網絡以及面對面討論等多種海洋科學傳播方式,并指出新媒體可以更好地幫助人們理解海洋科學問題。
以學術研究機構及學術共同體的建立為標志,我國海洋傳播研究的發展歷程大致可以分為孕育期(1958-1997年)、萌芽期(1998-2012年)、發展期(2013年至今)三個階段。1997年中國海洋大學海洋文化研究所的成立是一個重要的分水嶺,此前追溯到1958年海洋綜合調查辦公室的創辦,屬于海洋傳播研究的孕育階段。此后,萌芽期的海洋傳播研究主要表現在學術論文、論著及學術研討會的陸續出現。2012年后,隨著海洋強國、海上絲綢之路戰略的部署與推進,各高校海洋文化研究機構以及學術團體不斷設立,將海洋傳播研究推進到了新的發展階段。
1.我國海洋傳播研究的孕育期(1958—1997年)
孕育期的海洋傳播實踐與海洋信息領域的發展緊密相關。海洋信息情報研究經歷了海洋綜合調查辦公室創辦(1958年)、海洋文獻館建立(1964年)、《海洋信息》期刊創辦(1986年)、《海洋預報》電視節目播出(1986年)、《中國海洋報》創刊(1989年)、首家氣象廣播臺舟山海洋氣象廣播臺開播(1995年)等一系列重要發展歷程,這種基于電報、書籍、報紙、廣播和早期電視欄目的海洋傳播實踐促進了海洋信息情報研究,也逐漸孕育了我國海洋傳播的研究。
處在孕育期的海洋傳播研究在內容上有兩個側重點。首先是注重宣傳研究,主要涉及如何進行海洋法律、海洋保護等信息的宣傳,例如《繼續努力挖掘、整理、宣傳中國的海洋文化》等文章發表在期刊和報紙上;其次是關注海洋文學作品、漁歌等海洋文化載體的影響力,代表作是葉林在《音樂研究》上發表的論文《漁歌:廣東民歌海洋里的瑰寶》。此外,中國海洋大學海洋文化研究團隊1996年在中國海洋大學學報開設“海洋文化研究”專欄,1997年正式成立海洋文化研究所。該研究所在海洋文化傳播領域起到了重要的引領和推動作用。可以說,海洋文化研究所的成立標志著海洋傳播研究從孕育期走向萌芽期。
2.我國海洋傳播研究的萌芽期(1998-2012年)
這一階段海洋傳播實踐的重點是海洋信息的宣傳。1998年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政府間海洋委員會規約的“國際海洋年”,這一年海洋宣傳的文章數量較往年大幅度增多,2011年國家海洋局宣傳教育中心的成立直接推進了海洋傳播實踐活動的開展。因此,如何通過各種媒介形式進行有效的海洋宣傳也成為這一時期我國海洋傳播研究的關注重點。
一方面是我國高校開始逐漸建立海洋文化傳播研究中心,包括福建省東海海洋研究院(2005年)、上海海洋大學海洋文化研究中心(2010年)等。依托海洋研究機構,2007年福建省舉辦了首屆海洋文化研討會,發表了一系列海洋文化研究的論文,如《夏曼·藍波安與海洋文化傳播》《福建海洋文化與佛教的傳播》等,促進了海洋文化傳播研究學術共同體的形成。另一方面是海洋傳播研究的研究主題開始逐漸豐富。除了區域海洋文化建設外,海洋新聞、海洋科普教育的媒介化發展等議題也逐漸被學者們重視。在海洋新聞研究主題上,《中國記者》2007年第6期開設了海洋新聞研究的專欄,刊發了《一塊亟待“開發”的報道領域:海洋新聞現狀、特點及熱點領域解析》《海洋新聞的任務、問題與對策》《海洋新聞報道的理念及原則》《歐美海洋新聞的語境和特點》《利用海洋新聞打造特色媒體》《海洋石油報道的三個意識》等論文,此外還有《海洋環境新聞傳播模式及關聯問題探究:基于拉斯韋爾傳播過程模式的分析》等文章關注了海洋環境新聞的報道問題。在海洋科普教育的媒介化發展主題上,出現了《大眾傳媒的傳播盲點:國民海洋觀教育》《國際海洋科普模式演進及其傳播方法比較》等文章。這些文章的出現促進了人們思考海洋社會與傳媒之間的關系問題,提出了海洋科學傳播的必要性。
