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炳元
作曲家趙季平的作品一貫以親近、和善、動人、真切的主旨風格,被廣大樂迷和眾多優秀音樂家所喜愛,并高頻率地在世界各地演出。完成于2006年的大提琴與民族管弦樂隊協奏曲《莊周夢》歷經十年,幾易其稿,是作曲家對中國老莊哲學、中國民族器樂及大提琴長期思考的結晶。繼馬友友與香港中樂團于2008年11月8日在香港首演之后,王健、秦立巍、瑪麗·霍林克(Marie Hallynck)等大提琴家都先后演奏過這部作品。
這部單樂章的協奏曲靈活運用了奏鳴曲及變奏曲的結構原則,樂思延綿,一氣呵成。
呈示部由簫在d小調上奏出主題,獨奏大提琴在五度上做短暫回應后重復主題,這類似協奏曲傳統結構中的主題兩次呈示,但大大地縮減了。獨奏將主題在屬調(a小調)上變奏,而后與樂隊回到d小調,完成呈示部。作曲家用主題樂句不同的發展手法,代替了傳統奏鳴曲式中的主、副部對比,這樣表現莊子的思想應是更為貼切。
經過四小節的連接,樂曲開始了展開部,由五個部分構成:
一,急板,獨奏密集的快速進行
二,突慢下來的連接部分
三,慢板,帶有散板性質
四,全奏的快板
五,急板,是展開部第一部分的密集進行在樂隊上的重復

展開部的調性是呈示部中d小調的同名大調的關系小調,即從b小調開始,經過a小調,再回到b小調。
再現部中,樂隊在較慢的行板上全奏主題,調性在呈示部的屬調——a小調上。而后獨奏再次奏出緊縮了的主題,一詠三嘆,速度逐漸慢下來,調性則回到了d小調。
結尾由獨奏的華彩段與樂隊的兩次主題緊縮構成。
這部作品在結構上的行云流水,在調性上的相對穩定,完全符合作曲家心中莊周的“輪廓”,符合這個作品要表達的帶有哲理思辨的樂思構成以及暢通的“流動”。
聞一多曾說過,莊子的思想和著作,乃是眺望故鄉,是客中思家的哀呼,是一種神圣的客愁,是尋求人類的精神家園。《莊子》是美,正如康德所說,凡最高的美都使人惆悵,忽忽若有所思,如羈旅之思念家鄉。通覽全曲,共出現十二次的核心主題,正是這一情愫的準確體現和高度凝煉。
這個核心主題從帶有裝飾音的長音開始,這個裝飾音在中國傳統音樂中極有性格,特別是笛、簫、管樂等,更是帶有“與生俱來”的性格標志。而后是五度下行后級進以及兩個連續的五度上行,構成了一個“執拗的”“不可改變的”情緒走向。這個核心主題在呈示部中共出現六次。第一次是簫,相同的兩個樂句構成全曲的引子。第二次由獨奏大提琴奏出,主題素材有所展開,節奏的變化和模進的遞增,使主題性格有了新的開掘。核心主題第三、第四次出現由樂隊演奏,其中第四次轉到a小調,為主題第五次在獨奏大提琴上出現做了預備。第五、六次由獨奏大提琴奏出,節奏變化更加多樣,疏密有致,層次豐富。
核心主題后面六次出現在再現部。先由樂隊在a小調上(第七次)全奏,形成了全曲的高潮部分,而后由獨奏大提琴繼續在a小調上展開(第八次),節奏開始拉寬,并呈現出空靈久遠的意味。第九次是呈示部中引子的再現,由高音笙奏出。獨奏大提琴經過九小節連接之后,核心主題分別由獨奏大提琴、弦樂聲部等在d小調上奏出第十、第十一次。獨奏的華彩段之后,由中音笙奏出第十二次,這是核心主題最后一次出現,材料更加集中和簡煉,構成了一個繞梁不絕的意境。

以上贅述并非統計學意義上的報表。核心主題多次、有機地出現在各種織體中,作曲家對其賦予了極其豐富的音樂表現力,有自我獨白,有與眾呼應,有夢中呢喃,有情不自禁……作曲家緊緊抓住核心主題及相關材料不放,去一絲一縷地厘清,一詞一句地剖析,形成了“萬事萬物都將合而為一”的意念核心,同時也讓聽眾容易接受并記住音樂形象,使作品直達人心。
作曲家寫的作品為演奏家們接受并喜愛,這是硬道理,這部作品便是范例。獨奏大提琴聲部無論從音樂抒發還是技巧展示上來說,都堪稱經典。
首先是歌唱性的音樂表現。有人說絕大部分音樂源自歌唱,而大提琴中低音區的松弛,高音區的明亮和一定的緊張度,恰似英雄般的男高音聲部的縱情高歌。在這部協奏曲中,那些蜿蜒起伏的線條進行,那些高低流暢的四五度上下行,都給演奏家提供了盡情“歌唱”的空間。在展開部的快板中,作曲家為獨奏大提琴在b小調上寫了一段極為高亢的“詠唱”,這段“詠唱”是極富中國戲曲特征的緊拉慢唱,伴有打擊樂和竹笛的呼應,對比強烈,效果極好。
獨奏大提琴還有一個“吟誦”性質的進行,它由若干但非均分的小音符構成,頗具口語化。這個“吟誦”在后面還多次出現,既是核心主題的組成部分,也是展開的、具有對比性質的連接進行。

除此之外,作曲家還提供了多種富有技術含量的技巧性段落。比如展開部開始的高音區快速進行,大提琴的高音區不算難,但速度在每分鐘一百六十拍以上,就有一定的難度了。還有接下來的一段五度雙音行進,逐漸展開至五度、三度上行的震音,都是大提琴相對困難的片段。在華彩段,作曲家沒有純粹為了技巧去寫,而是將帶有吟誦性質的音樂進行發揮到了極致,音域上橫跨三個半八度,最后落在低音區的反復“吟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