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健華
作為中國民族樂器中的優秀代表,竹笛留下了許多經典的傳世佳作。作為吹管樂器的一種,竹笛音域寬廣,音色可塑性強,有著極強的藝術表現力。
二十世紀中葉,發展已經高度成熟的竹笛演奏藝術開始分化,以地域為單位形成眾多的藝術流派,而“南派”竹笛就是這眾多流派中的優秀代表。與“北派”竹笛不同,“南派”笛曲往往在注意技巧的同時,將更多的精力放在音樂的氣息上,更多的是連貫、柔和的音樂語言,對于演奏者的音樂理解、詮釋能力也是一種考驗。
如果從骨笛的時代算起,笛子這個樂器已經有了八千多年的歷史,即使是竹笛也有四千多年的歷史,可以說是中華文明的見證者。不過唐宋以前,竹笛雖已不是罕見之物,但形態各異,不成規范,也沒有統一的記譜法,所以并沒有什么樂譜流傳下來,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很大的遺憾。
1949年后,各類民族藝術的發展又重新進入到了黃金時期,竹笛名家陸春齡、趙松庭等人對民間音樂進行了收集和整理,將昆曲曲牌、江南絲竹以及一些民間曲調加以整理,改編成了竹笛曲目。這些曲目風格清新婉約,頗有江南水鄉獨有的韻味和氣質,故自成一派。

南派竹笛脫胎于昆曲,也是建立在“曲笛”的基礎上。與北派的“梆笛”相比,曲笛笛身更加長而粗,故音色也更加柔美,十分適合作為獨奏樂器進行表演。
區別于北派的高技巧性,南派竹笛在演奏上更加注重音樂內在語言的表達,旋律線條通常較為流暢。以江南絲竹為范本,南派竹笛的旋律風格基調也以溫婉清麗為主。
在技巧上,南派竹笛大量地運用蹭音、疊音、換音等演奏技術,用氣十分具有彈性,以柔克剛。這些技術都完美地詮釋了江南絲竹獨有的柔美韻味,演奏時似微波蕩漾,給人以清風拂面、沁人心脾之感。
《姑蘇行》是一首由江先謂作曲的竹笛獨奏曲,曲調中融入了大量昆曲、江南絲竹的音樂元素,旋律風格流暢而優美,音樂語言婉約甜美,十分具有南派竹笛所獨有的優雅氣質,表達了對江南水鄉秀麗風光的贊美之情。
這首作品由慢板+快板+慢板三個大段落構成,是一個帶有引子的三段體結構的樂曲,一般采用C調曲笛演奏。從優雅的行板過渡到熱情的小快板,再回歸再現部,三個段落之間的速度差異較為明顯,演奏時的情緒也是起伏有致。


整個引子是在一個散板節奏下的自由漫步,其中的輕響對比十分明顯,在從容優雅的漸強之后迅速達到漸弱的效果。這種快速的節奏、力度的變化,一方面增強了樂曲的音樂性,另一方面使得旋律松緊有致,有起有伏,呼吸感極強,低音則連貫而自然,渾厚而不失靈巧。這段引子旋律美妙而富有詩意,描述了一幅優美而恬靜的姑蘇晨景圖。
《姑蘇行》的呈示部主要分成了三個小的段落,第一個段落是主題動機的鋪陳,中強奏;第二個段落是主題動機的變化式發展;第三個段落則是弱奏力度回強。三段之間形成了一個強-弱-強的對比式發展過程。這個段落中比較精彩的一個部分是打音之后的顫音,它在多個小節中均有出現。這一段主要描寫了一個行進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音樂的情緒不斷變化、不斷遞進,運用了大量昆曲的曲調元素,豐富了整體的音樂語言。
發展段是一個快速流動的段落,從強奏進入,樂句之間的呼吸感十足。在發展段的第二個小段落中,出現了一個附點音符節奏動機,這種附點音符的連續進行在竹笛作品中并不常見,這也就使得作曲家這里的運用形成了獨特的音樂語言。第三個段落也是一個由激動歸于平靜的過程,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為之后的再現做了情緒上的鋪墊。
作者在創作再現段落時,有意地將該段落的旋律進行設置為調式音階的下行,以這種手法完成了一個情緒遞減、逐漸歸于平靜的過程。音樂家在演奏中也需要按照這種思路,力度層層遞減,情緒逐漸收束,完成一個全曲終止的過程。再現部整體表達了一種沉醉于姑蘇美景而流連忘返的情感。
《姑蘇行》這首樂曲段落規整,旋律流暢,音樂起伏有致,具有江南絲竹獨特的婉約氣質,是竹笛作品中不可多得的經典之作。
“越王勾踐破吳歸,義士還家盡錦衣。宮女如花滿春殿,至今唯有鷓鴣飛。”這首唐朝詩人李白所作的《越中覽古》道盡了人世無常。
笛曲《鷓鴣飛》是一首由陸春齡先生整理改編的竹笛獨奏曲,改編自湖南民歌。它在保留原本音樂語言風格的基礎上,融入了竹笛獨有的表現手法,將南派竹笛的風格血液注入到了這首作品中,使得這首笛曲有了交融性、多元化的特點。這首作品同樣是南派竹笛的代表曲目,成為了習笛者的必奏曲目之一,也是竹笛演奏會的保留曲目之一。
在這首笛曲的引子部分,作曲家用do、re、mi、sol簡簡單單的四個音,就渲染了一幅鷓鴣在悠遠遼闊的天邊翱翔的美景。
轉入A段,這是一個慢板樂章,其中運用了大量震音、顫音、疊音、打音的技巧,旋律流暢,迂回往返,好似一群鷓鴣在空中盤旋,時起時落。值得一提的是,該段落有多處強拍前的換氣處理,旋律舒緩而不失動力,音與音之間無處不流露出對于生活的深切熱忱和對自由的渴望之情。

