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妮 金鱗

1
聽說弟弟弟媳和媽旅游回來了,我回了家。一進門,就發現家里的氣氛很微妙,仿佛有一股看不見的暗流在涌動。弟媳半點不像剛結婚的新娘,蔫蔫的,說話都打不起精神。我找個理由把弟弟拉出家門,問他:“這是怎么啦?”弟弟拉長了臉:“咱媽這人,該怎么說她呢?”他開始大倒苦水。
弟弟舉行婚禮后,想去北京看看。弟媳說,爸爸去世了,媽大半生都在忙碌,連首都北京都沒有去過,不如帶上她一起去。
從坐上去北京的大巴開始,媽的嘴巴就像打開的水龍頭,話語不停地往外淌。她與鄰座的一個阿姨,自豪地說是兒子和媳婦帶她出來旅游。這話沒毛病,可幾句過后,話風就跑偏了。兩人開始批判現在的年輕人好吃懶做,還今天花明天的錢,什么校園貸啊,什么買房子買車都要貸款啊等等。弟媳本就是月光族,工作后幾乎沒有積蓄。媽這樣說,是不是在影射她?弟媳就把媽無意的話全記到心里去了。
到了北京,媽望著擁擠的街道說:“北京有什么好看的,這路哪有我們那里寬?這天也不如我們的藍……”參觀各個景點時,弟媳看到合適的紀念品,就買了一些,打算送給親戚朋友。看到一個手工的小包,她實在喜歡,就打算買。媽聽到價格120元,忍不住在一旁嚷嚷:“都沒有巴掌大,買它有什么用?”弟媳的臉當即沉了下來。
弟媳問過弟弟:“我們帶媽去北京,難道是錯了?怎么一路上,說得好像我們不該帶她來似的。”媽話說過去轉頭就忘,弟媳還在生著悶氣。弟弟也很苦惱,媽活這大半輩不容易,有個言差語錯很正常。再說,媽口無遮攔慣了,他總不能剛結婚,就訓斥媽一頓吧。要是那樣,肯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2
我能明白弟媳的心理感受。給對方的心意不被感謝,反而惹來一身抱怨,是一件多么掃興的事情。而媽媽,一直是煞風景的好手。
媽其實就是別人說的,“刀子嘴豆腐心”的那種人。作為她的女兒,我再明白不過,媽這張“刀子嘴”里噴出的話有多傷人,再多的“豆腐心”也彌補不了。
小時候的母親節,老師號召我們為自己的媽媽畫一幅畫,獻給辛苦的母親。當我把畫獻寶似的獻上去時,媽只瞄了一眼就說:“你盡搞這些虛的干什么?把成績提上去是正事。”我期待的目光瞬時黯淡下來。
長到花一樣的年紀時,有鄰居就夸我:“你家姑娘越長越好看了……”媽的回答是:“哪呢,她長這樣叫好看?腿這么粗,皮膚也不算白……”站在旁邊的我,羞得把頭低下,再低。
參加工作后,領了第一個月的工資,就去商場為媽買了一件深藍色的外套。媽接過外套,還沒試穿,就開始“刀子嘴”了:“怎么買這么難看的顏色?”知道我買的價格時,她又有點不悅:“這個價,我自己能買三件。”試穿之后,又開始嫌大了肥了。只三句話,就把我的滿腔熱情,打擊得落花流水。
那次路遇我的領導,她和人家說:“我這姑娘,性子倔,脾氣不好,做事總也做不好,您該說說該訓訓。”我看著領導愕然的眼神,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
為什么我那么多優點她視而不見,老是提我的缺點呢?我不解地問她:“媽,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夠好?”媽說:“這是哪里話?哪個當媽的覺得自己孩子不好?”我打破砂鍋問到底:“那你為什么老當著別人的面貶低我?”媽說:“我那是謙虛啊。”
媽多年一貫的謙虛,使我變得很不自信,總覺得自己不如別人。連青春時代的最美時光,都是在深深的自卑中度過的。直到與老公結婚后,離開了媽,我才漸漸恢復了自信,慢慢從自卑的深淵中爬了出來。
話說回來,女兒和媽,心里再不待見,也是打骨血里親。鬧了別扭,用不了兩天就好了,但婆媳關系不一樣。
