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鐘嵐

妖言惑眾
導演:韓東
首演出品:四方當代美術館2018.11
2016年,機緣巧合之下,我參與到韓東老師所執導電影《在碼頭》的拍攝之中,飾演一名體制內干部。由于合作融洽,加上表演基本得到認可,2017年底,韓老師在為他執導的話劇《妖言惑眾》做準備工作時,又給我安排了一個重要角色,還因我曾修習過導演專業,所以讓我兼任了舞臺監督一職。在與韓老師一起近一年的前期籌備過程中,我對此劇有了更多的認識。
《妖言惑眾》的故事發生在一個名為蟲草鎮的虛構邊陲小鎮,五年前此地還是個連名字都沒有的蠻荒之地,自從發現第一根蟲草、被媒體報道后,迅速吸引大批的淘金客來此收購,掀起了濫挖的狂潮。但三年不到蟲草即被挖光,這里也隨之衰敗,故事正是以當年寫第一篇報道的記者重回此地為契機而展開的。
“蟲草經濟”雖讓小鎮繁榮一時,但帶來的生態破壞卻影響更為深遠,記者因自己的那篇報道感到愧疚,用他的話說:
“每挖一根蟲草,就得掘地八到十二厘米深,帶出大約三十平方厘米的土壤,地表因此會留下一個窟窿。采挖者貓蓋屎一樣在上面移植一塊草皮,其實是制造了一個陷阱!這周圍草山上的陷阱密密麻麻,牲畜的蹄子踩進去拔都拔不出來,弄不好腿還會折斷!食草動物看見綠油油的草地就發蒙,就害怕,真是作孽啊!……放牧是放不成了,當地農民也不想務農。發了幾年財,錢來得太容易,有了錢就賭,輸光以后比以前還窮,但就是再窮也不愿意種田放牧了?!?/p>
記者對仍滯留在鎮上的人說出這番痛心疾首的話,但很快就發現這些人并不關心這些,他們的注意力都在相互猜忌、相互陷害上面,由此又引出一樁兩年前的無頭懸案:曾叱咤蟲草鎮的女商人因在山上遭遇不明歹徒的搶劫強奸,變成了現今流落街頭的女瘋子。記者遂開始調查此案,但所有相關人等都各執一詞真假莫辨,案情撲朔迷離。而當他一籌莫展時,又意外得知一則傳言:女瘋子和鎮上另一個喪妻的男瘋子如果見面會導致世界毀滅。更讓他不解的是,如此無稽的謠言,全鎮人竟都堅信不疑。理性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讓記者無法控制自己戳穿謠言的欲望,他想盡辦法要促成兩個瘋子的見面,卻遭到鎮上各類人物的阻撓,直至最終引發暴力。
蟲草引發了一系列連鎖反應,短暫的經濟繁榮之后是各種惡果的出現,除了生態環境的破壞,人心也發生了變化,《妖言惑眾》劇情的側重點就在于描寫“蟲草經濟”下——或者更準確一些——“后蟲草經濟”下扭曲的人心、價值觀和信仰,當這種扭曲的狀態成為一種無意識的群體性心理,就會呈現出詭異的氛圍。蟲草鎮就是這樣一個“異鎮”,無論誰來到此地,都會在無形中被影響、被改變。
劇中幾乎所有角色都是外地人,“吃、喝、住、穿”四個老板代表的是早先的移民,他們都在過去的蟲草熱中獲得過利益,而對女瘋子(曾經代表蟲草熱的女商人)進行共同的義務性照顧或許與此有關,用他們的話說,“還她的人情”。但同時,他們對女瘋子出事的原委卻閃爍其詞,并一起維護建立在“兩瘋子不能見面”這一荒誕邏輯之上的“秩序”,這讓記者(以及觀眾)難免懷疑他們的行為帶有愧疚的色彩,猜測他們之間是否存在著某種共同的陰謀,“兩個瘋子的見面到底會揭示什么?”
記者雖作為正面人物,但在從生態問題到懸案再到謠言不斷轉變關注焦點的過程中,在道德和認知遭到不斷的沖擊和挑戰中,他也趨于瘋魔,表面上他的動機目的是基于理性的,但方法上卻逐漸變得不擇手段,這是否也是受到蟲草鎮的影響所致呢?
至于女瘋子,從她的遭遇來看,確是一起罪案或者一樁陰謀的受害者,但她作為蟲草經濟的代表,過去的商業行為其實對濫挖造成的生態破壞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她遇襲出事是在兩年前,蟲草經濟的衰敗也是在兩年前,二者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象征性的聯系。
除了記者,鎮上所有人對蟲草之害都沒有意識,只有原為本地農民的男瘋子,最后用“瘋話”講出了“蟲草是把殺人刀”的警語,但從瘋子嘴里說出,又變得荒誕和虛無起來。
縱觀全劇,這種虛無感始終存在,女瘋子遇襲案雖著墨甚多,但兇手是誰終歸還是無解,各類人物試圖掩蓋的東西仍沉在水下,男女瘋子見面究竟會發生什么也未正面揭示。謎團依然是謎團,一切都沒有結果。
記者在劇終有這么一句話:
“世界并沒有毀滅,但我們看見的,也許就是毀滅以后的世界?!?/p>
《妖言惑眾》營造了一個因攫取利益而破壞生態、再到破壞人心的畸變世界的縮影,它既具有現實性,又具有寓言性,它以一種和風細雨的藝術形式,引發人們的反思?!半S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這便是柔韌的力量。
以上是我作為本劇參與者的粗淺見解,不知是否有與韓老師的創作初衷相悖之處。
最后再說些輕松的話題。
此劇的演員并非都是專業演員,其中相當一部分是其他藝術門類的人士,包括作家、畫家、設計師、藝術院校的教師和學生,等等。這樣的陣容也有導演的考量在內,韓老師希望可以多一些不同的表演風格,呈現一種與傳統話劇不盡相同的舞臺效果。
我們八月份曾在盱眙鐵山寺的一處鄉間劇場進行封閉式集中排練,過程十分值得懷念。那里的自然生態保護得非常好。因在森林公園之中,空氣很純凈,住處附近的湖泊是一級水源。一到晚上,蟲鳴不絕。因沒有光污染,漫天的星斗清晰可見,女孩們還下載了專門的星象軟件,在夜空中搜尋著各個星座。聯想到我們這臺話劇是與環保有關,總覺得有種命運安排的味道。
劇中的視頻投影素材以及一段劇情短片,是我與執行導演(也是主演的梁飛)共赴香格里拉專門拍攝的,因那里的地貌與景觀較為接近導演對于邊陲小鎮的預想,當然,那里也是有名的蟲草出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