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峰 藝術評論家、策展人
閆占城
1984年生于延安,2008年畢業于西安美術學院油畫系。
個展情況:
2018北京作者畫廊“十三張臉,一首詩”
2017年上海aura a“丑觀” ;2016年北京晨畫廊“HAKUNAMATATA”;2015年北京利阿賀拿藝術空間“雜花生樹”;2014年北京 H.T 畫廊“不見”。
早在與波德萊爾相遇之前,閆占城就已經開始了對虛構(invention)的探索。這項工作并不像畫面看上去那樣信手拈來,因為它在捕捉藝術家內心視像的同時,也極易暴露出一個繪畫者稟賦上的限度。所幸的是,后者在閆占城這里尚未出現。這里的虛構或者說發明,相較于直接模仿(無論是對自然還是對某種社會生活)似乎在形式上更加抽象。這或許也是,在閆占城近年來的許多作品中,出現了大量邊界不明的流動性色塊、輪廓模糊的人形和自由延展的線簇的原因。當然,抽象并非對具象的放棄(正如抽象的線無法放棄其自身作為線的具象),虛構并不是也不可能是對模仿的放棄,因為對本源的放棄將導致繪畫的不可能。那么,在閆占城這里,虛構意味著什么呢?或者說,倘若虛構與直接模仿兩者之間有所區別,那么這種區別的可能性是如何顯現的呢?
這些問題的答案,在閆占城新近完成的一系列作品中浮出了一角。
這是一系列有關臉的作品。一些模糊的、難以辨識的,同時又極其明確的、獨異的臉。這些臉被閆占城刻意地扭曲、變形,似乎是撕碎之后重新粘連起來的,它們不是我們日常所見的、真實的、屬于我們的臉,甚至連它們所屬的整個身體也是扭曲變形的:有時候臉構成了整個頭部,有時候臉與脖子合二為一,有時候甚至一張臉構成了整個身體。臉-頭部-脖子-身體,它們彼此重疊,模糊不清,僅僅以某些基本的輪廓才得以區別。這一張張臉上,有時是簡單線條的組合,有時是黑白相間的不規則色塊,它們標識出的不是一張具體的臉的構成性元素(鼻子、眉毛、眼睛、嘴),而是類似與鼻子、眉毛、眼睛和嘴的起伏和輪廓,(或者更準確地說)褶皺。甚至,與其說這是一張張臉,不如說這是一個個褶皺的集合。當復數的褶皺以某種方式被囊括、填充之后,最終以類似臉的方式疊加在了畫面上——這畫面則由另外兩種顏色填充而成。于是,閆占城的這一系列作品,與其說是三維空間中的一張張臉,不如說是二維平面上褶皺的集合,它們并不像一般肖像畫那樣占據具體的時空(不論是室內空間、自然風景還是光影),而是在二維的色塊平面上肆意地聚散流轉,進而將二維的平面擾亂、重新塑造為一個整體,一個并不真實、卻又涌動著無限活力的整體。
褶皺在畫面中聚散流轉,如同波德萊爾筆下的波希米亞人,甚至擁有著類似的“讓綠茵更寬闊,讓泉流山石,讓鮮花開遍荒原”的奇特魔力。這種相似性并非巧合,而是源自閆占城與波德萊爾的持續相遇,一種深切而持久的閱讀經驗。借由這一經驗,閆占城完成了一種非直接模仿的虛構,讓波德萊爾筆下的波希米亞人在繪畫中重現了。他們不是某一張張具體的臉,而一系列褶皺,他們自由地在畫面上聚集又分散,聚起一道道褶皺。波德萊爾眼中的波希米亞人不正是人類整體生命平面上的褶皺嗎?
或許,在波德萊爾那里,正是這些生命的褶皺,這些波希米亞人,讓“過去在保留著幽靈的動人之處的同時,重獲了生命的光輝和運動”,也正是借著波希米亞人的啟示,閆占城的這一系列虛構才得以完成。至此,或許可以明確地說,在閆占城這里,虛構的工作意味著不直接模仿,意味著在創作中模仿本源從外向內的轉移,從直接的視覺經驗向間接閱讀經驗(根本上說是認識經驗)的轉移(這種轉移對任何人而言都不是一勞永逸的)。如果說直接模仿是視覺經驗的產物,虛構則是認識經驗的顯現,前者在柏拉圖那里被稱為模仿模仿,后者則可以說是模仿之模仿的模仿。但也恰是這種三重模仿的疊加,凸顯出某種生命的內在性,反過來逼近了“從無中造”(Creatio ex nihilo)。而在內在性的平面上,在向內觀的虛構中,細節之神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褻瀆,原始的、持續的生命力則以肆意的輪廓和褶皺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展現。
或許,存在兩類肖像畫:一類是對生命之過去的記錄和凝結,對生命之終將逝去的哀悼或無力反擊;另一類則是對生命之現在的捕獲和激活,對生命力之不可消逝性的肯定和頌歌。