3.我國海洋傳播研究的發展期(2013-至今)
2012年以后,隨著國家“海洋強國”戰略和“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和實施,海洋傳播的實踐活動愈發豐富。這一階段我國少數電視臺開始設立海洋頻道,并在海洋紀錄片、主題電視劇上也產出了大量的優秀作品,同時結合新媒體技術如VR直播、抖音短視頻等的海洋新媒體實踐豐富了海洋傳播的傳播內容,也為海洋傳播實踐開辟了新的傳播途徑和傳播模式。
在理論進展方面,首先是高校海洋文化研究中心等綜合性和專題性研究機構、學術團體不斷創建,不同范圍、不同層次、不同專題的海洋文化論壇與研討會頻繁舉辦,涉及海洋文化傳播的學術探討越來越多。2013年浙江大學中國海洋文化傳播研究中心成立,2014年由該中心承辦的“海洋文化與海洋文化產業”國際學術會議,圍繞“海洋文化傳播、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建設、海洋文化產業與海洋經濟發展、數字媒體與海洋文化、海洋文化資源開發與海洋生態文明建設”等論題展開討論。2018年中國海洋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與青島新聞網聯合籌建海洋大數據與新媒體研究中心,在海洋類熱點事件、海洋大數據輿情、海洋新媒體指數以及一帶一路輿情等方面進行相關研究。
值得注意的是,這一時期傳播研究領域重視并提倡發展海洋傳播研究的學者越來越多,主要代表性學者有鄭保衛、李杰、張君昌、靜恩英等。他們提出了海洋傳播研究的幾個重要主題。首先是海洋戰略傳播,代表性文章鄭保衛教授的《中國海洋文化傳播的戰略定位與策略思考》《大眾傳媒在海洋維權中的使命與責任》等;其次是海洋媒介體系構建研究,代表性文章有浙江大學李杰的《論現代海洋媒介傳播體系的構建:以提升浙江媒介海洋傳播力為例》、張君昌《加快面向“海洋世紀”的新聞傳播研究》、廣東海洋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靜恩英的《海洋傳播建構的必要性及其研究視域》、鄭宇博士論文《中國海洋意識建構的大眾傳播策略研究》等文章;再次是地方海洋文化的研究,例如《福建海洋文化與佛教的傳播》《閩臺海洋文化的建構與傳播》等文章;最后是探討媒體如何講好海洋故事,如《海洋強國夢愿景下我國地方媒體傳播策略研究:以“湛江日報”為例》《從陸地傳媒到海洋傳媒:多重視角看危機事件報道的基本原則與思路拓展》等文章。
“媒介技術重新結構了社會力量的組合方式,決定這個時代的主流媒體的外形和配置”,媒介技術的發展推動了海洋傳播的實踐,傳播學者開始將研究視域介入到海洋議題上,并針對如何建立海洋傳播媒介體系、海洋爭端的新聞報道以及海洋電視傳播等問題進行了重點討論,傳播學學科中海洋傳播研究也開始逐漸建構了自己的研究空間。但相較于成熟的研究領域及學科發展而言,當前海洋傳播研究還存在一些局限性:首先是海洋傳播研究在傳播學科領域中的受重視程度仍然不夠,還需要大量的學者關注該領域,并從學術活動組織、學術成果發表、學術共同體建設等方面積極促進海洋傳播研究的發展;其次,海洋傳播的研究屬于交叉研究領域,研究者需要結合海洋自然科學、海洋經濟學、海洋生物學、海洋人類學以及海洋社會學等多學科的知識,在研究方法上也需要采用定量與定性、人文與實證相結合的方式進行;最后,海洋傳播研究的議題豐富程度還需要加強。