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東查閱權主體爭議析判

陸曉燕

摘要：股東查閱權的權利主體，即指依法享有股東查閱權的自然人或法人，一般為依法對公司享有股權的股東。這一定義自無疑問，但對于前述“股東”的具體范圍，學界仍存在一定爭議。

關鍵詞：查閱權 知情權 隱名股東 退股股東

一、退股股東的查閱權

對于在起訴時已經不具有公司股東資格的原告是否仍享有查閱權？持相對有權說的觀點認為，一方面，公司相對于不直接參與管理的中小股東天然地處于信息優勢地位，故而才會頻繁發生公司或者董事利用此種信息優勢對中小股東隱瞞關鍵信息或者做出虛假陳述，以至于中小股東利益受損的情況——這也是股東查閱權產生的目的所在①。設若將現時的股東資格有無作為行使查閱權的條件，那么在出現因不合理分紅或是公司高管轉移資產導致公司經營狀況惡化，又或是惡意打壓股價的情形時，股東出于對自身利益的考量，可能會由于對公司資產或是經營狀況的錯估評估而對自身持有股份的價值做出錯誤估量，進而低價出讓其持有股份。由于公司或者高管的行為而受損的股東會因其出讓股份的行為而失去救濟途徑②。因此，對于股東是否因其出讓股份的行為而終局的喪失其所有股東權利不無疑問。類似如2013年的上海外高橋集團虛假陳述一案中，雖然股東在虛假陳述事件被曝光前已經拋售股票并因此失去了股東資格，但針對其由于虛假陳述所受損失仍可以請求損害賠償。換言之，在該案中證券損害賠償不以股東身份為必要。從誠實信用原則出發，在一般的合同關系中，合同終止后當事人尚且有通知、協助等義務，相對而言合同時間更長，當事人之間聯系更為緊密的股東與公司之間顯然不能單純地因為股份的出讓就免除公司及其高管的通知協助義務。

持絕對無權說的觀點則認為，股東的查閱權仍然屬于社員權的一種，以社員資格為前提，喪失社員資格的退股股東自然不應當享有查閱權。而且股東退股后公司經營狀況可能發生改變，此后的公司經營情況對于已退股股東屬于公司商業秘密，如果允許退股股東查閱，往往不利于保護公司的合法利益。此外，在出現前述因公司或高管行為導致股東低價出讓其持有股份并因此受損的情形時，此種對所受損失的求償更多的應當是基于財產損害，而非股東權利受侵害。相對無權說的問題在于過分強調股東查閱權作為此種情形救濟途徑的重要性，而忽視了提起侵權之訴的可能性。固然股東只有通過查閱公司特定資料才能找到更多有利于自身的證據，但此種查閱并非一定要通過股東查閱權才能實現。股東在退股后發覺自身合法權益在持股期間受侵害，可以考慮提起侵權之訴，然后依據《民事訴訟法》第64條第2款，以及第74條的規定，申請保全證據，又或是以客觀原因不能自行收集證據為由，申請法院調查收集證據。此種情形下退股股東雖不享有股東查閱權，但仍然可以指向公司賬簿或記錄。換言之，基于股東身份的查閱權對于此種情形下的維權并非絕對必須，自然也就沒有必定存續的理由。

前述爭議在司法實踐中導致了不同判決結果的出現，如在王秋發等與北京五岳機械設備有限責任公司等股東知情權糾紛一案中③，原告王秋發等人主張股東雖就股東出資等部分權利已發生轉讓，但不代表不能再對未轉讓的所有者權益部分主張股東權利，并以此為依據請求行使股東知情權并獲得了法院支持。而在近年的類似案件——魏彥豐等與大安市安廣電氣安裝有限責任公司股東知情權糾紛股東查閱權糾紛一案中，則往往認為股東在出讓其持有股份后不得再主張行使查閱權④。《公司法解釋（四）》第7條在處理該問題時，原則上否認了退股股東的查閱權，但在退股股東有初步證據證明持股期間其合法權益受損則可請求查閱。對于初步證明合法權益受損的情形，該司法顯然認為此種情形下的退股股東身份已經發生了轉變，因公司或其高管的侵權行為而成為了公司的債權人。需要注意的是，該規定與依據《民事訴訟法》及其司法解釋而向法院申請取證存在一定的區別。依據該規定，初步證明其合法權益受損的退股股東，是自行查閱或復制證據，法院判決僅明確的是查閱或復制特定資料的時間、地點與名錄。而依《民事訴訟法》申請法院取證的情形下，取證人是法院工作人員。換言之，筆者認為《公司法解釋（四）》雖然原則上否認了退股股東的查閱權，但在退股股東有初步證據證明持股期間其合法權益受損則的情形下，是可以認為退股股東享有查閱權的。