“超吹”技巧在竹笛演奏中屬于特殊演奏技法,并不是特別常見。“超吹”的音通常音量較小,音色空曠,有飄渺之感,因此也十分適合描繪在天邊翱翔的鷓鴣。在本曲中,連續的超吹音給了聽者獨特的審美體驗,仿佛置身于云端,又仿佛身旁真的有鷓鴣飛過。
進入到發展段落,樂曲以一段慢起漸快引入,力度為中強,節奏上以大篇幅的十六分音符流動來鋪陳,并與主題材料中的附點節奏動機相呼應,逐漸將全曲推向高潮。氣息與手指的靈活跳躍相結合,流暢的旋律線條如流水般地傾瀉出來,完成了一個情緒逐漸衰退的過程。最后樂曲結束在長顫音上,這也是與樂曲開頭引子部分的首尾相應,描繪了一幅鷓鴣逐漸遠去,直至消失在天邊的畫面。
這首樂曲作為南派竹笛的優秀代表作品之一,在體現了一代竹笛大師陸春齡的高超演奏技巧的同時,也引領著中國的竹笛走向了一個新的黃金時期。在這之后,大量的作品如雨后春筍般地涌現出來,極大地豐富了竹笛的曲目庫。
南派竹笛中,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同時也是開山元老之一就是優秀的竹笛演奏家陸春齡先生。作為南派竹笛的創始人,陸老先生為中國的竹笛藝術發展立下了汗馬功勞,成為了竹笛藝術重要的奠基人,在竹笛演奏界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陸春齡先生善用打音、顫音、歷音、蹭音等演奏技術,他演奏的竹笛作品音色柔美、意味深遠,將江南絲竹獨有的清秀而圓潤的氣質發揮得恰如其分。除此之外,作為竹笛藝術的先驅,陸春齡通過來自民間的昆曲、江南絲竹等曲調,創作了大量優秀的竹笛作品,其中就包括《小放牛》《鷓鴣飛》等名篇,他的作品堪稱竹笛曲目中的瑰寶。
趙松庭先生也是南派竹笛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同時,他也是一個集理論研究、創作、演奏、教育四者于一身的偉大的竹笛藝術實踐者。他開創性地在竹笛演奏中加入了“循環換氣”的技法,大大地增強了竹笛這件樂器的音樂表現力,得到了廣泛的應用和業內的一致認可。趙松庭先生的作品同樣有口皆碑,《三五七》《幽蘭逢春》等名篇作為他的代表作品廣為流傳,成為了竹笛演奏會上的保留曲目,這些不朽名篇作為他留給竹笛藝術的遺產,與趙松庭一起名垂青史。除此之外,趙松庭先生還是一位卓越的竹笛教育家,培養出了像袁修和、張維良、杜如松等一大批優秀的竹笛演奏家,延續了竹笛藝術的血脈,同時也為這個事業培養出了一大批優秀的繼承者。
《姑蘇行》《鷓鴣飛》這兩首樂曲同是南派竹笛的代表作品,在風格上有著很大的相似性,但是仔細地從各個角度來分析,仍然可以發現兩者之間存在的差異性。
首先從曲目的來源看,《姑蘇行》是由作曲家江先渭從昆曲的曲調中整理而出的,是典型的江南絲竹樂,而《鷓鴣飛》則是陸春齡先生由湖南民歌改編而來的,帶有湘贛地區民歌的獨有韻味。此外,陸先生在這首樂曲中融入了江南絲竹的元素,并以竹笛的語言將其加以詮釋,則是多種風格融合的開創之舉,也使得這首樂曲又多了一番韻味。
其次,從結構來看,《姑蘇行》是一首以西洋復三部曲式為基礎結構構筑的樂曲,這種結構的特點就是邏輯性強,同時也富有推動力。而《鷓鴣飛》則是以民間變奏曲結構構建的樂曲,這種結構大多來自民間藝人的即興演奏,具有很大的發揮空間以及很強的自由性,因此也比較適合用來描寫這一寬廣、遼闊的壯美畫卷。
對南派竹笛而言,這兩首作品在氣息的控制、演奏技巧以及音樂表達方面具有很強的同質性,皆要求氣息均勻、舒緩,演奏連貫,強而不噪,音樂的處理更加細膩,對音符的顆粒感和彈性要求較高。從整體的布局上來看,這兩首作品都是慢-快-慢的行進方式,這一點也符合了音樂創作布局上“起、承、轉、合”的要求,符合事物發展的邏輯。
南派竹笛是中國竹笛音樂發展黃金時代的一個剪影,也是竹笛發展的漫漫歷史長河中的一角。從南派竹笛的大量優秀作品中,我們可以領略到江南水鄉的獨特風貌,也可以看出江南絲竹對于江南地區音樂所造成的深刻影響,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是也。
除此之外,我們還可以發現,竹笛音樂向風格化、流派化發展是歷史的選擇,也是竹笛藝術高度發展之后的必然結果。這種風格化、流派化一方面完成了對于地域特征性文明的保護與傳承,另一方面也賦予了音樂本身以靈魂,使之煥發出了新的生機與活力,從而更好地完成保護、傳承、發展的任務。而后的幾十年、數百年中,竹笛各派系的風格會再進行不斷的融合與不斷的分化,這也是事物發展的必然規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天下大勢”,而作為民族音樂從業者的我們,需要適應歷史的潮流,更好地保護中國的優秀民樂文化,也應該盡自己所能,為之融入更多、更鮮活、更豐富的元素,使它的脈搏永遠都富有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