尤其是自媒體時代新聞形態與宣傳方式已經產生了革命性的變化,例如青島電視臺“藍睛看海洋”利用全媒體手段通過網絡向公眾進行海洋傳播、塞舌爾總統海底124米開直播呼吁公眾保護海洋、美國蒙特利灣水族館的VR海洋直播等,將海洋議題置于新媒體的媒介域中實現了有效傳播。這些新媒體實踐將引發業界和學界共同思考海洋傳播的模式及內容生產機制等問題。
在建構中國海洋傳播研究的主體性上,筆者認為,首先,海洋傳播研究必須體現傳播學的學科特性。一個研究領域的發展需要源自社會的認同,并為社會實踐提供更多的指導、幫助和服務,才能持續彰顯它的社會價值。海洋傳播研究作為傳播研究的應用領域,其意義在于與日常海洋傳播實踐展開對話;其次,海洋傳播是海洋傳播研究的核心概念,海洋戰略傳播、海洋文化傳播、海洋意識與生態傳播等基礎概念是圍繞這一核心概念構建起來的,其中海洋傳播的研究對象應是人們對海洋的傳播實踐行為;最后,圍繞人類進行的海洋傳播實踐,海洋傳播研究的主要研究內容是:海洋議題的傳播實踐及理論探討。因此,起步階段的海洋傳播研究要以傳播學的理論和方法為指導,對人類的海洋傳播實踐活動開展大量的調查研究。以拉斯韋爾5W模式為框架,再結合“社會情境”和“傳播史”這兩個重要變量,筆者嘗試勾勒海洋傳播研究的主要方向。
海洋傳播研究的重要性首先是如何建構人們其關于海洋的認知,具體而言,是誰來建構、誰來接收的問題。傳受雙方是海洋傳播研究的主體,也是理解海洋傳播問題的基本起點。所以,海洋傳播研究首先要對傳播主體和受眾進行分析。
在海洋傳播傳者研究層面,當前涉海信息的傳播主體以政府機構、科研院所及海洋科學家為主,海洋科學新聞記者較少,我們需要考證是否需要制度化地培養海洋傳播媒體從業人員,以及形成何種制度的問題。同時,從事海洋新聞報道的媒體主要有《中國海洋報》《海洋世界》及中國海洋新聞網等,其中綜合媒體機構涉海新聞報道較少,是否應該增加綜合媒體的海洋傳播內容?媒體如何與涉海的海洋科普基地、博物館、圖書館、展覽館等公共文化資源,以及向社會開放的海洋實驗室、科技館、樣品館和科考船等平臺進行連接,共同傳播海洋信息?
在海洋傳播的受眾研究層面,除了面向海洋科學家、海軍、漁民、海洋旅游服務者、海洋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等受眾的傳播外,海洋傳播對內需要面向普通公眾傳播海洋知識以提升海洋素養,對外需要面向其他國家受眾,正確進行對外的海洋權益表達,承擔海洋維權中的使命與責任。
海洋傳播研究的主要內容是什么?涉及哪幾大領域?隨著時代的變遷以及媒體技術的更新,海洋傳播的內容及其載體將發生哪些變化?與其他國家相比較,我國海洋傳播研究在內容及其載體上存在哪些差異?以行業領域作為劃分標準,我國海洋傳播研究涉及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和生態五大部分,形成海洋政治及軍事新聞報道、海洋經濟新聞報道、海洋文化新聞報道、海洋環境新聞報道、海洋新聞中“人”的報道等五大部分。以目標群體作為劃分標準,我國海洋傳播的內容可包含以下三個部分。