二、隱名股東的查閱權

隱名股東往往指的是實際出資并享有投資收益，但并未登記在股東名冊上的實際出資人，其股東地位往往由代其參與公司管理或持股的名義股東享有。考量公司法的價值取向，往往更注重公司形式要件的完整以及維持公司的穩定運營，相對民法而言并不重視當事人的真實意思。通俗的講，也就是登記在冊的股東是誰，就由誰享有股東權利。這樣的立法例在日本2005年修訂后的《公司法》第124條，英國2006年公司法第112條亦有體現⑤。然而邏輯與理論上的可行性在實務中卻有可能造成不公平的結果，尤其是我國在21世紀初常見的企業改制中，由于受限于有限責任公司股東不得超過50人的規定，大量存在著工人集資入股，但在股東名冊上僅記載選舉產生的工人代表或是公會作為名義股東的情況。此種前提下如若一味的強調僅名義股東享有股東權利，則結果往往會有失公允。這也導致實務中針對此類問題存在結果大相徑庭的判決。比如在竇德祥、謝秋美與盤固水泥集團有限公司股東資格確認、股東知情權糾紛一案中⑥，原告在1999年常州市第三水泥廠改制重建過程中均參與出資，但參與出資的全體工人均未作為股東被登記在股東名冊上，而是由原水泥廠的29名管理人員作為自然人股東行使股東權利。法院因此認定原告無股東資格，不能行使股東查閱權。而在徐州新彩卷煙印刷有限責任公司與王美華等股東知情權糾紛一案中⑦，被上訴人王美華等七人為原徐州市彩色印刷廠員工，與其余400名員工共同出資組建了徐州新材卷煙印刷公司，由該公司工會頒發了持股證明書并領取分紅。但工商登記的股東為徐州彩印廠工會。法院以王美華等人已履行出資義務且領取了分紅為由，認定王美華等為實際股東，有權行使股東查閱權。相似的情況也出現在了王方貴等訴敘永縣銀河電力有限責任公司股東知情權、股東資格確認糾紛一案中，一、二審法院依據雙方簽訂的入股協議以及王方貴已履行出資義務且收取紅利，乃至以股東身份參與股東大會為由認定王方貴為實際股東，有權行使查閱權。

結合上述案例不難看出，隱名股東是否能作為股東查閱權的權利主體，關鍵問題在于隱名股東是否具有股東資格。結合前述案例，本文認為應當綜合考慮，而不能死板的只考慮股東名冊、公司章程或是經工商登記的在冊股東。因為類似股東名冊與公司章程僅僅是公司處理內部實務的依據，是對股東享有股東地位的一種外在描述，而非股東取得股東地位的基礎⑧。依據《公司法》第74條，轉讓股權后發生的公司章程修改甚至不需要股東會表決，其真實性與可靠性存疑。即便是經工商登記的股東，在出現當事人自認已經移轉股份又或是相關證據充足的情況下，也有可能被認為失去了股東身份⑨。比如在前述的兩例支持隱名股東行使查閱權的案例中，均存在有公司向隱名股東支付分紅，甚至允許隱名股東出席股東大會的情形。這種情況下公司顯然了解隱名股東的存在，名義股東、隱名股東和公司之間形成了實質上的代理關系。如果公司章程沒有對新股東的產生設立特別準入規則，那么此時隱名股東顯然是應當具有股東資格的。值得注意的是，實際繳納出資與否在此種情況下是否影響隱名股東取得股東資格尚存疑問。司法實踐中雖然往往認為單純的未繳納出資并不影響股東行使其查閱權，但由于《公司法解釋（三）》第25條第2款明確規定，實際出資人可以其實際履行出資義務為由向名義股東主張權利，故而隱名股東是否能適用同一標準尚需進一步思考。在公司不了解隱名股東存在的場合中，完全可以將隱名股東視為受讓股份的第三人。當名義股東選擇將所持股份無償讓與給被視為第三人的隱名股東時，如果此時公司章程并未對第三人取得公司股東身份做出限制，則隱名股東自然得以享有股東權利。

注釋：

①張長海：《股東查閱權制度研究》，西南政法大學，2009年，第13頁。

②李建偉：《股東知情權訴訟研究》，《中國法學》，2013年，第2期，第91頁。

③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 （2009）一中民終字第14481號。

④吉林省白城市中級人民法院（2017）吉08民終467號。

⑤于瑩：《股東查閱權法律問題研究》，《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08年，第2期，第87頁。

⑥江蘇省常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常商終字第434號。

⑦江蘇省徐州市中級人民法院 （2011）徐商終字第0206號。

⑧張雙根：《論有限責任公司股東資格的認定——以股東名冊制度的構建為中心》，《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4年，第5期，第85頁。

⑨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17）京民申2038號。

（作者單位：上海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