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遇見，都是美好

?周萍

門衛遞給我一個大紙袋，說是一個學生放那兒的。袋子里有一束粉色的勿忘我，我最喜歡的花兒。

是剛畢業的孩子送的吧。晨起就收到一則短信：“桃李不言，兩載憶坐春風里；樟櫞有實，一朝思往故園中。老師，祝您快樂。”沒有署名。我回：“桃李笑春風依舊，樟櫞待故人如常。孩子，你也開心。”有點像捉迷藏，心里偷樂。到了辦公室，打開袋子，里面還有一個盒子，裝著一支黑色鋼筆。黑色的筆帽上，刻了個銀色的“周”字，筆身上還有一句“邂逅相遇，適我愿兮”。眼前浮現出一張靦腆的笑臉。袋子里還有一封信，淡墨山水的信封。我找到最后一張的落款，果真是她。

她有個很甜柔的名字：甜甜。我第一次課上提問她，站起來一個短頭發、高挑個、一身運動裝的“男孩子”，見我有些呆愣，大家都笑了，她也靦腆淡然地笑。她似乎不是那種乖順的小孩，頗有些個性。

平時待她并沒有格外在意。有一天班主任跟我說：這個孩子最近情緒不太穩，要不你找她聊聊？她那么喜歡你。她喜歡我？課上孩子們七嘴八舌，她不在其中；課后一群丫頭圍過來喊我“周周”，她不在其中；就是路上遇見了，她也是笑一笑低頭就走。我有些驚訝了。

圣誕節那天，樓梯轉角遇見，她將一個紅紅的大蘋果送給我，沖我笑笑，跑走了。

“說實話，我有些記不清課堂上你的模樣，姿態，神情。”她寫在淡墨信紙上的話語，有淡淡的傷感，“只記得，你講文言實詞‘存’，給我們講‘出其東門，有女如云。雖則如云，匪我思存’；講‘適’字，給我們背‘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讓我們頭疼的古文似乎變得可愛起來了。也記得你給我們看你用鏡頭定格的美好瞬間，帶我們去發現隱藏的童趣和詩意……當一份記憶在時間的沖洗下顏色未消，芳香不褪，這個世上，就不會有什么輕而易舉的別離與忘卻。”

我只帶了他們兩年，后來我改教一個班。下課從他們班門口走過，照例有孩子跑來“周周、周周”地叫，她站在旁邊，很安靜地笑。只是路上遇見會塞給我一粒糖，會悄悄在我桌上放一個水果，一小袋面包。她其實是內心很細膩的孩子。

有一天賣花草的老板娘給了我一顆豆子，上面印著“事事如意”。老板娘說，這是一顆“魔豆”，發芽后，豆瓣上會有相同的字跡出現。我在周末種下，拍了照片微信給她：想來想去，為你種下一顆豆子，這最后的一年，愿你事如所愿。她回了個很燦爛的笑容。

我把魔豆放在辦公室的走廊上，每天給它澆點水。很快它就發芽了，竟是豆莖先出來，豆瓣拱在土里出不來。只好重新種。隔日豆瓣展開來，卻沒有字跡。原來不是所有的魔豆都有魔法啊。失去魔法的豆子自顧生長著，一片片抽出新葉。

一天傍晚，校園里碰到學生欣欣，她拉住我：我們去看走廊上的豆子了。嗯？豆子？“就是你為甜甜種的呀。那天中午甜甜睡不著，硬是央我陪她偷溜出去看那棵豆子，那天陽光真好，豆子又綻放了兩片新葉，甜甜開心極了。”

“老師，我知道，你帶過那么多的學生，或許對你來說，遇見早已成了尋常巷陌，內心牽扯不出多少波瀾。可是，就像你跟我們說的：世間所有的遇見皆是緣，緣深是一枝玫瑰，緣淺是遍地曇花。這樣的年紀，能遇見您，真好……”這張淡墨山水的信紙上，甜甜第一次從靦腆的笑容后面走出來，站在我的面前。難道，真的是因為一屆一屆送走了太多學生，我的心竟慢慢變得淡然？能得到孩子真誠純凈的喜愛，不是作為老師最大的幸事嗎？

轉眼，離別已在眼前。甜甜沒能走進夢想的學校。我心里難過。離校那天遇見她，她依舊靦腆地笑。我對她說：要認真過好每一天。她點頭：認真過，不辜負。

那棵豆子在夏日里一直沿著欄桿攀爬，還開出一朵美麗的小花。好想告訴甜甜，失去魔法的豆子沒有辜負屬于自己的美好時光。

很快，她會踏進新的學校，遇見新的老師。而我會記得不能眉頭緊鎖，因為“不美不好看”；會記得要嘴角上揚，因為那個女孩子說過，這是我獨有的“第十種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