弟媳人很好,她同意與媽住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但要是捋不順關系,媽再這樣繼續下去,婆媳關系惡化,是遲早的事情,家庭戰爭總有一天會爆發。
無論如何,這個事,我得管。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個家,變成令人郁悶的所在。據我觀察,那些幸福的小家庭,往往有會裝啞巴的公婆或爸媽。這樣,無形中少了許多糾紛。而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從自己開始,抵制老媽的“刀子嘴”。
3
回到家,我若無其事地提起北京之行。媽還是那些話:去了趟北京,太累了,東西太貴了,出去后才知道家里好。對北京的美景美食,則半句不提。
我說:“媽,你看我婆婆,人家那日子過得,你一直很眼饞吧。她用自己的工資,到處玩兒。人家花自己的錢,出去旅游受了累,回來還挺高興。你倒好,玉婷出錢請你出去玩,你還一肚子意見。”
媽腦子轉不過彎,愣了半晌說:“我沒意見啊。”“那你老說這些,是什么意思?你覺得玉婷不孝順,對你不好?有什么不滿意?”“哪能呢?我看咱家玉婷,比別人家媳婦都好。又好看,脾氣又好,我很滿意啊。”
我開始給媽講,婆婆的家庭處世哲學。我結婚幾年了,小家里的事,婆婆從來不摻和。和她說,她就聽著。問她的建議,她就說幾句。不和她說,她半句不問。這才叫活得明白。
我對媽說,弟弟結了婚,你要學會靠邊站了。最主要的,是在嘴上裝個把門的,少說話,弟弟弟媳的事不參加意見。我還囑咐了她一點,在外面,只許夸弟媳的好,不能說她半句不是。我怕媽轉頭就忘,最后拿出了殺手锏:“媽,你要是再這樣滿嘴跑火車,不在意別人的感受,我支持大偉搬出去住。”
媽聽我分析了半晌,覺得我說得有理。去北京回來后,她一直在納悶,弟媳為什么像變了個人一樣,這下算明白了癥結所在。
我拿過媽的手機,選出幾張效果比較好的照片。用她的微信,發了九宮格的朋友圈。配的文字是:“兒子媳婦帶我逛北京,心里真高興。”
披上弟媳從北京買的大紅披肩,我連連夸披肩漂亮。然后,我握住她的手,悄悄對她說:“玉婷,我和你站一條戰線。媽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咱倆加上大偉,三個人都來抵制她。”
弟媳的眉眼舒展開了。這次風波,算是過去了。
4
再次回家時,不見弟弟弟媳,我問他們去哪了。媽向弟弟臥室偏了偏頭,忍不住向我吐槽:“玉婷到現在還沒起呢,一到星期天,不到中午不起床,給她留的飯都涼了。等以后有了孩子,可怎么辦?”
我打斷了媽的話,以自己的經歷向她現身說法。想當初,我也和弟媳一樣,是一個四肢慵懶的月光族。可現在,做飯拖地洗衣等家務活,早已無師自通。生了寶寶后,也成了一個合格的媽媽。家里開支大了,花錢也不再大手大腳。人都是到哪山唱哪歌,提前發愁有什么用呢?
媽又心事重重地說:“還有啊,大偉公司派他去外地進修,你說他剛結婚就出去學習,這樣可不好。”我說:“媽,大偉公司的事你懂嗎?不懂你操什么心?”媽被我噎得半天說不出話。
弟媳聽到我來了,起了床。聊天時,我說想換個和她一樣的新發型,問她做的頭發多少錢時,弟媳回答:“860元”。媽的嘴張成大大的“O”形,想發表意見。看到我警告的目光,知趣地沒說話。
那個周末,我與老公帶著孩子一起回娘家。因為我的房間太小,就事先訂了酒店,晚上一家三口去酒店住,寬敞又方便。媽對我的決定欲言又止,最終忍住沒有開口。
給媽劃了界限后,她漸漸管住了自己的“刀子嘴”,總是三思后再說話。沒有那些令人不愉快的抱怨與指手畫腳,家里開始充滿積極的正能量。都說家和萬事興,正是切斷了令家庭不和的根源,去除了這顆小“毒瘤”,家里才有了現在的美好時光。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