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放

游子生涯幾十年,身影若飄飛風箏,故鄉是一縷拴牢的絲線。每逢過年,我必回湖北大冶老家過。當年,要從蘇州坐火車到南京,輾轉下關碼頭,半夜迷迷糊糊登江申號或江漢號江輪,逆長江水而上,很慢。后來是汽車,提速不少。再如今是動車和高鐵,更快。我深刻感受了四十年中國交通的變化,不斷縮短游子與故鄉年的距離。
往返期間,我一直有個“經典形象”:嘴叼車船票。我曾在一首小詩中寫道:“左手提著蘇杭/右手拖著天堂/背上馱著舀來一瓢的北上廣”。并且還有這樣的句子:“我這認家的狗/叼一根骨頭樂得直搖尾巴/我這戀巢的燕/銜一坨春泥飛向我的舊梁”,都與嘴相關聯。也透露了我的一大特點:喜歡大包小包往家鄉帶土特產,帶吃貨,年在嘴上。行李多,分手乏術,在魚貫而入的隊伍中,我只好用嘴叼著票,檢票進站。
家鄉親戚多,十幾家人,還有左鄰右舍,帶少了還真的不夠分。于是,我就成了蘇州特產的“搬運工”,知名特產中的“采芝齋”“黃天源”“稻香村”,都被我一年一年往故鄉搬。早年,我是晚輩,我仰視的目光中領略長輩品嘗我的孝敬。一晃,我仰視的目光變成了俯瞰——長輩都一個個走了,我就成了長輩。于是,從孩童嚼食異域的香甜中,我彎腰打撈做長輩的呵護。老家的年就像一個水缸,我帶回的一小桶外地水,注充入水缸,滋潤著親情樹下的孩童。
但是,孩童吃了我的嘴軟,除了嘴上道謝,除了嘴上拜年,還有別的有用嘴之處。那就是,讀書!
我有地域的比較。我所工作的這個城市,文化氛圍濃郁,家家都把孩子讀書學習看成頭等大事。故鄉則多有人家玩麻將。走在鄉村,似乎滿世界都是搓麻將的嘩嘩聲。這讓我深惡痛絕。
但大過年的,不玩麻將玩什么?他們就好這一口,咱總不能奪人所好吧?沒問題,你玩你的,我玩我的,別人家的孩子咱管不了,自家的孩子我要管管的。我也讓他們跟我賭一把,一小時內能背誦出三首古詩的,獎勵一百;背誦出四首的,獎勵兩百……重賞之下必有勇孩!
于是,“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在孩子們哇啦哇啦的吵嚷聲中,幾分鐘就搞定。再來一首,“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又是幾分鐘搞定。厲害啊,眼看獎金就要到手了,再來再來,于是,年過罷就會迎來春天,那春天的好詩就更多啦,看看這一首怎么寫的:“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很快,稱我“大伯”的,稱我“表伯”的,稱我“細爹”的,一個個都排隊來領獎金了。沒問題,言必有信,嶄新的百元大鈔,在一陣瑯瑯書聲中,哧溜進了各人的口袋。
于是,孩子高興,大人更高興,俏皮話也來了:“有本事啊,我們掙錢是賣苦力,動手掙錢。你們呢,靠嘴掙錢,動動嘴皮子錢就來了。”“哈哈,這就是古人說的‘君子動口不動手,我們家出了這么多的小君子,簡直就是祖宗積德了啊!”
第二天,小家伙們又排著隊,還要再掙“動口錢”……
沒問題,繼續讀書,繼續動嘴,還有錢掙!
我希望通過我的努力,在家族中形成一個愛讀書的風氣,尤其是辭舊迎新的過年時節。若干年后,他們都長大了,在他們的記憶中,一定會有這“嘴上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