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勇剛

我是一名口腔科大夫,也是一名復發性口腔潰瘍患者,我在自身長達一二十年的口腔潰瘍抗爭史和接診此類患者的治療體會中,積累了豐富的理論和實戰經驗。
今天,我把我的心路歷程完整記錄下來,揭開口腔潰瘍的面紗,以及中國醫藥與醫療中的痛點與無奈,相信大家讀完以后能夠更加理性地認識疾病。
我所患的口腔潰瘍叫“復發性阿弗他潰瘍(RAU)”,這種類型的口腔潰瘍在口腔黏膜病的發病率中排第一,極其普遍。
在中國人群中有超過2億的患者,但發病原因卻并不明確。潰瘍呈圓形或橢圓形,周界清晰,每次1~5個不等,多發于唇、頰、舌緣黏膜處,以“紅、黃、凹、痛”為特征,即潰瘍中央凹陷,周邊有約1毫米左右充血紅暈帶,表面覆有淺黃色假膜,灼痛感明顯。
在我的印象里,我的母親一輩子都在頻繁遭受口腔潰瘍疼痛的折磨。母親每次發口腔潰瘍時,精神極差,因為疼痛不愿多言語,飲食也差,吃稀飯都痛。她是內科醫生,每次發病都知道用些藥,包括維生素B2、華素片、牛黃解毒片、西瓜霜噴劑、地塞米松等都用過。她說只要用了藥,一周左右就可以治好,雖然痛還是得忍,但終歸可以治好,然而就是斷不了根,過一個月甚至更短時間,又會復發。
后來,我考上了大學,就讀口腔系。在學習《口腔黏膜病學》一書時,其中有一句話顛覆了我的認知:口腔潰瘍整個發作期一般持續1~2周,具有不治而愈的自限性。復發間歇期長短不一,因人而異,很多患者發作間歇期越來越短,直至潰瘍在口腔內此起彼伏、此消彼長,痛苦不堪。
關于治療,教材中是這樣描述的:由于RAU的病因目前尚不明確,因而治療方法雖多,但療效均不理想。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了口腔潰瘍原來是個不用治療也能好的疾病,只是容易復發。
于是我再發生口腔潰瘍的時候就開始不用藥了,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與用藥的日子基本類似,痛還是痛,一周左右就自己好了。接下來母親在發口腔潰瘍時不用任何藥試了幾次,也的確如此。
二十多年前,我剛上班不久,接診的第一例“復發性阿弗他潰瘍(RAU)”患者是一位老人,我檢查完說了句“不用來看了,自己會好的”,然后啥藥也沒開。
我清清楚楚地記得,老人目光里的鄙夷甚至憤怒,迅速轉為質問,“我痛得要死,你說不用看?你是不是醫生?”然后他換了專家號,專家號的醫生給開了維生素B2和華素片等,他才心平氣和地離開診室。
后來我發現,很多人一遇到口腔潰瘍,就先去藥店買各種中成藥。這就是國人口腔潰瘍的治療現狀——亂用藥物。
在這里,我必須澄清一個觀念,我并不是說自限性疾病就不應該用藥,有一些藥物確實能夠緩解和減輕癥狀。但現實中最突出的問題是:有些人亂用藥物,甚至錯用藥物、超量使用藥物。
其實,作為醫生我也能理解,很多口腔潰瘍患者亂用藥物,或去醫院就診的原因,除了多數是因為疼痛以外,還有一部分人是恐癌心理。
其實單純的“復發性阿弗他潰瘍(RAU)”并沒有癌變可能,即使常年復發也很少癌變。我們臨床上常見的口腔潰瘍癌變,多是以下兩種類型:
一是癌性潰瘍,多見于中老年人。它從最初的起病即不同于“復發性阿弗他潰瘍(RAU)”,潰瘍面積大且深,邊緣隆起,基底硬,底部有菜花狀贅生物,二周以上無愈合跡象且進行性加重。
二是創傷性潰瘍,長期創源刺激導致癌變。比如,牙齒殘根、殘冠的銳尖或不良義齒修復體附著摩擦,刺傷黏膜形成的創傷性潰瘍,如果刺激因素不消除,即有癌變風險,超過兩個月潰瘍不愈合則風險劇增。
所以,早期拔除或磨平殘根、殘冠,拆除不良義齒,消除刺激,尤為重要。臨床上很多老年男性,口腔因牙齒殘根銳尖形成創傷性潰瘍,根本不當一回事兒,一拖再拖,直到轉為口腔癌才來就診;而另一些中老年女性,因“復發性阿弗他潰瘍”三番兩次上醫院,極度恐癌,憂心忡忡,反復換醫生確診,仍然不放心。我經常想,如果這兩類人群對口腔潰瘍的關注度能互換一下,那該多好啊!
另外,咀嚼檳榔也會刺激口腔黏膜,形成可能癌變的潰瘍。長期的咀嚼會形成對潰瘍的慢性刺激,加上檳榔堿的化學刺激,癌變風險隨著時間延長而增大,在湖南等檳榔流行地區,口腔潰瘍癌變發病率相對較高。
“復發性阿弗他潰瘍”作為國人最常見的口腔黏膜病,在中國人群中有超過2億的患者,發病原因卻并不明確。
我參加工作后仍然會復發口腔潰瘍,一般就是忍痛扛幾天即可,并沒有采取過多的用藥治療。到底哪些才是對付口腔潰瘍的真正有效的方法?
從我接觸的患者反饋來看,很多五花八門的治療方法呈現出“這人有效、那人無效,這回有效、下回無效,輕癥有效、重癥無效”等怪圈。其實真正有效、能通過循證支持的確切藥物并不多見,尤其是對于重型阿弗他潰瘍患者。
不過,在眾多的口腔潰瘍誘因中,精神因素占據首位,包括焦慮、熬夜、失眠、生活欠規律之類的情緒應激等,社會壓力,工作環境尤其是重大生活事件引起的負性心理環境,是不可忽視的發病因素,而當心理環境改善后發病率明顯降低。
這一點我的體會尤為深刻。我在孩子漸大、生活穩定后,口腔潰瘍發作也漸少,僅在偶爾刷牙不慎戳了黏膜時,過兩天會出現潰瘍,但三四天就愈合了。
同樣,我的母親因為冠心病,嚴重影響生活質量,但又害怕支架手術,周圍朋友們又危言聳聽,更是排斥手術,長期焦慮。三年前我極力說服母親順利接受了心臟支架置入術,她的生活質量和心情都極大改善,現在口腔潰瘍也沒怎么犯了。
作為一名醫生,我堅決反對各種玄學式醫學,拒絕沒有循證證據的藥物應用于各種自限性疾病和各種老年慢性病。然而現實中的老年人因為其疾病特征和心理特點,對這些藥物及治療毫不排斥甚至尤為青睞,同時也支撐起了一個龐大的醫療市場。
所以,我只能選擇給大家健康科普,把我的臨床經歷和感悟一點一滴地記錄下來,傳播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