第一個層面是媒體需要建構面向全民的海洋傳播內容,營造全社會關心海洋、認識海洋、經略海洋的氛圍。這其中包括建構我國海洋素養水平的指標體系,對人們需要認知的基礎海洋知識做出說明,在此基礎上對海軍文化、海洋生態文明、海洋安全知識、海洋美食文化、海洋非物質文化遺產、海洋媽祖文化、海洋旅游文化、海洋文化產業等進行傳播。此外,還要考慮媒體應以何種寓教于樂、喜聞樂見的形式對普通受眾進行海洋傳播。
第二個層面是面向青少年及涉海人群的傳播內容。這一層面的海洋傳播內容包括專業的海洋科學知識,及其他豐富的海洋文化。例如海洋物質文化是指人們開拓、利用、維護海洋的過程中所創造的海洋實物產品及其所表現的文化,如漁網、漁船等。涉海制度研究是指開拓和維護海洋的歷史活動中形成的協調人與海洋、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各種制度,如《海洋環境保護法》《專屬經濟區和大陸架法》等。涉海行為研究是指人們在海洋開發、利用、保護過程中所貢獻的、有價值的且能夠促進海洋文明、文化以及未來海洋發展的經驗及創造性活動,如海洋捕撈與養殖、海洋資源開采等。在實際傳播實踐中,傳播主體如果可以實現從專業化傳播到科學普及傳播,則意義更為重大。
第三個層面是面向國際受眾的海洋傳播。研究海洋主權的對外傳播無疑有重要的戰略意義。已有研究中,國內學者發表《領土爭端報道的對外傳播要點:以“釣魚島事件”為例》《釣魚島爭端中社會輿論傳播研究》等文章。當然,這要求傳播主體對國外受眾的信息接收習慣進行深入分析,需要遵循國際傳播中的信息接收規律,進行海權信息傳播、海洋跨文化傳播,與受眾共同重構、記憶和應用信息。
媒介與效果研究有海洋傳播媒介研究與海洋傳播效果研究兩個組成部分,具體包括:哪些媒體在海洋傳播中起到重要作用?他們各自的角色和功能是什么?不同媒介在不同歷史時期產生的影響以及未來的策略是什么?
在媒介分析上,我們需要關注報紙、電視、期刊、廣播以及互聯網新媒體(微信、微博、短視頻平臺等)等不同媒介對海洋信息的傳播,關注媒介域的轉換對海洋信息傳播帶來的影響。例如針對報紙的分析方面,需要關注專業性報紙《中國海洋報》、地方媒體如《湛江日報》以及綜合媒體如《人民日報》的海洋傳播策略。在期刊雜志方面,我們需要關注中小學訂閱的海洋類專業雜志,其內容策劃與傳播形式如何。涉及海洋文學作品的創作,我國古代有豐富的海洋題材作品,這些優秀的傳統文化需要被重新提煉和傳播。同時,正如美國的海洋文學被當成一個產業來發展,國內文學領域是否也應該對海洋體裁的文學作品進行更多的關注,這同樣需要媒體的引導和國家制度的扶持。在電視節目分析方面,也有一些案例值得研究,例如2018年7月份青島市國家海洋重點實驗室舉辦的夏令營節目,同時與中央電視臺少兒頻道共同主辦了《我是海洋科學演說家》節目,吸引全國中小學的教師、學生及家長參與到海洋知識的傳播中。
關于海洋的視覺傳播上,英國廣播公司拍攝的海洋主題紀錄片影響很大。視覺傳播還可以采用海洋主題攝影展、海洋文化藝術展、海洋虛擬博物館等方式進行。例如海洋虛擬博物館可以結合VR、AR等虛擬技術實現輔助的視覺沉浸式體驗,同時結合海洋動漫、海洋主題電子游戲,在媒介的選擇上創新,可以很好地滿足新媒介環境中受眾的需求。在新媒體環境中可以進行海洋信息的創意傳播,例如中國海洋大學吳立新院士具有“專業網紅”的特點,在海洋傳播方面屬于意見領袖,可以打造海洋傳播領域的IP。
上述三個部分涉及的經驗分析,最終要形成理論,才能更好地分析人類與海洋互動的普遍性關系,從而建構起一個解釋人類海洋傳播實踐的變遷模型。因此,海洋傳播理論研究是海洋傳播研究的重點內容。從宏觀上來說,海洋傳播理論的研究需要建立在不同學科知識、不同經驗模型的基礎之上,并且海洋傳播理論一定與陸地上的人類傳播理論存在著差異,其中如何闡釋清楚海洋傳播理論的獨有之處,是海洋傳播研究人員的使命和責任。從中觀層面上看,區域海洋文化傳播模式是什么?媒介對海洋信息的建構模式有幾種?模式是否發生變遷?海洋新聞人才培育的制度是什么?從微觀層面上看,海洋在中國媒體中的符號建構是什么?從心理學方面分析,人們對待海洋環保、海洋宗教文化的態度是什么?這些方面都可以進行理論的探索。
中國自古就是海洋大國。從先民發軔,及至秦朝、東吳、唐代、宋元明清,中國海洋文化也伴隨中國人走向“蔚藍”的步伐,而逐步形成與完善。例如宋代海上貿易的空前繁榮開啟了航海活動和海洋知識積累的新時代。海洋知識通過口耳相傳、航海使節和僧侶、禮賓機構及沿邊官員的記錄等方式傳播,使宋人構建出動態、險惡、奇異而充滿財富和商機的海洋意象。那么從古至今,不同媒介是如何對海洋信息進行傳播的?不同時期海洋傳播的重點是什么?如何建構了人們對海洋的認知?這些都是海洋傳播史的研究內容。
此外,構建中國海洋傳播研究的主體性,還要看海洋傳播研究是否已經形成學術共同體,研究者是否在關鍵問題、知識生產上形成共識。國外的海洋傳播研究有相對成熟的學術共同體,有專業的研究人員、代表作、教育機構、學術機構等,學術共同體內部交流比較活躍,專業上的看法比較一致。通過共同的語言,他們可以很好地理解學術領域、分享資源,進行交流溝通。
相比之下,近年來我國傳播研究領域缺少關注海洋傳播的學者。有少數的學者開始涉及關注海洋傳播研究,但并沒有形成學術共同體。學者們大都是根據自己的研究背景和研究興趣進行問題的探索和理論闡釋,未對海洋傳播研究的理論基礎和學理發展做出分析,這意味著該研究領域中學者們并未就核心問題達成共識,相互之間的對話、互動和共鳴也很少,學者們在知識譜系中的相互勾連還需要加強。
綜上,凝聚中國海洋傳播研究的學術共同體,以提升共同體的學術創新能力、話語權和歸屬感為核心使命,形成廣泛認同的學術理念和共同的價值追求,強化主體性認同,是促進海洋傳播研究繁榮、發展和創新的重要路徑。
注釋:
① 劉遠傳:《關于本體論和社會本體論問題研討綜述》,《武漢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年第4期。
②③ 靜恩英、楊勵軒:《海洋傳播建構的必要性及其研究視域》,《傳播與版權》,2018年第11期。
④ 畢研韜、盧瑄、焦昆:《我國海洋傳播策略及海南機遇》,《新東方》,2016年第2期。
⑤ 陸小華:《從陸地傳媒到海洋傳媒——多重視角看海洋危機事件報道的基本原則與思路拓展》,《新聞記者》,2011年第10期。
⑥ 《聯合國海洋公約法》,http://www.xinhuanet.com//ziliao/2005-04/04/content_2784208.htm,2005年4月4日。
⑦ 《我國深海數字攝像技術獲重大突破并通過驗收》,http://www.zgny.com.cn/ifm/consultation/2004-01-09/54424.shtml,2004年1月9日。
⑧ 張君昌:《加快面向“海洋世紀”的新聞傳播研究》,《現代傳播》,2013年第6期。
⑨ 李思屈、鄭宇:《論現代海洋媒介傳播體系的構建:以提升浙江媒介海洋傳播力為例》,《現代傳播》,2013年第10期。
⑩ [美]林肯·佩恩:《海洋與文明》,陳建軍、羅燚英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